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培植一方独特的饮食文化。在湖南邵阳武冈---我老家众多的美食中,我最为喜爱的,当属血粑。腊八一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春的脚步也越来越近了。母亲便开始忙碌起来,扫院子,擦窗子,赶在除夕前,备足全家初一到十五的各种吃食。选一个良辰吉日,杀过年猪,熏腊肉、腊鱼,灌香肠;推石磨,磨豆腐,做血粑;蒸糯米,烤米酒,做糍粑,忙得不亦乐乎。
血粑又称猪血粑,学名叫猪血丸子,是我们邵阳地界的一道传统美食,属湘菜系列,尤以邵阳、武冈、隆回、新邵、新宁等地盛名,并被称为“宝庆特产”。宝庆,即今天的邵阳。此美食以豆腐为主料,辅以适量的生鲜猪血或鸡血、肥瘦搭配的五花肉和橘子皮、生姜、辣椒面、食盐等佐料混合制作而成。
母亲制作血粑是非常讲究的。猪血得用活猪刚宰杀、未凝固的新鲜血,如果有足够的鲜鸡血,做出来的血粑,吃起来细腻滑溜,口感则更好。标配的血粑,选用优质的豆腐是关键。以前母亲做豆腐,要用石磨磨。推石磨是一件既劳累又愉悦的事。随着石磨在母亲手中来回有节奏的旋转中,一颗颗用清水泡胀了的黄豆落进石磨中间的窠槽里,白白的豆浆便沿着石磨周围缓缓地流出,流入圆圆的木桶里。滴嗒的浆流声,嗡嗡的推磨声及母亲嘴中哼唱的湘南小调,让一间破陋的老屋,充满了炊烟浓浓的温馨。
不到两个小时,七八斤黄豆便变成了大半桶豆浆。母亲用纱布第一次过滤豆浆,纱布里包的是豆渣,滤下来的是真正的豆浆。母亲在豆浆里倒入开水,浇上备好的石膏水,盖上木桶盖子,等待豆浆发酵致冷。冷却后,木桶内沉浮岀一坨一坨的豆腐脑,母亲把一桶豆腐脑倒入铺好纱布的木框内,盖上盖板,上面压一块大石头,进行第二次过滤,一袋烟功夫,一框硬梆梆的豆腐便做成了。做成的豆腐,白嫩嫩的,水灵灵的,细滑滑的,揪一块塞进嘴里,唇齿生津,好吃极了。
豆腐做好了,还得用草木灰拔水分。木框里的豆腐,用一层厚厚的纱布盖严实,将刚燃过尚带火星的一堆草木灰,倒在纱布上,压实铺平,让草木灰再次吸干豆腐的水分。这一步工作做完,就进入下一步程序了。将精选肥瘦适中的五花肉,切成指甲盖大的肉丁,放入盆中等待备用,再准备适量的橘了皮、生姜、大蒜、干红辣椒面等佐料。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了,就进入制作血粑重要环节了。在此过程中,母亲说还得要有一定的仪式感,先把手洗净,盆擦干,嘴里咕咕啷啷唸叨几句,算是把仪式走完了。然后把豆腐倒入盆中揉碎,放入切好的肉丁、猪血、食盐、五香粉、橘子皮、生姜、辣椒面等佐料,倒进少许上好的米酒,双手在盆里均匀用力抓揉,直到把这些东西抓出粘性,能一个个揉成直经15一20厘米的椭圆形蛋蛋。再把揉成的椭圆形蛋蛋,整齐地摆放在铺上干稻草的竹筐里,犹如一颗颗睡在竹筐里的蟠桃,鲜红鲜红的,煞是好看。
制作血粑的最后环节就是熏烤了。先把揉好的血粑放在太阳底下凉晒两三天,待水分晒干,就可以搬到厨房和腊肉、腊鱼、腊鸭一起熏烤了。熏烤一般用干杂木、橘子皮、稻壳之类的做燃料,时间至少需要20多天,太长水分烘干了,吃起来如同嚼石头;熏烤时间急了,里面没有熟透,放在锅里翻炒,肉与豆腐分离,根本吃不出血粑的味道来。所以,必须掌握好时间分寸,这才能吃到腊香扑鼻、风味独特的血粑。
“中国菜”湖南十大经典名菜里有一道叫“腊味合蒸”的菜,就是以腊肉、腊鱼、腊鸡、血粑和鸡汤、白辣椒等辅材,下锅烹蒸,熟了放入锅中加蒜苗、香菜、小米辣等翻炒一分钟出锅。做法虽简单,但做出来的腊香浓郁、咸辣爽口、柔韧不腻,国内大中城市,但凡湘菜馆都有这道金牌菜,也是顾客进店必点的一道下酒送饭菜,深受广大顾客的青睐。
小时候每年除夕团圆饭上,母亲的“腊味合蒸”也是我们家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美食。当我们兄弟姐妹拖家带口从四面八方、不同城市回去过年,还未到家门口,就先闻到菜香的味道了。父亲贴完小院的春联,全家老小便围坐在火塘边,一边嚼着香气扑鼻的“腊味合蒸”,一边喝着飘满清香的糯米酒,夹一块红里透白的血粑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顿感满嘴流香。那香味,不仅使我的整个童年充满了幸福,即便是如今,也不时飘溢在我的睡梦中。
这么多年里,因为工作职责所系,每年不能准时回去过年,都是老弟一家三口陪傍在父母身边,自己和家里人一起吃团圆饭的次数少之又少。总觉得自己亏欠家人的很多,尽管在我所居住的城市,妻子也学会了熏腊肉腊肠,做腊鱼腊鸡,做猪血丸子,也学会了做“腊味合蒸”,可不知为什么,在异域他乡,在没有了母亲的日子,即便是用老家寄来的土肉土鱼、土豆腐等食材,做出来的腊肉腊肠、血粑、“腊味合蒸”也没有母亲健在时的香甜可口有味。我想,这不应该只是水质的问题,甜不甜,故乡水;亲不亲,母子情。随着羁留他乡时间的延长,我越来越深刻地领会到这最朴实的话语里深臧着浓浓的亲情。
深夜了,坐在台灯下读书,不经意间便闻到一阵清香味,原来是墙外的一树腊梅开了。这不由让我想起王安石那首著名的《咏梅》诗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是否寓意着严冬即将过去,暖春即将来临?“又要过年了”,我走近窗前,用鼻子嗅了嗅那梅香,不禁喃喃自语道。双眼朦胧中,我仿佛又看到了母亲在老家躬身磨豆腐、做血粑的身影,我好像又闻到了母亲“腊味合蒸”飘满老屋的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