初春,马路上的积雪大多已经融化,近处的小山包上,雪线几天时间就褪到了半山腰。
日出之后,到处都是泥泞,荫凉角落之处还堆着残雪,它们的身形日渐消瘦。山坡上,柴禾的荫蔽下也有一些残雪,它们更加残破,有的像脸盆一样大,有的只有巴掌一般小。被白雪遮盖了整个冬天的石子和枯草终于显露了出来,阳光和煦,清风微抚,石头下、枯草根一丝气流悄然孕育着青春的萌芽。
夜晚的霜冻短暂为冰雪塑造好形状,白天的日光却将这一切都改变了,冰雪转化为流水渗透到地面之下。
这时的甘草还未发芽,身体蜷缩在土壤中,饱含汁水,滋味醇厚甘甜,孩子们喜爱有加。大人们也正需要甘草的温热习性驱除冬天的恶寒与经久的咳嗽,于是山坡上就有了一些挖甘草根的身影。
乐于挖甘草根的通常是孩子,他们扛着镐头、铁锹就上山了。泥泞的道路非常难走,蹦跳着踩在那些已经干透的硬土上或者角落里还未化开的冰雪处,但不管怎样脚底还是沾染一些泥巴。粘的少了,就少一些去除的麻烦,在山上的柴禾杆子上剐蹭几下,把那一坨泥留给这一窝柴。
甘草长在山的土壤中,这片土混合着砂石、柴草根和腐殖土,所以挖掘并不简单,能够挖出来一条很长且没有破损的精品就足以在这一群小伙伴之中炫耀了。
寻找并确定甘草是首要一步。甘草去年尚且裸露在地面的枯枝像柴草的茎秆一样,极难辨认。它的枯枝掩在柴禾下、枯草中、石缝里,不到一寸高,枯枝下紧连着甘草根,细的像小指一样细,粗的比拇指还粗。甘草根皮是褐红色的,剥开里面白色微黄,晾晒之后通常变成黄色。
甘草沿着地面向下扎根,一根主干,分叉很少,一般长度在七八十公分,一米多长的也有,在这片山坡上少见。几公里外的西河旁边的荒滩上有一片枝叶茂盛的甘草,后来修路推土的时候,捡出来的甘草根粗的和拐杖一样,最长的一根尽然有五米多长。
孩子贴着地面,仔细地刨土,循着根茎的走向,要么继续向下深挖,要么沿着地面刨开新的土层。石块多的地方,铁锹挖不动,就换成镐头刨。一边挖,一边刨,渐渐就形成一个大坑,有的坑足可以并排躺下去两个小孩。夏日的傍晚,孩子在山坡上捉迷藏,这些土坑是他们最好的藏身处。那些偶尔在山坡上放羊的人,也可以窝在土坑里遮阴凉、避风雪。
几组孩子各自都耐着性子挖自己的甘草根,他们挥着工具小心掌握分寸,嘴上虽然喊着这棵不太大,暗地里却较着劲,谁都想挖出完整的精品来夺魁。一棵挖完,也不休息就尽快去挖下一棵,有聪明的就先辨别出四五棵,掏出预备的红线绳系住枯枝,再一棵一棵挨着挖出来。
泥土还是有些润湿,挖掘中铁锹和鞋子又粘上了泥巴,只好一边用铁锹刮去鞋底的泥土,一边再找一块条石刮去铁锹上粘住的泥土。好在天气晴朗,日头直射下来温暖舒适,一点也不燥热,湿泥土过不多会也就干透。每一棵都是表面挖起来费力,后来就变得越来越轻松。
那些不小心挖断的,还有些短小的,已经入了孩子的口中,拇指长的一截剥了皮慢慢嚼,一点点的汁水渗出,在口腔里涮一圈,再沿着喉咙壁滑下去,从口腔到心肺甜一路。
散落在地或者刚挖出来的石子,倘若有些刚好方正,就收集起来,这可是跳石子的好材料。草根地下也许有一条细小的蜈蚣,在冬眠中醒来,感觉到明亮不停挥动上百只脚拼命想钻进黑暗里去。这样稀罕的小玩意自然要装到玻璃瓶中,给它灌半瓶山土,拿回家养起来,夏天就可以产满甁小崽。
日头偏西,山风开始流动,残雪停止融化,挖出来的甘草根身体慢慢僵硬,到了收工的时间。手脚快的孩子搂抱着十几根甘草,跟在屁股后面打酱油的鼻涕虫也随手拎着三两根,他们衣服口袋里鼓鼓囊囊,一定也装满了稀奇古怪。
这些甘草拿回家洗净,挂在凉棚底下晾干,再切成小段,孩子就有了淡嘴的零食,大人也拿来泡茶,长久的咳嗽渐渐歇住脚。
雪水彻底融化完,山包渐渐绿起来,甘草嫩色的枝干也长满了绿叶,日头开始变得狠毒。这时,哪个孩子如果还贪恋甘草根的香甜诱惑,免不了要上火流几次鼻血。于是,甘草和其它杂草一样,不再引人瞩目,泯然于山野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