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邓德舜
□蜀道之门
顺着蚕丛鱼凫的根系脉络,深入
一光阴的历史地理,便是荡气回肠的翠云诗门和
险峻星月、雄奇虎豹佩剑张弓穿越的道门
再发现剑门、家门和心扉,出自同一鬼斧神工
这三道命门,是蜀道石头木头和骨头的秉性和情志
无论土金肤色,还是青丝箭簇和呼啸剑锋
都不太安分,常有“天下剑门”和
“眼底长安”的狂想,好像蜀道
英雄浪漫爱国主义的道风,只能顺着剑门石缝
道门树梢才能传唱出活史诗来
两千年剑谱不如三百里十万皇柏树豪迈
但相信蜀道,只要树神活着,历史也就活得更有生机
那些长在树枝上的阳光,如金的叶子
常让我充满喜悦
那些沧桑在头顶的缺月和流星,又让我心尖上的眼睛酸涩
甚至泪洒剑门骑驴的细雨
我想颠覆自己,走出困兽局,但是门的眼睛
在蜀道密林里读着汉字,审视着我的名字和灵魂
仿佛死里逃生,我进入另一道门
□与胡弦先生剑门遇奇
9月3日,剑门无驴,但有细雨和神灵
我和先生刚进关口,就被雾化了
像不速之客闯进了一幅山水画
被书童泼墨驱逐,坠入了巨大雾团
视线模糊,但灵感清晰
那些千古诗人和战士英魂正在画中呼吸
先生的突然消失,或许与放翁有关
他也来自江南,带着沈园的密函和一些伤雨
他或许应邀去了宋朝唐朝三国诗歌论坛
汉雨从汉砖缝隙树根升起,继续制造着悬念
恍惚间我也被消失,于无形的剑谱
被押解到了南宋石阶,旁边是唐朝砯崖转石万壑雷的深谷
看来天下艰难的雨和谜雾都来这里唏嘘了
我被深度雾化,耳朵过敏疯长
听见石头与翠云廊皇柏树对话如谵
听见驴鸣若悲悯,远在千年,近在毫厘,如银针刺骨
我手指过敏疯长,穿越绝壁石缝中的暗门
门中之门,犹如命门,打开一次,就要少投一次胎
我摸到了缰绳铃铛和剑一样的脊梁
是长满了箭簇的脊梁
我摸到的驴,已升腾为驴神、战驹
在剑门关的石头阵里,固守着细雨鸟道的沧桑
轰然云开日出,先生再度出现时,万象瞬间复原
先生乐而不语,也许知了非常道,或者
用心行走逆袭穿越苦难的秘密
先生诗言如弦,一张是弓,一张是琴
□那一刀弯月
月,是人生的另一半疼痛
与太阳平分着心空
圆缺道理,大多时间被黑纱巾遮成
一刀弯月,切割着银河逝水
又若闭月羞我,羞着我弱小的勇气和孤独
月光,银一样的善水,洗着柔弱和忧伤
洗着属于我、不属于我的色彩和
风化着的青春、岁月和罪过
洗着洗着鸡就叫了,天就亮了
这银一样的善水,却已深入我心怀
像不离不弃的亲和情,让我觉悟
那本是银一样的火山岩浆
以冷点的形态,在体内低吟、挣扎
最终以攻毒的方式,从发根喷涌到发梢
完成青丝银发的灵魂互换
涅槃于美丽的黑白之静,而
那一刀月亮,依然纯银,游刃有余
□窗外的捕手
深夜的窗外,孤独在广场守夜
利州夜话开始了,在木条长椅上
呆着的,那个天天扫街累得无言的老邻居
昏黄衣衫,分不清是落叶捕手、还是拾荒者的穿着
拾来的一打空啤酒瓶可以换一小碗米凉面
也可以装十二颗星星,他望着天
霓虹灯下,另一个小邻居盯着地上的缝隙
像丢了斧子的樵夫,他丢失的彩票可能被当成了落叶
而真相假死在寓言里了
苴国路上汽车扬长而去,落叶被踩成了碎片
色相慢慢地褪着,和秋风一起萧瑟,但就是这些落叶
从树上飘到天下,掩埋着时间的尸体
我疑问,老邻居已扫街多年,还要扫多少载
他是否想过哪一片落叶会是头彩
我在为一首难诗而感叹
斗室里,我像那个孤独的山顶洞人
我在想人生,那张彩票或许真是一片落叶
还想到桃园之义,但当我匆匆赶到那里
广场已空无一人
□石咒
“千年的石头等仇人”
什么样的仇值得这样来等
这话绝情,像绞索上解不开的死结
等着囚徒、冤者和蒙在鼓里的人
这话是蜀道的乌鸦和仇人说的
说完之后乌鸦和仇人都中邪变成了石头
乌鸦和仇人后悔一千年了
很多人知道这个石咒或寓言后
就绕道而行
只有那些自由放浪的鸟儿
会在那石头上交欢,它们相信
缘分和爱情,就是天理。它们抖着羽毛上的
粉末,来自悄悄风化着的那块石头
——原载《中国作家》文学版2015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