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序更替,时光荏苒,倏忽间又一年岁尾已在眼前。
每年从腊八开始,年味儿就日似一日浓了。腊八一过,这旧历年前蒸煮煎炸、洒扫除尘等备办过年的忙碌差事就一项项展开了。因为这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最为讲究、最富传统文化气息的盛大节日,不管各家光景是否殷实、当年收成是否乐观,这忙年的步骤一项都不能少。记忆中,我幼时家里的光景虽然并不宽裕,但父母总能精打细算把过年这些大事准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儿时的年,总为新衣美食开心,总与亲情幸福相伴,总被年俗文化陶醉。
一
某日五更天或是更早的时辰,从梦乡醒来,一股素油面点的清香率先唤醒我的嗅觉。睡眼惺忪中,父母忙碌的身影在朦胧的灯光下起舞,灶堂和火炉上生铁冶铸的“鏊子”里不时发出嘶儿嘶儿的响声。枕边铺盖卷起的炕头上,摆放着两三只陶盔和瓷盆,上面盖着的 “pia’pia”(北方人使用高粱秸秆编成的圆形或方形苫盖用具,俗称“拍拍”或“锅排子”。考其正名,似可从“箔、棑、簰、篾”等)上整齐码放着一排排烙好的“黄儿”,我知道pia’pia下面的器皿里是发酵后搅拌成稀软适中的糜米面糊。“黄儿”的烙法,便是事先用半只胡萝卜沾着素油给鏊子上个油底,再用勺子舀了面糊浇在圆圆的鏊子里,摊匀成薄薄的煎饼形状,煎约三五分钟,用铲匙铲底防糊,煎熟后铲起一半对折成半圆出鏊,成品为金黄色,表面稍有过火的黄虎皮儿,看起来色香味俱佳。这是晋西北地区特别是朔州地区冬季必备熟食,做好后整齐码放到陶盔或陶瓮里储藏到院子里阴面低温冷冻起来,作为寒冬腊月一日三餐就着稀饭的干粮。一般是饭前几个小时取出来几块,放在炕上或锅台上温热的地方消融了冰水,或馏或烤了吃。那融化的冰水可以直饮,凉凉甜甜的沁人心脾,甚是解渴消火。这“黄儿”也因其美味可口,故被称为朔州“三件宝”(粉浆、黄儿、大皮袄)之一而名声在外,至今当地人仍口口相传,念念不忘。偶尔还可见到市面上有烙“黄儿”的,买来品尝,总觉不似儿时那般香甜可口了。
烙“黄儿” 之外,蒸“窝窝”是又一主要的熟食制品。主料是玉米面和红豆馅,将发酵的玉米面和到比黄儿面略稠的糊状,手里托一只适当大小的瓷碗,用笼布铺在碗里衬底,舀半碗面糊到碗里,中间略呈凹状,又用小勺挖适量豆馅放入,再舀面糊将豆馅包严,随手翻腕在同样衬好笼布的笼屉里一扣,像面馍状的一只窝窝就成型了。一般是扣满两到三层的笼屉,就可端到烧好水的锅上蒸了,笼屉要层层扣严实,防止从侧面缝隙处漏气。接下来就是持续往灶里添加柴炭保持锅里水一直沸腾着,热腾腾的蒸汽顷刻间笼罩了整个屋子,所到之处凝结成水汽附着在玻璃、家具、器皿用具或是墙壁上,湿漉漉的。此时如果炉火烧得正旺则可逼去不少蒸汽,能有效缓解室内雾气弥漫,对家具和墙壁也是一种有效的保护,不至于水汽洇湿随后还得费心擦洗打理。
记忆中如果精力和时间相济,烙黄儿和蒸窝窝合起来大约会是半天的时间,我的父母就这样从五更天一直忙碌到近午时分,虽然十分辛苦,但看着自己忙碌的成果,想着全家人能从进入腊月吃到正月的熟食干粮,心里一定甜蜜蜜的。这是腊月忙年的头一仗,紧接着,压粉条、油炸粉、炸豆腐、炸糕、炸三道或麻燕、炸丸子、烧肉、蒸花馍等一项项熟食制作也随之拉开帷幕,父母依然是主角儿,为了人手充足,有时故意对上星期天,这样我和姐姐也能搭把手。
压粉条也不复杂,首先将利用杠杆原理木制或是铁制的河捞床子架在锅台灶口上,下面是烧水的铁锅。母亲把和好的粉面按照河捞床芯子的容量揪匀成一把把面团,捏成圆柱状依次塞进压床芯子,父亲或踩在凳子上的我就抬起压杆一次次吃力地把粉面压入烧开的水锅里。因和面时已是半熟,故等粉条再次浮起在水面的时候就全熟了。这时,母亲便左手抄起铜制的马勺(又名水瓢)靠在锅沿上,右手拿筷子从锅里一拽一拽捞出粉来,随手倒入旁边盛着凉水的大盆或桶中进行冷却。得空时,母亲总会捞点温热的粉条盛到碗里,用素油、香油调少许盐醋和葱花给我们吃,至今想起依然油香可口,念念不忘,不失为一种特色美味。晾粉是最后一道工序,父母把冷却后的粉条用手捞出来在手腕上绕几下团成圆形粉团。家里常用盛放工具是藤条编制的笸箩、簸箕或高粱秸秆做成的pia’pia(前有注解)。压粉的中间会换两次芯底,以便压出粗、细圆粉和扁粉大致三种规格的粉条,在具体备餐时根据不同饭菜区别选用,那吃起来的感觉也各有不同。
粉条压完后,母亲接下来会“出粉”。这算是个要求稍高的技术活,出粉的各个步骤要掌握得恰到好处。只见母亲先是将烧开的水倒入盛了粉面的陶瓷或铝盆中,粉面经开水一烫,立马形成半透明的半熟粉糊,然后倒入炖在火上的锅中,添适量化开的明矾水,用筷子或搅面棒按照或顺或逆一个方向缠搅,直到感觉十分精道时,便从锅中铲出到面板或pia’pia(前有注解)上摊匀到寸余厚,有时为了造型平整,会用另一块面板子压在上面以整形;过去为了食用时美观,摊好的粉上面也会浇一些红联纸泡水的红色,后来知道对健康不利也就不专门上色了。待冷却定型后,母亲将其切成粉片或块状几种不同的规格,薄厚大小匀称,只等下锅油炸了。随后,父亲又把在大盆凉水里泡了半天的整块豆腐捞出到案板上,母亲如先前切粉一般切成近似大小形状的片或块状几种不同规格。待上述工序完成,父亲早已在火上炖了油锅热好油。于是在父亲或我们姐弟的配合下,母亲先后分别将切好的粉块和豆腐下锅油炸,稍许便用漏勺捞起沥尽热油盛放到盔或盆中晾冷储藏。
至于炸糕、炸三道或麻燕、炸丸子、烧肉、蒸花馍等,因其平时在三餐中出现频次较高,故文中不再一一赘述。后来时兴的炸麻花、加工油旋、渗糖饼等也基本属于外出加工,因少了几分亲手制作的亲切感而稍有淡化,亦不再徒靡笔墨。值得一提的倒是加工素饺馅儿原料胡萝卜丝儿时,母亲将捞出萝卜丝后的热汤继续在火上熬几个小时,等到那甜甜的、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的时候,一种叫做萝卜饧汤的美味就诞生了,同龄人或比我年长者想必都有记忆,大年前后,用馏热的油糕、三道或年馍蘸着这种饧汤吃,那种甜甜香香的口感真是别有一番美味在心头。后来长大,也不见母亲再熬过那种饧汤,倒是每逢过年总会清晰忆起并怀念那份甜美的感觉,依然想有一次亲手熬制和品尝的冲动……
二
民以食为天,居以和为安。吃食准备妥当后,眼看就到年根儿了。先是腊月二十三送灶神,这是我国民间特别是北方地区影响较大、流传甚广的年俗之一。旧时,差不多家家灶间都设有“灶王爷”神位,我们俗称“灶么爷”。传说他是“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负责掌管各家的灶火,被作为一家的保护神而受到尊崇。
灶王龛一般设在灶房的北面或东面,盖取“北为正,东为上”的尊贵之意,专供灶王爷神像。不设灶王龛的人家,便将制作精美的“灶神”像直接张贴在灶前的墙壁上。记得我家的“灶么爷”神位就是那种贴在墙上的“灶神”像,有“幕帘”状的彩幅分别向左右撩起,神像两侧一般有“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或回宫降吉祥”的一副对联,寄托了千家万户“祈福祉、求平安”的朴素愿望。
每逢这一天,长辈总会给我们讲述有关“灶么爷”的故事。相传每年腊月二十三这天,值守了一年的“灶么爷”要回天庭秉报这一家人的善恶功过,玉帝据此评定赏罚等级并将新的一年里应得果报命运交给“灶么爷”于除夕夜带回凡间。恭送灶神多在黄昏入夜之前进行,记得父亲先是给“灶么爷”敬香,并摆上糖果或饧之类作为供品,意在用糖饧粘住“灶么爷”的嘴,哄神仙高兴,上天多言好事。敬供完毕便将灶旁供奉了一年的“灶神”像请到院子里烧化“送神”升天,直到年三十“接神”仪式起“灶么爷”才重返值守。因“送神”这一仪式是腊八之后第一个较为隆重且与过年呼应的日子,普天之下会像过年一样郑重其事地鸣炮庆典,所以我们现在更多的时候也称这一天为“小年”。
小年一过,洒扫除尘等一应事务依序进行。选一个艳阳晴暖的日子拾掇家、内外清洁也是必不可少的一件大事。据《吕氏春秋》记载,我国在尧舜时期就有春节扫尘的习俗。按民间的说法:因“尘”与“陈”谐音,新春扫尘有“除陈布新”的涵义,其用意是要把一切穷运、晦气统统扫出门。这一习俗寄托着人们破旧立新的愿望和辞旧迎新的祈求。每逢春节来临,家家户户都要打扫居所,清洗各种器具,拆洗被褥窗帘,洒扫六闾庭院,掸拂尘垢蛛网,疏浚明渠暗沟,整理杂乱之物。到处洋溢着欢欢喜喜搞卫生、干干净净迎新春的欢乐气氛。时间大约会是在腊月二十四左右,因为已进入寒假,无需专门挪对我们姐弟的休息时间。
最先进行的一般是掏炕。这一天,全家人早早起来,把炕上的铺盖以及容易挪动的家具器物分别搬到堂屋或院子里,通常要连炕布卷起来拿出户外。父亲用瓦刀敲去炕头上半米见方的一块泥皮,小心翼翼地撬起土坯做的炕板,从我手中接过炭簸箕和挖灰勺,从炕洞里掏出一年积聚的烟煤,然后将灰土摊平处理整齐,覆盖炕板,用和好的麦糠黄泥将炕皮抹复如初。母亲将灶坑里准备好的柴禾点燃,先后添入硬柴和炭块,拉动几下风箱的摆杆(起初是木制的风箱,后来改用手摇或电动的吹风机)一吹,瞬间腾起几股柴烟,只听一阵燃柴的噼啪声响过,火苗便袅袅地窜起来,在火盖下打个璇儿朝锅脖的方向呼呼钻入炕洞,这样就证明炕吸了,会比掏炕前更暖和。
掏完炕,父亲先后把高凳和尺余宽的长木板从院子里搬进来搭成架,用笤帚和鸡毛掸子把仰尘和四周墙壁打扫干净,然后用事先泡好的矸(读gan)子(据资料载实际材料应为堊,读e音,本义为:白土,泛指可用来涂饰的土)水开始刷墙。刷墙也有规矩,要求横平竖直,以方格网状拼接,走刷时要尽量做到线条笔直、宽窄匀称、轻起轻落,以便下一排衔接时不留重复的痕迹。最难刷的是顶部,即仰尘,最早是多层麻纸裱的仰尘,人站在架板上要仰起头来刷,比刷立墙面进展慢些,也很艰辛。后来换成了现代装饰材料PVC板吊顶,也有些人家用铝塑板装潢的顶部,就省了仰面刷顶这道工序,脏了擦一擦即可。刷墙一般是重复两层覆盖,因为过去基本是麦糠黄泥的墙面,吸水性和透气性甚好,用现在时髦话讲叫做“会呼吸的墙面”,故边刷边干,如果人手够,紧接着就可以刷二遍,这样效率会大大提升。
刷完墙已是近午时分,院子里也比清早开始暖和了不少,我们便把纸糊的窗户打开支起来保持与户外通风。与大部分北方人家一样,记事以来,我家的窗户也是下面玻璃上面纸糊窗棂格的那种,窗棂格扇大约高一米、宽一米五有余,一间屋子因其中有木结构的立柱将开间一分为二,故一间屋子通常留出两幅这样的窗棂格扇。因为爷爷和父亲均会一些木匠的手艺,所以我家的窗扇是他们父子亲手做的,窗棂是北方传统的那种排列格式,顶端安有木制的转轴或金属的合页,下端安有木制或金属的提手,需要通风时可以朝上翻转再用一截长短合适的木棍支起来,也有人家是上面用悬钩吊起来的,说直白点不是平开而是支窗或吊窗。
糊新的窗纸时,我们把先前支起的窗扇放下来,仔细地剥干净经历了一年日晒风吹褪色发脆的窗纸,用笤帚把去了纸的窗棂认真清扫了尘土。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经在火炉上打(熟)好了自制的白面浆糊,从预先买回的五色纸中选取红、黄、绿等几种亮丽颜色的纸来,裁成单孔窗格的大小,按照自己想要的布局上下左右数好窗格,对称点缀地贴在窗扇上。又取来漂白的麻纸,依整张纸能覆盖的面积在窗格上比划着量好了尺寸,裁成对应多孔窗格的大小,按照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顺序,一幅幅认真地裱在抹了浆糊的窗格上,绷展抚平,在窗棂上留拼缝,一幅接一幅,这样很快就糊好了两扇窗户。随后母亲又从柜子里变戏法似的翻出许多漂亮的剪纸窗花,图案各不相同,颜色有红、绿、兰、粉等多个颜色,也是尽量按照对称的布局选好位置,轻轻地在要贴窗花的窗格纸上抹点浆糊,小心翼翼地把窗花贴上去。这样窗户就算基本糊完了。剪纸是我国一种很普及的民间艺术,千百年来深受人们的喜爱,因过去常见它大多是贴在窗户上的,所以也被称其为“窗花”。后来大量出现木板油印的彩色窗花,各是各的美艳。各式好看的窗花集装饰性、欣赏性和实用性于一体,以其特有的概括和夸张手法将吉事祥物、美好愿望用图案表现得淋漓尽致,将节日装点得红火富丽。
对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工序没有介绍,那就是“卷轴”,也就是在窗扇上留出来与户外的通风换气小窗。“卷轴”大致是留在窗扇的左上或右上角,一般占用横向两个窗眼格,印象中似乎也有留在中间或下角某个部位的,皆为美观实用之需。卷杆一般是截取尺余长笔直的一段高粱秸秆,如果旧卷轴拆下来时没有损坏便可沿用,也有人讲究过年全部换新的,全依主人的喜好而定。为了耐用,卷轴纸一般是两到三层,母亲把裁好的卷轴纸一个边缘抹了浆糊,粘好卷杆,又按照窗棂宽窄裁若干纸条粘成三条卷轴履带,连同做好的卷轴纸一起固定在窗孔上,试好卷轴上下的松紧,至此裱糊窗户这项任务才算全部结束。
接下来的任务便是清洗墙壁、洒水扫地、物归原位,收拾午饭。此时虽然已经很累了,但是全家人坐在炕上,围在一起吃着前几日做好的熟食饭菜,欣赏着一上午的辛勤努力下雪白的墙壁和漂亮的窗扇,那种忙年的喜气再一次从心底升起,脸上无不洋溢着憧憬过年的无限美好心情。吃完饭在热炕上躺下来美美地睡上一觉,那是何等的舒适惬意啊。
拾掇完家后,头一件事要算贴年画儿。年画也是我国一种古老的民间艺术形式,是传统年俗文化的展示载体。浓墨重彩的年画给千家万户平添了许多兴旺欢乐的喜庆气氛,反映了人民群众朴素的心愿和信仰,寄托着人们对未来的憧憬和期望。不同家庭会根据各自的喜好和取意,选择自己中意的年画。老年人一般喜欢天官赐福、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文武戏、连年鱼、福禄寿星、伟人像等,年轻人则喜欢胖娃娃、竹菊梅兰、迎春接福、富贵牡丹等。腊月得闲上街时随手就买回来几幅,单等拾掇好家拿出来,各自贴在早已想好要贴的墙壁上,出来进去不时地抬头想看上几眼,内心充满喜悦,室内更添温馨。
稍事休息,其实没有停歇;静等过年,亦非真的悠闲。按照长辈口中流传的一句话,叫做什么时候过年,什么时候也就便(读bian)宜(妥当)了,只要没到大年这一天,还不会妥当,就还有做不完的零碎活儿。
置办新衣鞋帽也是年前必不可少的重头戏,基本会在腊月备好,也有推迟到年根的时候才有时间和精力置办。记得幼时家里已有一台老式的虎牌缝纫机,那个年代,手表、洋车、缝纫机是居家必备的“三大件”,我家当时不很宽裕,据说这“三大件”应该是先后置办齐的。记事以来,我的父母都是坊间人称心灵手巧的人,家务之外许多事情不用请人都能自己动手完成。记得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四人的衣服,都是母亲亲手裁缝。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手艺,这些缝纫活居然都能料理。冬闲时节,偶尔进城(因我们世居城外南关,城内人叫上街,城外人叫进城)购买生活用品,母亲就顺便细心地物色家人过年新衣的布料,基本标准是物美价廉,遇到合适的就扯布回来,只等不忙时裁剪缝纫。不比如今的孩子年年换新且全是现成的商品服装,我小时候直到小学期间,都是母亲自己亲手做,后来四姨学了裁缝,也帮着母亲做。
母亲持家节俭是很有方法的,小时候我们姐弟每做一身过年新衣服大概要穿三到四年,因为年幼,无需过多考虑是否时髦合身,头一年做新衣时,母亲根据我们各自长身体快慢的情况,故意按照放大三到四年的尺寸去做。前两年穿新衣时要把袖口和裤管挽起一到两圈才能穿,以后两年则基本合身了。每年穿新衣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一般是二月二过后,母亲就让我们把新衣换下洗干净,用生铁铸的火烙铁熨平叠好放在榆木的箱底了,直到再过年时才拿出来让我们换衣过年,因为上年只穿了很短的时间,所以我们的衣服依然崭新,虽然卫生球的味儿不会一下子散尽,但那种再穿新衣过年的喜悦之情依然如新,依然激情满满地过着我们的幸福年。
记得最初鞋、帽也是母亲亲手做,后来生活条件稍微宽裕时才是购买的成品鞋帽。印象最深的是母亲为我们做鞋。闲暇时,母亲会翻出大小适合的纸质鞋样来裁剪布料为我们做鞋,一般是条绒之类厚实一点的布料以求实耐穿。特别是冬季相对松闲的时节,经常见母亲将裁剪好的布料用浆糊粘贴成多层,按照夹鞋和棉鞋的标准确定鞋帮的薄厚,夹鞋一般三到五层,棉鞋则在夹层中间垫上一层棉花,粘好后用板子或稍重而平整一点器物压几天,直到多层的布料牢牢粘为一体。接下来就开始在中指或无名指戴上顶针飞针走线,不几日,布满整齐细密针脚的鞋帮就做好了,那情境总是令我不由地想到《游子吟》里“手中线、密密缝”的诗句来。鞋帮做好后,下一道工序是将鞋帮和鞋底用直径约一个毫米的细麻绳缝合起来,俗称“绱鞋”。记得那时有买来的现成鞋底,也有从旧鞋上拆下来磨损不太厉害的鞋底,还有父亲从捡来的一段机器输送带上依鞋底样用刀裁下来的自制鞋底。
绱鞋时一般是父亲和母亲配合做,也有母亲独立完成的。上鞋的做法是:先准备适当长短的两条麻线绳儿,用尖而略扁且带钩的铁锥用力在需要缝合处扎个眼儿,从露出尖钩的一方把一条麻线绳儿用钩带过来,又从相反方向同一眼中把另一根线绳儿带过去,然后把线绳缠在手背上绕一圈使劲拉紧。通常尽管手上事先会套上专用的棉套或手套,但依然会勒得手背肿胀生疼,这样绱好一双鞋所吃的苦头可想而知,往往手背几天都肿得散不下去。而父母哪里会想到,年幼无知的我们穿在脚上并不懂得俭省爱惜,走路时经常会踢来跳去,甚至踢石子也是常有的事。想想幼时少不更事,全然不懂大人的艰辛,心里十分难过且隐隐作痛……
三
终于,大年来了。在大人们永不停歇的忙碌中,在小孩子们心红地盼望中,带着神秘和庄严的色彩如约而至。
几乎是头一天晚上就心红地睡不着了。因为在睡前,母亲就掀起箱盖,分别找出我们各自的过年衣服,习惯性地放在枕边。而我们则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迫不及待地穿起来绕家里神气地走几圈,生怕有人抢走了自己穿不上。
当然,兴奋归兴奋,该睡还是要睡的。
次日清早,在远远近近清脆的鞭炮声中醒来,已是大年三十儿。我们急切地穿好新衣服,跳下地就在院子里疯跑开了。那时候我家的住房是在本族土碹窑大院的东耳窑基础上改建的砖木结构瓦房,与大院是里外院。出了我家的大门,就进入本族热闹的大院,或从大院看上去曾经十分气派的大门走到外面的街上去。更多的时候,我们只管在大院里疯跑,走东家,窜西家,比比我穿的新衣服,看看他家的新年画儿,都是本家近亲,基本上家家都有孩子,不论辈分大小,就凑在一起嗨玩儿。到哪家都会塞你满手糖蛋儿和干果,那时的干果没有现在品类丰盛,基本只有核桃、花生、瓜子和黑枣之类,不一会口袋就都鼓鼓囊囊、收获满满,连母亲喊早饭也懒得吃了。
快中午的时候,大人们都开始趁天气暖和贴对联,我们一帮小顽童依然跑来跑去疯玩儿。一般在此前一两天,我就帮父亲打扫了院子,顺带将上年的旧对联也清理干净。说是帮忙,其实是父亲干活,我在一边玩耍,不添乱就好了。记忆中,我家的对联都是爷爷或父亲自己来写,等我三四年级学了毛笔字的时候,也跃跃欲试像模像样地写上一两副,如果能得到几句关于进步的夸赞,心里更是无比开心和自豪。父亲将要贴的对联找出来,选好上下联,字朝下铺开在木板上,背面刷好浆糊,踩在凳子上,定好高度,上边缘先贴好,然后从对联中间垂直向下按好,又用笤帚或一块抹布分别向两边扫平整。就这样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全院的对联就基本贴好了。大人们在院子里走来转去,欣赏着各家的对联,口中念着对联的吉祥话,脸上荡漾着开心的笑容。
中午饭是幹豆面和一些现成的熟食,母亲会切少许的熟肉,一般是自己做的猪头肉或清水皮冻儿。熟食主要是黄儿、糕、三道和年馍等,在笼屉里馏软,沾了萝卜熬的饧汤吃,香甜爽口,至今想起来依然记忆犹新。
饭后稍事休息,母亲就开始和面捏饺子,姐姐在一旁打下手。饺馅儿是头天晚上就调好的,因为父亲天忌吃素,饺子要捏荤素两种,分别做好记号,放在不同的位置以免混淆。父亲则开始在院子里劈旺火柴,并选择油性大一点的捆成碗口粗的一捆,然后开始破炭,要选择纹理清晰平整的炭块顺茬敲打成薄厚均匀的炭块。开始垒旺火了,父亲支起钢筋焊制的旺火架,上面搁块厚厚的铁板,在上面均匀地撒些土,找几块青砖垒好U型的基础。青砖一般是两层,留口是为了添加柔软易燃的柴禾,一般是选取富有油性的胡麻秸或豆秸,绒柴要塞满青砖留出的空心,然后将捆好的旺火木柴在正中立稳,便开始垒炭块了。垒旺火也是有学问的,底部一般要选择瓷实厚重耐烧的做基础,从下往上由厚到薄逐层收口,炭块要像砌砖一样错出缝来,四周要均匀内收呈塔状,这样才会结实稳固。旺火有方和圆两种,分别依各家的喜好和炭块的造型质量确定。父亲搁炭,我在一旁笨手笨脚地“捣乱”,大约半个多时辰的光景,旺火终于垒好了,顶端收口后,还不忘搁一块竖着的炭块,上面贴“旺气冲天”的红联。此联寓意双关,一是希望旺火旺气冲天,二是祈盼自家光景如旺火般熊熊冲天。回屋洗了手,父亲取出五色纸,向中间折成尖尖的三角状,一左一右的剪成似断还连的样子。展开来就是漂亮的“旺火衣”了,一般是红、黄、绿三层,披在旺火上煞是好看。宛如穿了新衣的少女般亭亭玉立,成为年三十儿院子里与艳艳红联相映衬的又一道亮丽风景。
垒完旺火,就在大人们绕院子里转悠着评论各家旺火大小、高低、歪正、方圆的空儿,我们早从各自的家里或者院里的小房偷出鞭炮或小型的花炮来,凑在一起燃放。记得那时我家买炮也不多,大麻炮大约只有二三十个,也有人家是三四十或更多,那是大人的专利,我们敢响的只有鞭炮、起火、大地开花之类。当时的鞭炮基本都是一百、二百、五百响的浏阳炮,也就买个七八十来板,并不多,为了能够多听鞭炮的脆响,玩得更尽兴一些,我们一般是把一板鞭炮化整为零,拆开来一个一个响。根本不管大人们的喝喊,我们总肆无忌惮地把手伸进装炮的纸箱或袋子里,撕开包装纸,从炮串的一端起头,松开编扎鞭炮的药捻绳儿,一个个小鞭炮就顺势散开,急忙抓起来揣在兜里。那时候点火基本还是使用平遥牌火柴,为了节省火柴,我们响炮一般用稍粗一点的香火或烟头。淘气的我们把鞭炮的尾部插到墙缝或压在砖头下,将露出的药捻子小心翼翼点燃,迅速捂着耳朵退后,听着身后那声清脆炸响,高兴地手舞足蹈。也有胆大淘气的伙伴则是用大拇指和食指尖轻轻地捏住鞭炮,在香火头上小心翼翼地点燃,迅速地扔开在空中炸响,那样子看着十分牛气,如今从安全角度考虑实在不可取。
玩兴未尽,天就黑了。夜幕中远远近近各家房檐或窗前纷纷点亮了零时拉接的电灯,将院子照得通亮,也有富裕的人家房檐下挂两只灯笼,红彤彤的增添了不少祥和的氛围和节日的喜气。我们从外面回到大院里,刚好听见母亲唤我们回家吃晚饭。饭前要沐手接神,记忆中,与送神相比,接神的仪式同样庄重而虔诚,一般由父亲来进行,我们在一旁看着父亲在灶前给“灶么爷”上香。敬香前,父亲会用蘸了清水的刷子在灶旁的墙壁上刷三下,幼时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刷墙,后来我理解应该是给“灶么爷”打理安家吧,恭迎灶神降临凡间。晚饭是饺子,因为白天基本没住嘴,零食吃了不少,饺子便胡乱地应付几个,就又跑到院子里玩开了。大人告诉我们接回神来了不能乱跑,以防对新神不敬或不小心碰倒了谁家的旺火,也不要互相喊玩伴的名字,这里是有忌怪的,那时也不懂为什么,只管小心注意就是了。
幼时大部分家庭还没有电视,更没有春晚,大人小孩基本都是靠窜门拉呱熬年的。熬年即“守岁”,除夕守岁是最重要的年俗活动之一,最早记载见于西晋周处的《风土志》:除夕之夜,各相与赠送,称为“馈岁”;酒食相邀,称为“别岁”;长幼聚饮,祝颂完备,称为“分岁”;大家终夜不眠,以待天明,称曰“守岁”。这种以守岁熬年的形式,象征着把一切邪瘟病疫驱走,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这种习俗一直流传延续,为除夕之夜守岁迎新留下了不少名联佳话,如“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早已成为千古佳句流传后世。守岁的人们一会走走东家,一会窜窜西家,唠唠一年中的大事,说说收成,续续亲情,或者是围在长辈面前听讲家族的故事。家家炕桌上会放一两盘花生、瓜子之类,有的也会放一把黑枣或柿饼,但因为都买的不多,放出来为了面子好看,大人们不舍得吃,小孩子则不客气地贪吃。因为不像现在可以看电视节目,那时的熬年也真是熬年,总感觉时间过得很慢。我们到后来玩累了,回家来在炕上坐一会,或者挨着大人美美地睡上一觉。
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醒来,大约快午夜零点的光景,父母开始准备焰旺火了,我们复又出来帮着父亲焰旺火。这是千家万户大年夜最神圣、最庄严的一刻,一般全家人都会上手。只见父亲已用火柴点燃了旺火的绒柴,开始用嘴吹气,又用pia’pia(前有注解)或硬纸片轻轻地扇扇,随即引燃了旺火中的木柴。我们从四面继续扇,只听那充满油性的木柴噼噼啪啪地燃烧,先是一阵浓烟升起,不一会就从旺火的缝隙中开始窜出火焰来了,五彩的旺火衣见火即燃,随着四周炭眼儿里窜出的火焰袅袅起舞、羽化升腾。炭的好坏决定了旺火的引燃时间,大抵经过五分到十分钟忙活,各家的旺火也都燃烧得旺气冲天了。
早在我们扇旺火的时候,就听见远远近近的鞭炮声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左邻右舍大麻炮声震地而起、炸响云霄,燃放花炮的亮丽烟花展示着不同的图案色彩和鸣笛音,更是吸引着大人小孩目不暇接的艳羡目光。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燃放烟花炮竹,所有人都陶醉在这热闹鼎沸的氛围中,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幸福的笑容,在这辞旧迎新的大年夜庄严地定格成人生中又一道精彩亮丽的景观。父亲从家里取了黄裱纸,在旺火前点燃跪下来,叩首三拜,随后又在供着香位的天地爷、灶王爷、祖先像前以同样的礼数祭拜,意在为全家人祭神祈福、保佑平安。期间,我们正三圈倒三圈转了旺火,各自在心中分别为亲人和自己许愿祈福、讨吉祥,一年的烦心事儿至此全部烟消云散。
等我们姐弟余兴未尽地回到屋里团坐在炕上,母亲已经用开水冲化了每人一碗红糖水,父亲也用筷子穿着烤好的旺火馍给我们每人分着吃。母亲说,每人喝一碗红糖水,一年中定会幸福平安、如这红糖水般命甜。每逢此情此景,全家人都会在心里默默地为亲人和自己祈福,保佑一家人新的一年生活美满、幸福平安……
几乎一夜无眠,但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吧。初一很早就起来,穿好衣服,急迫地跑到院子里,围在各家的旺火旁,睁大眼睛仔细地找寻头天晚上没有燃响的小鞭炮,许多是捻子依然完好或截了捻子的,也有只燃尽捻子尚未炸响或第二声没有炸响的大麻炮爪子。忘了不顾惜会弄脏衣服,只管统统揣进兜里。院子里找完又跑到大院的窑顶上找,主要是第二声没有炸响掉在上面的大麻炮,同样收获满满。
远远近近、三三两两的炮竹声依然响在耳边。我们把这些战利品堆在月台或窗台上,在大人的指点下,一只只捡出来变着法儿燃放。对没有捻子的小鞭炮,我们会用尖锥子从顶端扎个眼塞进捻子便能正常燃放,或者干脆从中间掰成两截,在地上火药对火药摆成一定的距离,用烟头或香火点燃其中一段,那火药见火速燃喷出火焰,将另一截引燃,闪出火药燃烧的亮光,煞是好玩;对于截捻子和二声没响的大炮则由父亲亲自钻眼塞捻子,我们在一旁缩着脖子、两手捂着耳朵看着燃响成功……听着一声声清脆的炮竹声,回想昨夜旺火熊熊和燃放爆竹响彻云霄的情景,过年的幸福滋味更加浸润心田,惹人回味无穷。近些年来,我国许多城市实施了禁燃旺火、禁放烟花政策,于环保计不食失为一项切实有效的环境治理措施,但同时那份流传千百年来浓浓的过年情节只能作为一种美好的回忆珍藏和回味了。
拜年是从初一早上开始的,将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大年初一人们都早早起来,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打扮得整整齐齐,出门去走亲访友,相互拜年,恭祝来年大吉大利。按照传统的习惯,一般是晚辈要先给长辈拜年,祝长辈人长寿安康,长辈可将事先准备好的压岁钱分发给晚辈。据说压岁钱可以压住邪祟,因为“岁”与“祟”谐音,晚辈得到压岁钱就可以平平安安度过一岁。据史料记载:压岁钱有两种,一种是以彩绳穿线编作龙形,置于床脚,此记载见于《燕京岁时记》;另一种是最常见的,即由家长用红纸包裹分给孩子的钱。压岁钱可在晚辈拜年时当众赏给,亦可在除夕夜孩子睡着时,由家长偷偷地放在孩子的枕头底下。现在长辈为晚辈分送压岁钱的习俗仍然盛行。
我们一边在院子里玩闹嬉戏,一边也模仿大人的样子见了长辈两手在胸前一鞠微微弯腰拜年问好。而且所有小孩子们好像对拜年特别热衷,因为会得到五分、一毛、二毛或五毛的压岁钱。当时的水平,如果有幸得到五毛的压岁钱,那便是十分开心的事情了。至今清晰记得我刚刚对过年有记忆的那一年三十,大概四五岁吧,我围着爷爷看垒旺火,爷爷给了我五分钱的压岁钱,我已经高兴地手舞足蹈了。等到再大些岁数,特别是读了小学之后,过年会得到一元、二元、五元的压岁钱,可见当时生活条件已经改善了不少。
许多人家一直沿袭初一吃素席的习惯,尤其以中午席最为排场和隆重,我家的中午素席一直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母亲和奶奶一早上就开始忙着准备了。先是和面包饺子,因为和面的“和”字就是“合”的意思;饺子的“饺”和“交”谐音,“合”和“交”又有相聚之意,所以用饺子象征团聚合欢;又取更岁交子之意,非常吉利;此外,饺子因为形似元宝,过年时吃饺子,也带有“招财进宝”的吉祥含义。按照传统习俗,许多人家都会往饺子里包两三个一分或二分的硬币,寄托了“谁吃到硬币谁一年命好”的寓意,吃饺子时皆以咬到硬币为荣。
素席以碗儿为主,选料除了时鲜蔬菜外,便是腊月里做好的油炸豆腐、粉、丸子等。母亲在奶奶的指点下,将不同大小薄厚的粉和豆腐块,分别由奶奶亲手细致地摆在各个碗里,再浇上精心调制不同口味的汤料。随后把做好的碗子放到笼屉里蒸,隔一会掀起笼盖看看加热的成色,或用筷头沾了汤品品咸甜味道。每掀开一次笼盖就有一阵香味扑鼻而来,食欲被一次次勾起,胃也开始咕咕叫了。等到一碗碗端上来,奶奶一边介绍着这是“猪肉”、这是“鸡肉”、这是“羊肉”、这是“酥肉”……一边往碗里滴几点香油、撒一撮芝麻……不等介绍完,我们早已饥肠辘辘、垂涎欲滴了,面对如此佳肴,吃相全然不顾,一任风卷残云……是那种尽享饱餐却忘记是何等美味的感觉,是那种欲赋新词却词穷乏力无法描述表达的感受,因为平时父母倡导俭省节约,饭食较为粗糙,过年几乎是一年中唯一全面改善伙食的时节,能吃到美味佳肴,简直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情了。饺子端上来,已经基本吃饱。但是为了能吃到包了硬币的饺子,似乎不吃到肚子撑得受不了还是不肯罢休。若谁有幸吃到硬币了,谁就成为大家祝福和羡慕的对象,没有吃到的就继续盯着吃剩的饺子,目光留连不舍……
四
午饭一过,初一就基本上过了。因为所有人大年夜守岁都熬了眼,初一下午基本上就是许多人休息补觉的时间,只剩小孩子们兴致高涨永不疲倦地嗨玩儿。也有不睡觉的,就三三俩俩相跟着出去窜门拜年,或走到外面的街上去晒晒太阳、吹吹春风,到处是贴着艳艳红联敞开的大门,到处是三五成群嬉戏闹春的小孩子们。
初一晚上一夜无话,但零点一交初二来临的时辰,许多人总会在院子里将一捆早已竖起来的草秸或木柴,当作柴旺火点燃并响炮接财神。远远近近、噼噼啪啪再一次响起了炮竹声,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年俗环节,寄托了人们祈福迎神、致富发财的无限情怀。
接下来的正月,是一段消闲而忙碌的时间。所谓消闲,这是一年中最为清闲的一段日子,基本上家家户户吃着现成熟食、休养生息度日,少家务之缠身,无劳作之困顿;所谓忙碌,实指走亲窜友拜年忙、请吃吃请招呼忙,借休闲之正月,续往来之情谊……
这一忙,不觉得日历已一天天翻过,转眼就是正月初五。初五也叫“破五”,民间俗称“送穷节”。按照传统习俗,这一天要早起,趁太阳未出,要掀起炕席,打扫一些炕土,连同扫地的垃圾一起,送到野外,鸣炮、烧香、敬纸,称为“送穷”。我眼见的做法是,清早起来,将扫地的垃圾用簸箕盛了端倒到院外垃圾堆上,点燃一支或三支香插在上面,鸣炮以示“送穷”。据说在晋北地区,旧时民间还有习惯用彩色纸剪成人的图像,小孩子拿到街头,互相交换。把自已的纸人送给别人,称为“送走穷媳妇”;把别人的纸人换回来,称为“得到有福人”。这一活动我虽未亲见,倒一直觉得颇有深意。此外还有其他说法,旧俗过年期间大小店铺从大年初一起关门,而在正月初五开市,同时这一天诸忌解禁;又说正月初五为财神圣日,认为选择这一天开市必将招财进宝。不管怎么解释,均反映了人民群众祈盼发家致富的朴素心理。
“破五”之后,农历正月初十日,俗称“十子日”。据传为汉族民间传统节日之一,称为石头节,为石头神生日,称“石磨日”、“十子日”、“石不动”等。这一天凡磨、碾等石制工具都不能动,恐伤庄稼。但我自幼所知晓的“十子日”,是正月举行的祀鼠活动,亦称“老鼠嫁女”“老鼠娶亲”。这一天,许多地方要在屋隅、墙角及水瓮里点灯、焚香、敬纸,对老鼠娶亲志贺。据说也有用谷面作蒸食,称为“十子团”,夜晚时,放置于墙角土穴等处供老鼠吃。而在某些地方,晚上却忌点灯,忌说话,以免惊扰了娶亲事宜,惹下鼠神,一年为患。我们小孩子不明事理,往往信以为真,闹着不睡觉,要看个明白。大人们便依着祖辈的传说,给我们讲述一个荒诞而又神秘的故事:要在嘴里含着驴粪蛋蛋,耳朵里塞上羊粪蛋蛋,眼皮上夹着鸡屎片片,在满天星星的时候,趴在磨眼里,才能看到老鼠娶亲的热闹场面,听到鼓乐声……后来流传更多的只有在这一天吃莜面的习俗了,在我个人的理解,大概是过年这期间顿顿好吃厌烦油腻,不如吃点粗粮素食肚子更舒服点吧。
不管人们怎么庆祝或留恋这些节日,时光老人永远没有停歇前行的脚步。回味和期盼中,一般从正月十三开始,欢庆元宵节的各类文娱活动就在铿锵的锣鼓声中展开了。
元宵节早在2000年多前西汉武帝时期就有了。据说,汉武帝正月上辛夜在甘泉宫祭祀“太一”的活动,(太一:主宰宇宙一切的神),被后人视作正月十五祭祀天神的先声。元宵在早期节庆形成过程之时,只称正月十五日、正月半或“月望”,隋朝以后称“元夕”或“元夜”。唐初受了道教的影响,又称“上元”,唐末才偶称“元宵”。但自宋朝以后也称“灯夕”。到清朝时则另称“灯节”。大年除夕夜之后,元宵节再一次将迎春喜庆活动演绎到极致热闹的新高潮。其中赏花灯、猜灯谜、追彩车、踩高跷、舞龙灯、耍狮子、踢鼓拉花、跑旱船、二鬼跌跤、吃元宵等是元宵节几项重要的民间习俗活动。
此外,元宵节也是中国传统节日中一个浪漫的节日。元宵灯会在封建的传统社会中,给未婚男女相识提供了一个机会,传统社会的年轻女孩不允许出外自由活动,但是过节却可以结伴出来游玩,元宵节赏花灯正好是一个交谊的机会,未婚男女借着赏花灯也顺便可以为自己物色对象,也是男女青年与情人相会的时机。
小时候最喜欢正月里过元宵节的喜庆热闹。因为到时姥爷、姥姥、舅舅、姨姨等亲戚就会从村里进城来,住在我们家,每天上下午、晚上随我们一起逛城街、看红火。人山人海中,我们沿着这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遇到打开场子表演就停下来看,看完表演就继续赶其他场子。记忆最深的要数西街的狮子、东街的龙灯、照什八庄的踢鼓拉花、二轻局的高跷、文化馆的猜谜等等。大人小孩跟着看,围着转,满街跑,乐此不疲。每天晚上这些文艺活动快结束的时候,大都集中在南街小五金厂、酒厂附近、东门口、阁儿墩或北门口等几个位置,集中观赏燃放斗子和老杆的活动。点老杆和点斗子就是又一件最牵动人心和眼球的重要活动了。这些老杆和斗子都是炮业社工人将各种爆竹花炮按照各自的燃放特点很有艺术地排列捆绑在一起,形成一个依序燃放的点火系统,燃放时动地惊天、溢彩流光、火花四射、蔚为壮观……
过完十五,春天就算来了,冬去春回,万物复苏。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一切充满着希望,美好的生活始于足下。一天天,一年年,一辈辈,过年从来都不是终点,而是人生旅程中一个又一个新的起点。
儿时的年,总给人美好的回忆,也带着浓浓的乡愁,在岁月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