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文/邓德舜

  昨夜，我烦躁了一个夏天的心情突然平静了下来。

黎明时分，爽凉的细风悄悄溜进了窗户，径直沁入我的肌肤和心脾。寻窗望去，轻轻飘动的白纱窗帘，蒙胧婆娑，像在告诉我外面有精彩的情节。

起身走到窗前，听见绵绵细雨，似微妙如丝的天籁，又像佳人在悄悄说梦。猛地撩开窗帘，一幅美丽的图画映入眼帘。

烟雨中的南山，轻纱薄绕睡美人，若热恋后约婚的芙蓉，又如蜜月末待孕的新娘。一种异样的感觉扑面而来。

但不知是身体开始滑坡，还是心情过于敏感，我不由得打了几个喷嚏。

“立秋了，遮一遮前胸后背，别受了凉。”是母亲温暖的声音。

“天已经亮了，吸吸新鲜空气”，我感激地说。

母亲前天从老家来看孙子小钦，与小钦住在同一间屋子。老少二人有说不完的话，昨夜肯定睡得晚。此刻，我照例叫醒小钦起床锻炼。小钦支吾了一阵，说外面下雨不能去登山。我说不能登山也要早起在家里活动。母亲说，今天是星期天，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小钦读初三，学习任务很重，每天早上六点以前起床，晚上十一点后睡觉，不停地读、背、写，睡眠严重不足，平常哪有时间锻炼，已经很久没有上过山了。

我瞅瞅窗外，雨很小，便要小钦跟我一起冒雨登山。母亲一听就急了，说我不懂气候冷暖，不懂医学保健常识。

母亲疼孙子像心肝，每次来利州都要陪小钦去登一次山。由于身体虚弱，每次她只能完成三分之一的路程，然后等着孙子从山顶下来一道回家。母亲说，我们家三代生女，祖宗们坚持不懈，积善成德，第四代有了男孩，小钦是第五代。母亲要我们牢记祖宗恩德，多行善事。她说行善是福，行善才养得出好儿和好女。

此时见我这般要求，她一边生气地说把孩子淋感冒了要跟我算账，一边又轻言细语劝小钦赶紧起床。

母亲十几岁时学医，当了几十年妇产科医生，接生的婴儿估计有一两千个。他们茁壮成长，其中许多人发了财、当了官、出了名。逢年过节，总有一些人来感谢母亲。在我心里，母亲是善良而伟大的。在十月怀胎养育了四个儿女之后，还用她那天使般的手迎接了众多的新生命；母亲又是虚弱而坚强的，好些年，慢性风湿病、糖尿病折磨着她，她不顾病痛，坚强支撑，让亲人享受着她的爱。祖母说，母亲的病是操心操的，是劳累累的，是疼儿女疼的。

小钦四岁那年，一场高烧持续十多天不退，两个学艺不精的庸医胡言乱语，给他安了一个天下不治的怪病，吓得我和妻子抱头痛哭。60岁的母亲和81岁的祖母老泪纵横，急得直跺脚，在一位“大师”的引领下，跪在神像前祈祷了一夜。虚弱的母亲几乎晕倒，喝点水后又继续跪拜。也许是她们的虔诚感动了祖先和神灵，第二天医院做穿刺检查排除了小钦的恶病，全家人比过年还高兴。但小钦的身体还是没有痊愈，天天离不开药。后来，跑去重庆、成都多家大医院诊治。专家说，他身体的毛病，是因为长时间大剂量用抗生素导致的免疫力急剧低下。我气急败坏，要去找那庸医算账。母亲却说，算了吧，娃儿保住了就行了，当医生也不容易啊！

光吃药不是办法，后来我找到了辅助治疗的方子——登南山。说登就登，每天登一次，成了我们的必修课。刚开始小钦累不下来，只能登一小段，大约十分之一路程。我想方设法鼓励他。慢慢的，变成了五分之一、二分之一、一分之一。果然，半年后他病情逐渐好转，两年后身体强壮了起来。期间，我也渐渐对南山有了特殊情感，以至发展到一天不登就满身不自在。刚开始，到半山腰需要半个多小时，后来到山顶，一上一下才半小时，最快时只需19分钟。我因此成了单位里的登山健将。

此时，母亲未能阻止我们冒雨登山的决定。我三下五除二换上一身短打扮，顺手抓起一把雨伞便出了门。小钦不言不语跟在我身后。

我们跑到南山脚下，发现已经有了不少先行者。有的打着雨伞，有的披着雨披，有的干脆冒雨前行。平时登南山的，大都是些退了休的人，今天雨中登南山的，还是这一帮人，他们的精神赛过了不少年轻人。我要小钦打开雨伞，小钦说不能输给老人们，就提着伞一路小跑上山。

平时登南山都是好天气，雨中登南山还是首次，确实别有一番滋味。到达山顶时，雨完全停了下来，但我们也已全身湿透。我们站在峰顶，感受雨后的南山，清新爽快，秀色可餐，魅力动人。置身这美景之中，怎叫人不心旷神怡，遐想联翩。我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想作诗，想唱歌，想大喊，最后决定做俯卧撑。小钦不甘示弱，要跟我比赛。父子俩最后都累得趴在了地上。

当我们下山走到山腰时，一幕情景吓了我们一跳。只见母亲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根电杆，喘着粗气，脸色苍白。我们赶紧跑过去询问情况，母亲微笑说，莫啥，只是有点累了。我心疼地问她，不在家中休息，冒雨来山上干什么？她晃一晃手中的两把伞说，你们俩一把伞哪里够？小钦说：“奶奶你忘记了我们是男子汉，不怕风雨的。”母亲说：“其实我也想上南山看一看。”我接过母亲手中的伞。小钦躬着身子给母亲捶起背来。母亲笑呵呵地连声说：“世上还是孙子好！”

此时，登山的人越来越多，形成了一条跃动的人龙，歌声、笑声此起彼伏，好一幅万民蜂拥登高图。我和小钦扶起母亲，融入到南山喜乐景象之中。

2024年4月8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