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千年，执手相见

    文/安徽铜陵  查民

陵阳，一座千年古镇，坐落在安徽省池州市青阳县南端。和九华山、太平湖、黄山连成一线，成为景中景。京台高速和103省道贯穿陵阳境内，陵阳河与九华山山脉的南流河默契的交汇，最终流入太平湖。这特有的位置，仿佛也在告诉人们，陵阳不仅交织着九华山的佛教文明，黄山和徽州古村落的自然人文、悠久历史，而且衍生着徽商古道的千年盛景。汉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置县治于陵阳，县衙设香池里，地理范围覆盖青阳县，青阳古称陵阳，现在的陵阳则是青阳县管辖镇。2019年1月，陵阳被评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低调朴实的陵阳，却吸引着无数游人的目光。正如汤显祖的那句“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陵阳，梦里徽州的一颗璀璨明珠，在经历了两千多年的岁月星河中，熠熠生辉。

走过陵阳老街，青色苔藓的石板，灰白相间的古墙，镂空雕花的窗台，南流桥低眉与河水暗语，无不诉说着古老的秘密。悬挂的红色灯笼，斑驳的流苏彩旗，青砖黛瓦和千年的大柳树，在川流人海中独自吟唱。千年梦里岁月，百巷影流光景，那南流桥下青石板清脆哒哒，夕阳里晚霞吻着岸边洗衣少女的倒影，垂柳温柔地抚摸着南流河，微风徐徐，河水潺潺，涟漪翩翩起舞。南流桥是一座典型的石拱桥，三个拱圈支撑着，宛若河中的一条游龙。巍峨耸立在平静的河面上，弧形优美，站在南流桥上，便可俯瞰老街的外景，游人无不驻足在桥上拍照留念。南流桥日复一日讲述着动人的故事，暮色中的游人川流不息，老街热闹而繁华。有挑着担子的，卖当地土菜的老农，吆喝着，街边卖工艺品的手艺人，展示着各类绝活。孩子们围着琳琅满目的玩具，嬉闹着，欢快地唱着歌。还有那古色古香的陵阳小吃，来上一块臭豆腐，嚼一口地道的陵阳粑粑。人间烟火，绚丽斑斓。暮色，老街，古树，南流桥共同编织着一个孤独而美丽的梦。这个梦始于两千多年前的楚国。

公元前313年 ，为了打破齐楚联盟，秦国派张仪游说楚怀王，说“如果楚国能和齐国断交，秦国愿以商于一带六百里土地献给楚王。”屈原早已看出秦国的野心和欺骗，极力劝谏。楚怀王不听，还是和齐国断交了，等到怀王满心期待着秦国的六百里土地时，张仪却说只是六里，并非六百里。这样的欺骗使得怀王大怒，遂兴师伐秦于汉北楚古都丹阳，结果大败，丧失八万军队。这次的失败给予屈原沉重的打击，他为没能阻止怀王而自责苦闷。两年后，秦惠文王攻取楚召陵，愿分汉中一半给楚国，想和楚国结盟，怀王正为上次张仪之事耿耿于怀，跟秦王提出让张仪出使楚国。张仪自知此次去楚国的凶险，早就贿赂好楚国大臣靳尚，让靳尚在怀王宠姬郑袖面前进言。昏庸的怀王又听信了宠姬郑袖的话，放了张仪。这时候的屈原从齐国回来，得知张仪被释放，大为失望，向怀王问道:“为什么不杀了张仪？”怀王听罢，也感到后悔了，而张仪已经到了秦国。屈原再次为楚国的境遇而忧患。楚国又失去了一次机会，他意识到，此后的楚国，可能再也无法抗衡强大的秦国了。

历史似乎总是妒忌着英才，屈原的爱国忧民，纯洁高尚的品格却受到了上官大夫的妒忌，他在怀王面前中伤屈原说：“大王经常叫屈原起草法令，每道法令颁布后，屈原总是夸耀自己，说这个法令除了他谁也起草不成。”怀王听信谗言便疏远了屈原。秦昭王和楚国结成了姻亲，请求怀王去秦国和他会谈，屈原再次劝阻，说：“秦国像虎狼一样凶残，不可轻信。”怀王的小儿子子兰怂恿怀王前去，怀王去了秦国，结果就被秦王扣押，秦国借机向怀王割地，怀王虽昏庸无能，此刻却表现了前所未有的民族气节，拒绝了秦国。乘机逃到赵国，赵国不敢接纳，无奈仍然回到秦国，客死他乡。屈原对子兰这种祸国殃民的行为十分痛恨，子兰得知他的不满，便又唆使上官大夫在顷襄王面前诬陷屈原，结果被再次流放了。这次屈原来到了陵阳。

他带着无限的惆怅和忧伤到了这个楚国曾经征服越国的地方，陵阳，见证了楚国的强盛。而此刻，屈原被贬，国家日渐衰退，百姓困苦，极度爱国忧民和山河日下的现实，空有济世之才，匡时之志，却也无以报国。情感交织，此刻的屈原是孤独而痛苦的。他足足在陵阳呆了九年，对故都的思念正如诗中写道：“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鼂吾以行。”出了郢都，屈原就陷入了思念，因为这次离开可能再也无法回来。“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灵魂深处的思念和孤独在离乡背井的征途中，是遥远的，没有方向。“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到了陵阳，屈原不知道今后的去处，居无定所仅仅是自己今后的困境吗？也许是对楚国衰落的无限忧伤吧。“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即使遭受诬陷，赤诚报国之情终不能为君王体察，也不改变屈原纯洁爱国忧民的初心，如今陵阳老街那充满了岁月愁痕的灰白古墙，洒落的墙灰似乎印证着屈原当年那种无限惆怅的心情。在暗淡月色的荧光中，谱写着一首首忧伤的思绪之曲。

陵阳有156栋古民居，40余座古桥，以文昌阁、绣花楼、庆余堂、南流桥、东山桥、长生桥为代表。而陈氏宗祠（太平山房）、李氏宗祠、曹氏宗祠、宁氏宗祠及谢氏宗祠等为代表的陵阳八大姓（曹、宁、李、谢、陈、鲍、章、林）宗族文化在陵阳的历史文化中占有着重要的地位。宗祠用于祭祀姓氏世祖，牌坊树碑立传，光宗耀祖，反映出一个姓氏宗族的历史背景，社会经济地位，家族繁衍兴衰。陵阳八大姓正是徽商的一个缩影，徽商正是以宗族凝结着一股力量的商帮，这点与晋商不同。徽商是愿意传授商业秘密给同业的，这种讲究团结协作，扶持宗族商贾势力的思想使得徽商名震全国。至宋以来，到明末清初，徽商经历了最辉煌的时代。这与徽商人勤奋、团结、感恩、坚韧的精神是分不开的。陵阳人从商，大多数人是到屯溪当学徒，从事盐业、茶叶、棉布买卖，在江浙一带购置房产。使得最初的陵阳经商人发达起来，然而陵阳人不忘本，带领乡人发家致富，宗族产业所雇用之人也悉数为陵阳人。扶持宗族，陵阳得以繁华数百年，这当中也与陵阳成为徽商北上必经之道有关，陵阳距离古徽州歙县、黟县、绩溪、祁门、休宁均不过百余公里。当时的徽商北上，经过陵阳，被陵阳的独特之处打动，无论是山明水秀的景致，还是民风淳朴、坚韧刚毅品性的陵阳人，都给北上的徽商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他们虚心求教，渴望改变家乡面貌的赤诚之心矢志不渝。明末清初之际，陈氏将太平山房改为学馆，使得徽州北上求学考试的学子路径此地，可尽心读书生活，不愁吃住。陵阳人的开放包容、虚怀若谷无不淋漓尽致地体现在待客之道上。

太平山房所在的所村，谢村，上章村都是千年古村落，这里现存的宗祠都是明清时期的徽派古建筑。以砖、木、石为原料，以木架构为主，坐北朝南，布局以中轴线对称，中间是厅堂，两边是侧室。厅堂上方有一个长方形的天井，有采光通风的功效，寓意四水归堂。古人有集水便是聚财之意，除了对聚财的期望，还将积善流芳四个大字雕刻于牌匾之上，悬挂在太平山房的正厅。陵阳人骨子里传统的思想，积善行德，流芳百世。宗族发达了，不能忘本，也不偏安一隅，这硕大的天井不也正是陵阳人渴望走出去的意象吗？“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陵阳人的大气、包容、坚韧精神无不体现在方方面面。

老街有一个天下粮仓1949主题文化园，粮仓大门上方赫赫写着“陵阳公社—人民大食堂字样”。里面展示了各类农具和粮票，这些粮票都来自热心的民间收藏家，除了粮票，还有布票、油票甚至分票。粮票对于老一辈人而言意义极为重大，他们见证了饥荒年代的痛苦记忆。历史前进的道路总是那么艰难坎坷，在那个残酷的战争年代，人们要为吃不饱饭发愁，要为活下来而战斗，没有退路，在饥饿中与生命搏斗。在战乱中与敌人厮杀，哪里顾的上美美地吃上一顿饱饭？陵阳人加入了为了抗击日本侵略者，为了解放全中国而努力战斗的岁月洪流中，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在为了幸福美好的生活而动情地演绎着生命的赞歌。那时候的日子如此艰难，如果没有将生死置之度外、顽强拼搏的斗志、对未来美好愿望的坚定执念，又怎能亮出今天这天下粮仓的气势恢弘的巨作？

我想，如果屈原生活在这个年代，他必将一生的爱国热情和为社会、为人民谋福祉的纯洁信念付诸行动，加入到改革的历史潮流中，实现自己的价值和抱负。可惜历史不可以假设，屈原带着遗憾，以生命的抉择来证明自己的理想抱负，最终投入汨罗江。然而转念一想，若不是楚王负了屈原那片赤诚爱国之心，若不是谄媚之人的诬陷，若不是遭受了怀王、顷襄王的放逐，或许，千年后的我们，再也无法见到那震撼心灵的诗篇《离骚》，中国古典浪漫文学经典《楚辞》也不会受到世人的品读追捧。屈原的人生经历，恰恰不就是《楚辞》的经典写照吗？千古流传的《楚辞》，将屈原的思想以永恒的文字刻画在人类文明史的高光金字塔上。西汉文学家贾谊任长沙太傅时，曾写一篇著名的《吊屈原赋》，感同身受的经历，对思想伟人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遂写出了千古名篇。屈原以自己伟大的思想和人格魅力激励着后代的世人。走进庭院的观赏池，那畅游在四周亭馆包围着汤池的锦鲤，张开嘴巴，明亮乌黑的眼睛饱含深情，凝望着游人，寂静、沉郁。似乎在向游人倾述着悠远的情思。屈原深深地爱着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民，他并没有离开，他的爱国情怀、坚韧、纯洁的品格经过了岁月的磨砺，在如今的陵阳，以一种别样的情怀镌刻在千年古镇的南流桥里。

上章村的千年银杏树颇为壮观，巨大的树干支撑着数十米高的枝叶，仿若一个背着筐的采茶老者，弓着腰踽踽独行，微风轻轻拂过，叶子就洒落下来。褶皱的树皮正如那老者的脸，经历了无数沧海桑田，他依旧静静挺立在那里，无论风霜雨雪，无论峥嵘岁月。偶尔打个喷嚏，或者伸个懒腰，都吸引了大地的眼睛，悄悄拾起那零落满地的叶子，盘根错节的树根如青筋一般交织在一起。如同紧紧相拥的恋人，诉说着甜蜜浪漫的爱情私语。独立于世的银杏树，高洁、纯净，坚毅。“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银杏树一定是心中坚守了爱的执念，才能够在经历千年的风云变幻的历史洪流中，即使孤独、冷寂、枯萎，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为后人留下探寻千年故事的神秘。“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银杏树之所以生长成为参天大树，根蔓延至深厚的土壤中，原来，屈原的精神境界一直化作了这棵银杏树，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探索了千年之久。如今的陵阳人一定读懂了这棵银杏树的奥秘，才会如此珍惜，将其列为千年文化古镇的瑰宝。

走在陵阳古街上，除了映入眼帘的古宅、小桥、流水、古树和一些制作精巧的手工艺品，不得不提的就是让人垂涎欲滴的各类小吃美食了。陵阳豆干、腌香菜、红薯粉丝，还有赫赫有名的陵阳一品锅。所谓一品锅，类似川菜的火锅，不过不是涮着吃，而是全部菜肴煮好以后炖在一个锅里。食材种类也颇多，干豆角、老豆腐、山芋粉丝，还有和气菜小笋干、黄花菜、红烧肉、陵阳豆腐干，锅边绕一圈炒粉圆子。共八样菜，寓意八重吉祥，蕴含着陵阳人对美好生活的不懈追求。先用干豆角老豆腐红烧肉打底，干豆角和竹笋入锅煮软，粉丝温水泡好，红烧肉下锅煮制七成，老豆腐清水煮开，炒粉圆子蒸熟待用，然后将食材依次摆放，炒粉圆子最后沿着锅边摆一圈，寓意团圆美满。最后佐上秘制调料，小火慢炖一小时即可上桌，干豆角的嚼劲，老豆腐的软糯，陵阳豆干的甘香，再吃上一个炒粉圆子，就着一口美酒，无限的飘香从鼻孔游入咽喉，在食管里翻滚，最后闯进胃里，浑身为之一颤。美食的惊人魅力也许就在于此吧，此生吃一次陵阳一品锅，足矣。

沿着九黄公路，来到黄石溪美丽乡村鲍家中心村，硕大而挺立的巨石站在游人面前，棱角圆润。微耸的石肩，亲切而温和，似在挥手致意，用自信、开阔的胸襟拥抱四面八方的游客。在村间小径徘徊，坐在祈愿树旁。觅食的蚂蚁在树下兜兜转转，喜鹊跳来跳去，欢快地唱着歌，阳光透过缝隙钻进来，微风与树叶共舞，蝉声炸裂，这里的生命都在向自然和人类表达着生活的美好。站在观景亭上遥望远处的山峦，景色如梦似幻，心灵也跟着沉静下来，陷入了深邃悠远的思绪。

陵阳，一座穿梭于古今的文化名镇，你若来，便无回念。一眼千年，百转千回，那南流桥爬满的苔藓，那垂柳吻起的涟漪，那青石板斑驳的印记，那藏在青黛石墙的秘密，也在这物换星移的岁月中，换了新颜。屈原的伟大思想灵魂也已经化作茫茫历史星辰，照耀着这片徽风楚韵的土地，沉淀于陵阳人的内心深处，书写陵阳开放包容发展的伟大时代征程。光阴似箭，一眼望去，已是千年，那天空中最闪耀的星辰，穿越光年的时空隧道与我们执手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