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纤细的绿紫色小秧儿,高不过寸把,刚刚长出两片音叉般的小叶儿,茕茕孑立于荒芜的山坡上,四周土薄草稀,连棵树也不长。
牵牛花!凭了儿时的记忆我立时认出了它。童年的我是在开满鲜花的南开校园里长大:鸡冠花、指甲花、地雷花……而它,正是心爱的“喇叭花”。且不言花型有多像可爱的小喇叭,那两头尖尖中间鼓起的花骨朵儿,放在嘴里还能吹开呢——就像吹真喇叭一样。啊,山乡踏青,喜逢故交——久违了,小牵牛!我小心地将它掘起,珍爱地托回家。
四月底的天气虽不算热,两三里的山坡路也走得我们汗淋淋的了。半路上小秧苗便耷拉了叶片,甚至茎秆儿都焉了。匆匆赶到家,抱着一线希望把根泡在碟子里。大概个把钟头吧,那奄奄一息的小秧竟又倔强地挺立起来了!
欣喜地将它植入花盆,浇足了水。几天后两片叶儿间冒出个嫩绿的小尖头,再往后几乎就是“见风长”了——今儿个探探头,明儿个挥挥手,小嫩枝儿张开两个小翅膀可着劲儿向上、向上。那小头儿还会自动回旋,仿佛被一根无形的手指圈过一样。我在盆中插上一根竹条,两三天后,它已在竹条上盘绕出一圈圈翠绿的螺旋。
我家的花盆就放在阳台上,小牵牛很快就绕着竹条爬上了护栏。以后几乎是日有所进:藤儿一窜一个高,叶片一展一个亮,那婀娜的身影已楚楚有致了。
这小尤物除了会随风摇曳,左右顾盼外,那纤细的藤蔓上还覆有一层细密的茸毛——仿佛它在娘胎里就学过摩擦力的作用,逮住攀援物,便能牢牢缠住。
我几乎天天都要为它拨拨方向,好让它按我的意图盘绕。一次,在拨动时不慎碰断了又粗又嫩的主茎,那伤口处立时冒出些白色的浆液——好像流血一样。我赶紧将它复位,好心疼、好懊悔、好无奈!不想小小的牵牛花竟有神奇的自愈能力——第二天再去看,那伤口处已愈合成一个膨大的节;它,依旧昂了头,牵着身后那长长的藤蔓不屈地向上攀援。
不久,那藤蔓上的张张叶片也各显身手:叶腋下纷纷拱出叶芽、花蕾来。只是芽儿们纷纷抽成了新藤,那花蕾儿却一个个萎谢了。上网查过才知道:“起头的一批花蕾是开不出来的”——原来却是正常现象。想那叶儿藤儿还不都为了花儿;花儿果儿还不都为了籽儿。无怪乎小牵牛要慎之又慎——开花的事,传宗接代,原是马虎不得的。
果然,数日以后,清晨拉开窗帘,一眼便瞥见了一朵湖蓝色的小喇叭。自打开成了第一朵,此后便屡开屡成,很快就进入了鼎盛期——每天清晨都会有十来朵娇艳的小喇叭浴着朝露一起开放。花冠薄如蝉翼,莹莹闪动着湖蓝色的光;叶片厚若丝绒,翩翩扇动着绿色的翅膀。小小的牵牛花把盎然的生机绽放在我家阳台上;晨风徐徐,静谧的小区仿佛也回荡起悦耳的旋律。
啊,娇艳的牵牛花,可爱的小喇叭。在世人眼中你原本只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花。偶然的邂逅,却亲见了你神奇的变化:从“奄奄一息的小秧儿”,到“掘强地挺立”;从“盘绕出翠绿的螺旋”,到“神奇的自愈”……直至“盎然绽放”。如同演奏着一曲生命的旋律;既起伏跌宕又灵动高昂,令人油然想到贝多芬的《命运交响》。
然而,一棵小小的秧,一根细细的藤,何以能凭了一己之力,达至如此盎然的盛景呢?
莫非,这便是“生命的本能”?
我忽然想起刚读完的郭生白老先生的《生命本能系统论》:“一个生命发生了,这个生命必然同时有生存的本能。为什么叫它本能?因为这种生存的能力是与生命同时具有的,是大自然赋予的。”是啊,小小的牵牛花无言无语,不存有任何呼唤社会救助的指望,只是纯真本能地自助自立——将大自然赋予它的天资,它自娘胎中传承的生命密码,淋漓尽致地全然开启;即便是风,它也能顺势而为,借力攀援。正因为顺应了大自然的规律,顺遂了自己的天性,才绽放出令人驻足的美丽。而它那神奇的自愈能力,正是生命本能的卓越体现。这种自愈力人体也原本就有啊!我立时想起书中的警句:“唤醒你身体内强大的自愈能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医生治病,只是激发和扶持人类机体的自愈力而已,最终治好疾病的,不是药,而是人们自己。”“只要注意调养和改善生活习惯,60%—70%的疾病都能够自愈……”
啊,亲爱的小牵牛,感恩这不期而遇的邂逅:是你唤醒了我的自省——生命的主宰其实就是我们自己。
自此,一朵湖蓝色的牵牛花便深深映入我的心底,好似一只欢快的小喇叭,每每奏响着生命的旋律,令我自强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