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碧绿的天池湖水,蕴含着天池峰妩媚的英姿。微风吹来,涟漪微澜,浮光跃金,犹如幅幅梦幻般的山水画,给人以惬意的审美享受和联想。岸畔,一座巍峨雄伟的欧式别墅建筑,别具风格。房映波中,波绕房屋、相映生辉、气象万千,令人遐思、神往。
这些年,刘庆新做建筑包头发了点财,在巴茂渡市市郊择址建筑了这栋占地近3亩的房子。夫妻俩早就商量好了利用星期天,邀请老同学们在家中聚聚,以进一步联络同学之间的感情。为此,他们还邀请同学王京、李进仕、孙晓阳作为总策划,根据各个同学的爱好和特长,编排了一台以戏曲为主的演唱会。按照王京的话说,权当自娱自乐,活跃气氛罢了。
巴茂渡市这帮“老三届”同学和由这些同学依附的关系,盘根错节地联系在一起,几乎成了一个团体。有事情大家互相帮助,大家相互间往来也十分亲热。前不久大家制定了“组织章程”、“议事规则”推举了王京为会长。因为他才华出众、乐于公益,办事负责,深得大家的信任。但是要办“棘手”的事情,王京还要请“老大哥”胡贵贤和“财神菩萨”刘庆新挑大梁。在同学中,胡贵贤的官衔最高,为人谦和,办事不仅热心而且尽心尽力;刘庆新点子多、大方、豪爽,“好花也要绿叶忖”。有了大家的群策群力,王京每每为同学们办事,就多了几份自信,几分成功的几率。
清早,王京邀上李进仕去参加庆贺刘庆新豪宅落成的同学聚会。在同学中,王京与李进仕、赵宏喜、胡贵贤、何立峰关系较为要好,其中尤以与李进仕的关系最为亲密,他们的友谊要追溯到“上山下乡”的年代。
在“一切可以到农村去这样的知识分子都要到农村去”的号召下,王京做为一名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年仅15岁的娃娃,也被圈定为“知识份子”的行列,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收到居委会的通知,无奈之急,王京的母亲考虑到他脾气暴躁,容易激怒,怕惹出祸端。就在天池公社找到了一位出身贫农的远方亲戚,把他单独下放到了那里。王京称这位亲戚为“伯父”!凑巧,王京竟与李进仕系同一个生产队。俩人见面完全没有学校的氛围下形成的礼貌,而是非常亲热地握着手,高兴地蹦跳起来。于是,以后俩人在一起玩耍、读书,几乎形影不离。
农村的活儿,对王京完全陌生,他什么也不会。把苗麦儿说成韭菜,扁担也不知反正,推土时也常常翻车。李进仕就耐心地教导他,使他渐渐地熟悉了农村的活儿。有时,李进仕带王京去打猪草,告诉他哪些草有毒,哪些植物猪能吃,哪些草是药,怎样治蛇咬等。有时,俩人在一起读书,学习书法,王京在苦闷中也得到了安慰。李进仕的父亲看见城里的知识青年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学习,心里也十分高兴。不久,同学赵宏喜也下放到相邻的生产队,三人虽也一起玩耍、读书、学习,也有几分快乐。但有一件事,李进仕对赵宏喜的看法发生了改变,俩人也没有过去那么亲密。
下放后不久,王京、李进仕和赵宏喜在山上打柴,主要挖柴兜、拾枯枝,同队的李拥军也在另一边打柴,它主要是砍树。王京见了问李拥军道:
“李拥军!你怎么砍树呀?”
“与你不下干!”
李拥军没好气地说。
“你砍树,破坏森林,这不对呀?”
“反正是公家的树,大家都有份!”
李拥军气势汹汹地奔过来,指着王京急促地挥着手说:
“你这个城里来的坏家伙,多管闲事!”
李进仕见状,马上跑过去,拦在李拥军前面,保护着王京说:
“人家知识青年,相应毛主席号召上山下行,怎么是‘坏家伙’!”三言两语,李进仕和李拥军几乎就要动手打架了,王京忙跑过去帮忙,一会儿,三人却扭打在一起了,僵持了许久,赵宏喜见状,唯恐闹出事故来,便偷偷溜走了。
事后,李进仕戏谑赵宏喜说:
“倘若在民族危亡之时,要你挺身而出,你一定是一个十足的‘叛徒’;在朋友危难之时,你却隔岸观火,没有一点义气!”
王京和李进仕的感情还要追溯到那一个他们难以忘怀的夜晚,几乎经过生死之交磨砺的患难:
那是一九七零年的夏天,收工以后,王京利用空闲时间在家中画画,突然,“当!当当……”生产队的钟声响起。钟声落下不久,生产队长徐新生就屋前屋后地叫喊:
“各家各户出两个男劳力,到队部开会呀!快点!——”
听到叫喊声,王京连忙收拾妥当笔墨和颜料,匆忙往生产队队部赶去。社员们也三三两两地来到生产队部,王京见了李进仕、谢黑皮、张二巴、晏六子忙走过去招呼。看看大家严肃的神情,王京推测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敢打听,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徐新生几乎用嚎叫声音喊道:
“社员同志们,我们今天有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就是去偷树!”“偷树?!那是犯法行为吗?!”
王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不解地问李进仕:
“这行吗?”
“这年头,搞到手就是你的,不讲什么法?”
“难道没有人管?!”
“你偷我的,我偷你的,常有的事,不足为怪!况且、偷来的东西也没有落入私人腰包呀!”
听了李进仕的回答,王京蓦然惊悸,他第一次发现,李进仕的冷漠和服从。
“这次偷树主要是用来盖保管室和修理牛棚,是造福我们子孙的千秋大业,是有益于集体的大好事。每户派两个男劳力,男劳力不够的,可以自由结合,每个偷树的劳力加5分的工分。同时,今晚每人发四个肉包子。”
徐新生还郑重地宣布了纪律:1、不准用手电筒:2、不准抽烟:3、不准大声讲话。
开完会,大家都回家准备了。李进仕回到家里,还特地给王京准备了一条柄上有叉的茶木棒。见到奇特的茶木棒,王京好奇地问:
“干什么用的?”
“这木棒用处可大呀!走路时可防蛇,背树累了可将木棒背在另一支肩上撬住树,以减轻疲劳,也可以用来换肩;休息时用叉叉住树,立住,方便!”
李进仕一边说,一边做动作示范。王京接过木棒,看着李进仕边说边比划,感激地点点头说:
“噢!……”
黄昏,“当!当当!——”的钟声又响起,王京和李进仕也走出家门,跟着社员们来到生产队部。老槐树的树枝丫挂着一支箩筐,社员们面色冷漠,一个一个默默地走过去,接过保管员张二巴从箩筐中拿出来的四个肉包子,有的将包子揣在怀中,有的塞给了前来送行的妻子或娃儿,有的好几天没吃饭了,狼吞虎咽地把肉包子“存”入肚中。徐新生清点人数之后,坚定地向人们挥挥手,斩钉截铁地说:
“出发!”
月色清冷,秋风萧萧,落叶簌簌,虫鸣蝉哀。人们自动排成队,慢慢地向山下移动。
“哇!……"
“呜!鸣!……”
送行的妇女中,徐新生的妻子高大婶突然嚎啕起来,继而,许多妇女一阵阵的抽泣,搅得人一阵阵悲伤、忧郁。
看到这情景,王京不解地问李进仕:
“怎么啦?——”
“你不知道哇!这偷树的活儿累还是小事,主要危险性大。前几年偷树,队长的弟弟滚下悬崖摔死了,尸骨也没找回来;保管员张二巴的儿子被人抓住打得遍体鳞伤,还被人废了一只手……”
“可怕的不得了呀!——”
“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生活就是这样,你不想干的事,时势偏逼着你干;你不想走的路,生活迫使你必须走。昔日作为国君的重耳,在饥肠辘辘之时,也不得不沿路乞讨……”
王京听着李进仕“老练”的话语,无言以答。
“妈的!婊子养的!快走!”
徐新生急了,骂道。
队伍才慢慢松动,抽泣声在风中渐曳。天蒙蒙的,脚步声往山里急促地进发……
出了公社的境界,徐新生带领大家折向山腰的羊肠小道再盘旋而上。“飕飕”风声瑟瑟,“嘈嘈”脚步声急促,间或,有几声秋蝉恬燥。没有灯光,没有说话,只有脚步急促的声音,间或,石头跌下山涧发出阵阵的回响,人群中才发出阵阵惊惧的叫声……
望不到头的黑夜,悬着担心害怕的心理,走了一程又一城,翻了一山又一山,不知走了多少座山,王京既忐忑又疲劳。来到半山腰的一间房子后面,徐新生示意大家停下了,他朝着房子 “咕咕!——”地学着斑鸠轻叫了几声,“咕咕!——”对面回答了几声斑鸠的叫声。一会儿,从房子里面走出一个头缠布包袱的中年人,中年人蹑手蹑脚地走近,看了看徐新生问:
“带来了吗?”
“带来了!”
“东西呢?”
“在这里!”
徐新生说着,回头从保管员张二巴手上接过一袋食盐递给中年人。中年人接过布袋掂了掂,揿亮手电筒朝前方晃了晃,哇!一堆如山的树摆在大家眼前,大家几乎欢快地雀跃起来。“嘘!——”中年人摆出压压手的动作,制止了大家的骚动。他向徐新生低声耳语了儿句,立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李进仕靠近王京,拉住他说:
“不要急,我们抬一根细点的!”
“好的!”
“抬!——”
徐新生低声向社员们的命令道。
一时间,背的背,抬的抬,树撞人,人碰树。谢黑皮走过来,催促地说:
“王京,快点!”
张二巴关切地说:
“注意安全呀!!”
李进仕拉住王京,把一根树梢放在他肩上,又自己扛起树蔸,低声说:
“跑!快!——”
跟着李进仕一路小跑,王京几乎被牵拉着的,两腿机械式的运动。翻过一座小山,王京已被累得筋疲力尽了,上坡时,两腿沉沉的好象迈不开步伐。下坡时,双腿像在沼泽地里行走,软绵绵的。每走一步,压着树的肩膀被磨擦得钻心的痛疼。想换肩休息,木棒也不听使用,想用双手把树梢举过头顶,再换肩,力气怎么也跟不上。突然,山下冒出一排排摇曳的火把,烧红了半边天,火把向王京他们滚压过来,同时伴随着的是激昂、甚至歇斯底里的喊叫:
“抓强盗!抓强盗!——”
“快跑!——”
李进仕拉着王京拼命的跑.王京吓得战战兢兢地,深一脚,浅一脚,高一脚,低一脚,追赶声一声比一声紧,火把越来越近了。
突然,王京脚踏空,腿一软,骨碌骨碌往山下滚去,李进仕的肩蓦然失去拉扯力,踉跄了一跤,也跟着往山下滚去。岩砾、荆棘划破了他们的衣服,刺伤了他们的皮肤。滚呀滚,扑嗵!王京掉进深坑,扑嗵!李进仕也滚进坑内。
“王京!——”
“进仕!——”
俩人呼喊着,摸索着,各自循着声音摸到了对方的位置。王京好像抓住了救命草,他紧紧地抓住李进仕的手不敢放手。李进仕轻轻地拍打着王京的肩膀不住地安慰道:
“不要怕,有我呀!我们想办法爬上去!”
“嗯!——”
王京答道,内心却甚是恐惧、害怕。
爬,爬不上去!攀,不够高度!头上的云翳遮住明月寂寞,耳旁只有山风吹动树叶的“飕飕”声响。四周是陡峭的山岩。王京觉得浑身一阵阵的酸痛,衣服湿漉漉的,不知是血还是汗。他又惊又怕,不由鸣鸣大哭起来。
“不能哭!抓住了我们就没命了!”
李进仕低声制止道:
“我们还是想办法爬上去!”
峭壁又高又陡,救生的欲望给他们本能的勇气和力量,李进仕爬了几次也没有成功。他低声对王京说:
“王京!踩着我的肩上去!——”
“这……”
“不怕,你越怕,麻烦就越多,快,踩上去!——”
李进仕说着,弓下腰催促说。
王京鼓起勇气,踏在李进仕的肩上往上攀,费了好大的力气,王京终于攀上了李进仕的肩头。黑暗中,他两手慢慢地凭感觉攀爬,手臂不住地舞动,希望能抓到什么攀爬的物体。突然,他的手抓住枝条,心头蓦然一喜,一股力量驱使他使尽浑身力气纵身往上跳,突然,“噶!——”的一声,枝条断了,王京仰天摔了下来,“嗵!——”重重地摔在那里,他仰天躺着难以动弹。这时候,一条蛇爬过来,螫住王京的指头,突然,王京感觉到指头痛疼,浑身战栗,他不由大声地叫起来:
“哎哟!——蛇!”
王京下意识的猛地一摔,蛇钻进草丛中溜走了。听到凄惨的喊叫,李进仕滚过来,着急地问:
“怎么啦?!——”
“我被蛇咬了!”
“我看看!——”
李进仕说着旋即解开裤带,绑住王京的指头,又把手放入自己的嘴中,拼命的吮吸。边吸边吐,吸了一会几,他又在峭壁上凭感觉采了几把叶子,放在嘴中嚼成细末,旋即敷在王京的伤口上。经过一场惊吓,他俩累了,也许是中毒的原因,他俩昏迷了过去。
第二天天刚亮,徐新生和王京的伯父,李进仕的父亲等人,乔装成樵夫,找到了他俩。看来王京的伤口,王京的伯父感激地说:
“真是感谢,要不是进仕及时给敷上草药,王京恐怕早就抛尸荒野了……”
从此,王京与李进仕的关系犹为亲密,双方的家人也互有往来,犹如一家人。
人们戏谑他们说,你们俩人一个身材魁梧,脸孔黧黑,一个身材修长,面貌白皙,像对“双油罐”。大家叫李进仕“黑炭!”,叫王京“豆腐”,加之他俩书画一绝。从此,“双油罐”的名声就在大队里叫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