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金

局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去，交待说：局党委决定对近年来在国土资源科技文化建设中作出突出贡献者给予表彰，将拿出基金的一部分开历年来的先河，予以重奖，以开启国土资源科技文化建设的新局面。局党委认为，近年来我在这方面做得比较突出，尤其是发表在核心刊物上的那篇《卡斯特地貌的土壤流失与治理对策研究》很有学术份量，也很具有代表性，要求我在近期即将召开的表彰会上代表获奖者作一个有代表性、启发性、创新性的发言，发言稿写好后先送他看看。

局长这一席话谈得来我是如坠五里云海；把国土资源科技文化建设强调到如此高度，把我的成绩夸耀到这样的高度，我既惊又喜，我同时感到这是一个不知有多重的任务。回到办公室，我展开稿子，心情十分激动。然而眼望着窗外，想到这发言的角度，措词的力度，所站的高度，如何定位等问题都值得我这个长期舞文弄笔的人杀费苦心了，怎麽也下不了笔，呆呆地冥思苦想起来了。

越往高处想，越难落笔，甚至有些烦难了。

这时，门外进来一位女同志，未经招呼就坐在了我办公桌侧面的沙发上，眼睛直直地盯住我。见我久未开口，她便站立起来，面对着我。我看她三十出头模样，脸色圆润白静，圆眼杏腮，属善保养型，前胸有些放肆和夸张地低垂着。一只脚在前，随说话的语调不住地动抖，那前胸就愈益放肆起来了。她说：我是樊少先的后人。你可能是知道樊少先的，他原来是这里的科长。今天来呢是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助一下。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塔山烟来放在我面前。我赶快推回去说，我不抽烟。她说，放着请别人抽吧，你帮助我就是了。她又拿出一个纸条，上面写着：A1—16c—d4。这是甚麽呢，心想这很有点像是特务工作的联络密码，我一点也看不懂，怎么帮助呢？她说要查找这一份资料，是十分重要的，是樊少先一生最重要的资料。她说话的语调十分神秘，我也来不及考虑她是樊少先的什么后人，这个资料又是什么样的。出于工作关系，我根本无法让她自己查找资料。又加上要写发言稿，心里较烦乱。就想出一个办法，叫他先去找局领导。我说：我们科室是局纪委书记在分管，凡查资料都要他签个字，你是不是先去找一下书记再回来。

她未与我争辩，问了是几楼便出去了。

我便又静静地思考起这要得比较急的发言稿来。

不一会儿，局纪委书记叫我去他那里。进屋坐下，纪委书记对我说：刚才这位女同志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这不知是真是假。樊少先同志有13.5万元存款还在你办公室里。这个问题一是要认真对待，二是要谨慎。并且说，那女同志是从樊少先妻子保存的一本笔记本上获得这个信息的。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我已电话与原老科长樊少先的妻子取得了联系，答应是有那么一个笔记本的记录。现在我已叫她们把笔记本送过来看一看。

天，平地冒出个奇巧来，我的发言稿准是写不成了。这女同志居然生出如此大事来。十几万的钱可不是个小数，它涉及到经济案件，甚至是重大的经济案件呀！

不一会儿，那女同志偕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同志走进了纪委书记办公室。纪委书记见那老者远远地就迎上去直叫樊大嫂。从纪委书记的谈话得知，他还是局办的办事员时，到过樊少先科长家里去，受到过樊大嫂的热情款待，因此认识她。而那年轻的女同志看样子纪委书记并未见过，但她却直与纪委书记套近乎。

那二人坐定，樊大嫂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皮小本，磨损破旧。她架上细角眼睛，翻到其中一页。指给纪委书记和我看：存款13.5万元，详见A1—16c—d4。樊大嫂口唇嗫嚅地说：本来老樊的这些东西是叫我一点也不能去动的。遇到这个媳妇在家休假，她出于好奇，翻到了这个本子，发现了这笔帐，硬说我与她父亲再婚隐瞒了财产，一时真叫我说不清楚，她硬要来找单位。真是难为你们了，要是老樊在的话是绝对不会这样的。纪委书记和我对了一下眼神，会心的意为，原来是这样。但这A1—16c—d4到底是什么呢，我们都为难了。

为了有利于工作，纪委书记叫她俩暂时先回去。单位一定帮助查找，一旦有了消息就通知她们。

事情暂且告一段落，而我要写的发言稿几乎无法开头了。

写不出稿子的时候，就去乱翻资料，希望从中获得什么由头。我把原来的文柜都打开来，一本一本资料地摞翻，文柜的挡板是很旧的报纸垫着的，那报子已经发黄了，一看日期是15年前的，已有些文物价值了。干脆把它撤下来收藏起来吧。

把旧报纸揭开来，便从下面露出一个牛皮信封。嗬，好怪哟。翻过来一看，见用粗铅笔写着A1—16c—d4。啊，这不就是那天所要找的那个东西吗？我的心狂跳起来。

拿着那个东西几步赶到纪委书记办公室里，高叫道，书记，你看。

纪委书记几乎被我从忙中惊醒的。他看了信封标号，他也很感意外。他掂了掂信封，较轻，但他断之不是现金。一时，他也不知怎么好打开。这到底是樊少先个人的；还是他公职范围的呢？若属他个人的资料我们就无权打开，如果属公职事务也要有合法程序才能打开，何况这里已涉及到一大笔钱。

纪委书记将此事与局党委书记、局长进行电话交流后，说可以由纪委书记和我二人当面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纪委书记很快打开了信封从中抽出一叠写满字的纸。他认真地审着看，我静静地守候在他的对面。

十几分钟过去了，他详细看完了每一张，没有说什么，站起向来，将拳头柱于案上，长长地舒一口气。

如此沉重与严肃，我赶紧征得他的意见，拿过细看起来。

这是几份帐单：分别记录了一些钱的来历和去向。1991年3月局地籍工作先进颁奖，获先进集体奖金5000元；1993年12月搞农地调查被评为省部级成果二等奖，获奖金20000元；1996年6月被评为全省统征工作先进，获奖15000元；1997年12月省地勘局评定为华蓥山天池湖测绘工作科技特别奖5万元；另外还纪录了樊少先个人1990年至1997年底每年年终奖，共计3.6万元。接下来一页纪录了这些钱全部存入了市建行专户，账号为4367 8362 0330 4725 079总额为13.6万元。

后面是两份经樊少先签字和盖印的请求书，请求局里面用此款建立国土资源科技文化进步奖基金，并且建议局领导也拿出3万元共计20万元建立此基金。今后每两年评一次奖，用基金的利息作为奖励，以激励人们投入国土资源科技探索。

接下来一页是局党委会研究批准该项目奖励基金建立的文件《关于建立“文华杯”科技文化进步奖基金的决定》和《“文华杯”科技文化进步奖评选办法》。

看完这些材料我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不就是居里即将颁发的科技文化进步奖吗，这钱不就是我将要领的那笔奖金吗？铁脚磨破无觅出，得来全不费工夫。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呢，我心中直想，真所谓天道有定数啊。

我又想，这樊少先科长也是，你把这些写明白就是了，何必要标注一些符号，那么神秘呢。

纪委书记却不那么认为：可能其中还有什么。

由于事多，对纪委书记的话也未深究了。

从纪委书记回到办公室，我却又不自觉地想起这符号有甚麽含义来。

我想，从财务那里可能会找到一些线索。去财务一查，财务上根本没有这笔帐。那么这钱是谁在保管，又会从哪里去取钱来发奖？

既然我已了解了此事这么多，就有必要更深入地了解。我从局人事科了解到，原来从事财会出纳工作的是已调在勘测设计室的梅小惠。我几经周折找到了勘测设计室的梅小惠同志。

她的办公室气氛很雅致，谈起话来给人随便宽松的感觉。我直接地提起了话头，谈起樊少先的事，谈起那些钱的构成、来历和经过时，她眼睛很快红润起来。未说话便抽泣起来，进而泣不成声。

这时，我在一旁感到十分难为情。

她的泣声由强而弱；然后微微抬起头，用手拂过漂亮的头发露出发红的脸蛋，十分美丽。然后娓娓地讲述了其中一些事。

她说到樊少先科长提供13.6万基金，其中5万元那一笔是为开发天池湖测量天池湖水域面积作出了特别贡献市政府奖给樊少先科长个人的。人们有所不知，那是一笔特别不能忘却的一笔奖。那时，梅小惠刚从大学毕业出来，为樊少先科长作助手参加了大量的测量工作。由于天池湖地形结构复杂，不仅要测陆面，还要测水面。还要用仪器进行科技分析，才能判断出湖面的渗透情况。要预测出水域下的地质结构。市政府原以50万元招标，几家单位见如此复杂的任务都不愿意承担。眼看时间邻近了，樊少先科长主动提出在现有设备条件下争取用10几万元拿下来。于是她和樊少先科长没日没夜地赶工加班。数据全部出来后，樊科长又去一项项逐一核实。问题最难的是虎头岩那边，由于山高破陡，人根本无法近前，数据很难精准。为了弄个准确，那天，樊少先科长带梅上惠硬是爬到了虎崖之上，把经纬仪架到了最高点。由于架经纬仪测距不慎，樊科长掉下高岩去了。岩高林密，四周无人，小惠绕了好几里路才到达岩下面找到樊科长。他在丛林之中已满身是血。小惠拖也拖不动，只好抓住樊科长手，硬是将他从深峡中背了出来，背到小路上，叫来村民用担架将他抬往了医院。那次樊科长脑部受伤严重，小惠整整看护了他近一个月。后来市政府给的奖还是小惠去代他领的。就为这事后来还传出不少怪话来，叫认真难接受。

小惠说得十分动情。最后说：你知道吗，樊科长所设的这个奖励基金有一个号编叫A1—16c—d4，这是他脑部CT片号，以示纪念他的这次工作。后来在市财政建立这个基金专帐也是用的这个号，我一直深深地记得这个号的。小惠说，虽然离开了原岗位，这笔基金早该交出去了，但多次找局领导可他们都说，这笔奖励基金因为是私款公设，属局内专户，还是暂仍由小惠管理，有了合适的人选后再说。前不久，局里已决定取出近三年的利息3万元作为今年全局的年度“文华杯”科技文化进步奖奖金，准备重奖一批人，我已将钱取好交与财务室了。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却一直跳个不停。我要领的奖金原来有着这样复杂的来历。

由于我的心思近期根本没有用在写发言稿上，发言稿也就一字无着。哪知，颁奖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那天，我佩上红花坐在前台，眼睛注视着台下，心里却想着樊少先科长的那些钱和事。

局长宣布了获奖名单，我位列在前。局长亲自给我颁奖。他把奖牌和5000元奖金发放在了我的手上，并高声宣布由我代表获奖者发言。面对全系统的职工，想起樊少先科长的事，我禁不住热泪盈眶。这时我已根本用不着拿甚麽稿子了，即席地讲了这奖金的来历和我的深切感受，并表示不仅要万分珍惜这分奖励，而且我也要把奖金拿出来加在这项基金之中，为今后更大发展提供基金支持。面对大家，我情绪激昂，高声道：同志们，国土资源管理的伟大事业中，有多少人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我局的科教文化进步建设中，有一个人用心血垒筑了光荣的台阶，他就是已于1998年10月因公殉职的樊少先科长。今天我们要用智慧和心血把这个台阶垒筑得更高，不辜负先行者们的精神和意志。

局长也打断我的话，说：今天，樊少先的家人也来到了会场，让我们对他们再这方面做出的贡献表示感谢。

不知是否是局里有意安排，樊少先科长的妻子以及那位被称为再婚的儿媳的女同志也来到了会场，就座在前面。我望着她们，只见她们泪光闪闪，满面红光。

我和局长的话一完，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在一种特别的快意中陶醉着。。。。。。

2007年4月29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