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发现前排座上是老胡。
到地区这段路程需走三个小时,能有一位朋友同行,是很愉快的。
我和老胡认识是我刚到市政府上班,因无住处,被安排在市招待所住,他那时刚毕业待分配也住在招待所。
这种相邻相处的关系,使我们几乎空闲时间均在一起。由此,得知他的老家在一个外省很偏远的农村,经过努力考上重点大学,学的是很少人熟知的审计专业。在我们—起田野踏着微风流云观望的时候,在小河边坐于清草沙滩的时候,我了解了他是一个比较冷静、内向、执着的人。业余爱好是杀棋,最拿手的是象棋,最臭而又最爱下的是围棋。一副高度近视眼镜死死向着棋盘,或紧走儿步把对家逼死,或慢磨死蹭几着,引别人入圈套,然后总是放肆地哈哈大笑,使人知道并且深刻领会那来得彻底和干脆的胜利和赢势。这样地我和他在招待所住了将近两年,直到他要好朋友,直到他单位修好住房,直到他把锅碗瓢盘端,窃窃地把我的门踢开,探进头来说,我走了,你一个人住吧。于是我—一人呆在招待所。我用手拍他肩。他回过头来,见我,很高兴,问我去句,然后为不约而同高兴。原来他是去上级报道开会。于是我们拉起话来,从别后生儿育女,到工作加班加点,到棋局胜败,到加薪提级,几乎把要说的都借着那车身摇摇摆摆的势头,翻江倒海地采了个遍。看得出他的情绪昂扬,表示着对我们友谊交往的真诚追味。我心理乐滋滋的。长长的行程,结果在 的摆谈中变短了。
在我们温情的言谈中,车窗外的所有风景均已糊模、丢失、不存在。
车到站了,速度慢下来。我们的谈话也停下来。忽然他转过身来说要我和他一起住。我说了要办什么什么事,需到哪里哪里,言下之意不能与他同住。
这其中的小顾虑便是怕如果他办招待增加了他的负担,我心中不忍:他的热情与质朴,不能以真切地对我付出来成为他的物质负累。如果我招待他,在这远离单位和家的城市,又要耽误作,似乎没有在这种必要。然而我看出他知道了我的心思,可仍然执意要我和他一起住。说他是开会,他们上级单位招待所住宿较宽,房间也不会收费。二是明天一早可叫会务车送一送,今晚还可杀一杀棋。
在他的执意坚持下,我同意与他一起住。
走下汽车,他拉着我上了一辆出租车。
这时我才发现,车是另外两人招呼的,那两人也是同车来的,乘另一辆出租车在前面走。
车没有直接到他所说的招待所,而是到了一家比较高档的酒楼前停下。
这时老胡说,请你一起来喝—杯酒。
说起喝酒,我是知道老胡的,一个人三二两花生就可以灌半斤白酒下去,好起兴时,八两没有问题,走个圈什么的一般是小菜一碟。说白了,平常也是就喜欢那么一口。
哦,他是喜欢渴酒,拉我作陪哟。
那好嘛,我也就硬着上。
因为老胡知道我是滴酒不沾,什么时候都是他人皆醉我独醒。
那二人站在酒店大堂里很热情地给我们一人一包香烟,然后就去忙点菜什么的。
我问老胡,他们做什么,老胡未回答。仿佛所关注的与二人无关。
我心中暗想,老胡在审计部门工作,又是高才生,业务上的行家里手,是不是这几年也慢慢切近腐败了呢,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些戒备,也莫名地尘出一些对他的小视,社会就这样子,一些人经不起市场经济的考验,老胡也概莫能外。
待那二人回来时,老胡说,这里不行我去吃小面吧,那二人坚决地制止了,并把老胡连拖带按地拉入座中,座中还上了两位灵灵的小姑娘,靠着老胡和我。
菜很快上上来了,酒也上来了,很是丰盛,大家便吃起来。
酒间,那二人靠在老胡的上边,细细说着,甚是亲近。
因工作与我无关,无心听,所以说的什么,我—点也不明白。
那两位小姑娘也一声一个大哥地劝着:老胡和我。
只见老胡张着眼未点头,也未摇头,一味地喝酒。
酒过几巡,我见老胡向上扶眼镜,那眼睛也向上凡着看人。向那二人不住地说不喝了,已醉了。
那二人却在着实地劝着……说着请求的话语,老胡也在不住地点起头来。
那头已一耷一耷的了。
接下来老胡拿起了酒杯打着饱隔说,喝,来,喝,你说的事,我、我、我知道了,就照你说的那么吧……,什么原则,人生短暂,不就那么回事,行……这一回我是为你们干定了,回……回……回去我就办好,包在、在、我、我、我身上……这位也来喝……喝一点,这是谁,我叫不出你名字了……老胡把酒杯对着我。
那目光有些痴怪。
我惊惧起来,老胡醉了。
我劝两位不要再勉强老胡了。
于是便匆匆地扶起老胡离席,那二人去台前算了帐也来叫了车。其中一人扶着老胡,叫我转去拿东西,我这才记起自己的提包什么的拿掉了。也顺便把老胡座位上的信封拿起追上去。
那两位小姑娘被那两位推搡着要来扶老胡,却见这般怪味,只好悻悻地离去了。
车将我与老胡送至招待所,那二人未来了。
我叫服务员打开房间将一塌糊涂的老胡放在铺上。
我去弄来毛巾为他洗擦干净,他扑喷扑喷地吹着气,我打开电视看着。
我想他醉成这样,可能想吃水果解一解,我便出街去,一边为溜街,一边为买水果。
回到房间,老胡已穿好了衣服振着起来。
见我回来,忙说,买什么水果,我根本不吃水果。
我说,你醉得这么厉害,吃点吧。
“醉得厉害?你不知道我能喝多少酒,我真的醉了吗?”见老胡的逼问,我莫名奇妙起来。
老李呀,你可为我解了大围了呀。
你知道吗,我是装醉的呢。搞我们审计这行的难啦,这行当本来就是十分逗硬的事,靠数字说话,不讲人情,而每一位与我们打交道的,都是无事瞧不起你,有事大大地瞧得起你,奉承你,拉拢你,一旦你就范那么违法违心地去做了,他就会在内心里咒骂你。凭良心说搞这行工作,又何必要去变大变小的呢,一以贯之不就很好吗。这几年我努力探索得出对付这些人的高招妙着便是退车保马——装醉。凡遇别人找我做不讲原则的事,我便努力喝酒。能装醉的装醉,不能装醉就真喝醉。—醉所说的话就不负责任,酒醒后全当记不起,别人一问,不清楚就完了。
我在背后了解,许多人说找我办事别找我喝酒。而我又千方百计要喝酒。今天就是要你陪我,我才有机会喝酒,并且如果他们不让我喝,我便与你叙旧把我们自己整醉,这是一着好办法呢。
老胡说得十分得意。
天呢,他这是什么招数,直叫我称妙。
这与我开始的小看他来,却又大大改变了一个方向。
老胡递给我一支烟。说,你知道这二位做什么的吗?他们是煤矿里的老总和会计。前次我带组前去审计,光帐面静资产流失就大得惊人。多次约我要商量商量,也托人来说要勾兑,就等我的审计报告出来。
直到今天,不知怎么知道我要来开会,一直借故来城里办事,实是跟着我来勾兑的。我知道他们的用意;喝酒时,他们给了我一个信封,我装醉摔在他们的凳子上了。我读书人出生,怎么会陷于这里面呢,多少次,我都这么过来的,这是真话。
我感到严重了。信封不是老胡的?我说信封我为你捡上了。
老胡很惊怪的样子,继而一声长叹,“唉”。
我这才拿出信封掂量,厚厚的一叠。
老胡说:“这样子明天一早你拨这个手机号,把信封和里面的东西千万给他们,就说你醉得不行,忘了给老胡。
他们若托你转,你就说你是市纪委的,因他们不知道你的底细。
我表示一定照办。
再说了几句,他睡意来了。
我却真正地感到了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