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过往

二月份的S城，此时已是冬日的末尾，冬姑娘又洒下一场雪，对于一个位于中原的城市来说，雪是颗粒分明的，干冷的。因为今天是周日，不少人都习惯一上午都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路上稀稀拉拉能看到几个行人，头深深的埋在围巾里，配合着毛绒绒的帽子，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只漏出一双眼睛，和现在的防疫人员有些许相似。有些孩童在路边玩耍，孩子们真是完全不怕冷的！他们脸都冻的红扑扑，但身上明明有一股热气散发。追逐嬉戏，在雪里跑、笑，一个一个小脚踩在雪地里面，发出“噗、噗”的声音。也同样有一些人不怕冷，一些染着黄发，大冬天穿着七分裤的年轻小伙子，在街角抽烟议论着什么。

有人欢喜有人愁。视角再往孩子们的南侧拉一些，我们可以看到，在一栋陈旧小瓦房的内部，噼里啪啦的的炉火正映衬了一位中年女性此刻的脾气，她在训斥孩子:“陈小呆，你今天要是不把自己东西收拾好，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吧……”中年女性气愤的离开房间，留下一脸委屈的少年。这位少年——陈小呆在卖力的搬动一个纸箱子，过不了多久，他将远离这里。依依不舍抬头看看这个专属于他的小房间。他留恋这里早晨热气腾腾的米线、留恋这里每天上学路过十字路口冲他摇尾巴的小土狗、留恋在木板栈道上看到的美丽夕阳、留恋风儿一吹就四处飘落的蒲公英、留恋小城镇独有的烟火市井气息……因为工作上的调动，他们一家人将跟随父亲到南方去生活。他即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那里的人爱吃米线吗？”他心里想。

母亲告诉他要少带些东西，他收拾行李时无意发现了这个箱子，他决定打开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都有什么呢？”他嘟囔着，一边麻利的输入密码“131418”，（他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独立意识，不希望隐私被父母看到）这个百宝箱里面装的是汤姆.索亚的财宝吗？不不不，根本没有什么稀奇的，是大家都曾有过的东西:饿着肚子省下几顿饭钱也要去收集的游戏卡片、一元钱一个的英雄“手办”、去赶集缠了妈妈半天才勉强同意买的狙击枪、上手工课时自己亲手做的一个“猪猪侠”……还有他与一个最好的朋友在分别时候互赠的礼物，他送给朋友一个手工做的纸玩偶，收到的是一个做工精巧的八音盒。这是陈小呆第一次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他小心翼翼地把八音盒拿出来，像捧着刚挖掘出土的文物一样。用手轻轻的旋转几圈发条，“叮咚——叮叮叮……”他很高兴——八音盒还能发声呢！他还想搜寻有没有其他宝贝，一张照片掉了出来，他无意瞥了一眼，这是他们小学毕业时全班的合照。久远记忆中的某一部分像触电一样一下子在脑海中复苏。他愣住了，拿起这张照片凝视许久……

他当时好黑啊！陈小呆盯着照片喃喃道。

时间回到那个夏天的末尾。军训是高中生活的序幕，作为新生必不可少的一环，它给每个人留下的印象都难以磨灭。每天极有规律的生活:七点半起床，赶紧刷牙洗漱，急急忙忙的吃完早饭，赶去操场，中午可以休息一会，然后就一直练习到晚上七点钟，之后就是一些团体性的游戏，偏向娱乐性质。大家嘻嘻哈哈的做完，最后训练完毕解散休息。一到宿舍大家都争相往厕所的洗手台奔去，男生也没那么讲究，不害羞，几个男孩在一起，把水龙头反转过来，直接对着身子冲洗，一边洗浴，一边谈天论地。盆里面的迷彩服全都泛着白色盐渍。空气里弥漫着咸味和好奇。汗水和激情才是青春的代名词啊！每天高强度的训练让他们腰酸背痛，但身体上的不适还是敌不过专属于新生的活力，一到晚上大家都七嘴八舌聊了起来，讲自己的初中过往，谈论军训的某个教官，又或者是向大家通报今天又发现了哪个好看的女同学……新生往往是最兴奋的，他们有时候能说到晚上十一二点，直到宿管老头大喝一声:“再不睡觉的宿舍明天通报批评！！”这意味着要跑操场二十圈，大家这才慌慌张张的睡下。

每天都在进步，他们从第一天手忙脚乱的“散兵游勇”，经过了一周的训练，现在已经成为像天安门广场门前仪仗队一样的“正规军”了，走起路来有模有样。

每天都像火一样燃烧，直到最后一秒。身体上的消耗训练往往能带来精神上的极大愉悦。也有人不喜欢热火朝天的活跃气氛，比如陈小呆，他就喜欢安安静静的。对于那些在军训时候表现突出大放异彩的人，心里其实是有些不屑的。 他信奉那句原则:“枪打出头鸟”他认为那样做是咋咋呼呼。人不应该过分的表现自己。

他通常说话很少。因为从农村过来，穿着有些土气，有些怯弱内向。当爷爷开着三轮车大张旗鼓的带他进校园报道，当他背着装被褥印有“尿素”两字的蛇皮袋进入校园，当他上床睡觉的时候看到自己没有脚后跟的袜子，当他从衣服口袋里面捉到一只虱子……他怯生生的面对与原先那个偏居一隅的小山村生活有很大不同的新地方时，他认识到人与人之间还有这样大的差距，大家说的都是普通话，他的乡下口音忽然显得很突兀。他们谈论的是游戏、服装、明星……穿的衣服也是光鲜艳丽的，甚至有些人每天衣服都不重样……他第一反应是害怕退却，之后是茫然接纳。

记得第一天刚到的那个下午，爷爷带他办理报道手续，帮他整理好床铺后，分别之时在大门口叮嘱他几句之后就离开了。陈小呆当时非常害怕，就好像自己是被人抛弃了一样，丢在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他该去哪里？这儿没有熟悉的家和池塘。同镇的有五个人考上，一个女生考到了另一所高中，有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没有跟他分到一个班，他又孤立无援了。似乎从小就是如此，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

军训的时候，大家见面认识的第一天就有些人自动的两三或三五人结成一个小团体。陈小呆对此是既渴望又害怕——他从入学到现在一直是一个人。自卑使他不敢主动靠近别人，谁会愿意和一个土包子交朋友呢！但是强烈的孤独感又迫切地要求他找一个可以依靠的朋友。他就夹在这两种情绪之间为难。入学的第一天下午，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担心迷路，于是他就一个人在教学楼三层的栏杆上趴了一个下午，呆呆的盯着白云从这头移动到那头……

在说回军训，大家都说那时候是睡的最香的。八月份的太阳正气势汹汹的考验这些新生蛋子，势必要让他们领教夏日的威力。热气腾腾的柏油路上空无一人，街上静的出奇，只有杨树上的知了在闹哄哄的为这场活动呐喊助威。天空万里无云，真是个适合训练的好日子。这天因为一个人做动作时出现了错误，他们全体被罚站军姿一小时，陈小呆一万个不愿意——自己的错误要自己承担嘛！！他不满意的撇了撇嘴。毫无疑问，这时候他并不明白“集体”两个字的含义。看这小子，他偷偷冲犯错误的同学翻了个白眼。远处的阴凉处坐着几位同学——那是因伤病等原因无法进行军训的同学。当然，其中有些人只是单纯的为了躲避烈日的炙烤而谎报伤病，陈小呆讨厌这种做法——这就是弄虚作假！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豆大的汗珠从他们额头慢慢滑下，越过天灵盖，流过脸颊，顺着下巴“啪”的打在水泥地上，片刻就化为蒸气。教官也和他们在一起训练，没有搞特殊。陈小呆身体渐渐的开始发软，慢慢摇晃起来，眼前的教官、大树、前面同学的后脑勺……怎么都模糊起来了？他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大腿，一定不能比别人先倒下！他这样想。但是身体撑到极限的时候，精神就失去控制权了。围栏外的一些家长在焦急的议论纷纷，生怕这些他们的“龙凤宝贝”出什么叉子。又过了不知多久……陈小呆眼前一黑。

“报告教官，这里有人晕倒！”人群里有人举手大喊，有两名学生因为中暑被送去医务室！“全体解散！”教官“嘟”的吹了声哨子，大家松了口气，庆幸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一会，也许还有些“感谢”那两个学生。陈小呆记得模模糊糊的有个人背着他:“陈小呆，你撑住，马上就到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班主任在他身边啦。他不知道那个背他的同学是哪个。只是感觉很熟悉……

漫长的军训终于画上了句号。过程漫长，可一眨眼就到了和教官说再见的日子，大家纷纷和教官合影留念。虽然马教官平日训练对他们很严格，但私底下却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最后的总结大会上，照例是一些领导讲话，歌舞表演之类的东西，大家互相拥抱，有些人甚至流下了眼泪，是啊，在短短的两个星期内，汗水教会了他们什么是团队，什么是士兵。他们收获了真挚的友情。经过军训的洗礼，相信他们会拧成一股绳的！“同学们，我先简单讲两句……”陈小呆耸耸肩——他不喜欢这个被领导用烂了的开头。听到这个眼皮就开始耷拉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小呆好像听到:“有请军训优秀代表上台发言……”后来呢，陈小呆就进了高一（7）班。

当时的班主任陈智生一心想在工作上搞出成绩，重点就在于本科的上线率和考试班级成绩，他想出一个妙计，大力劝说学生们去学艺术类专业，当“艺体生”，也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小三门”。陈小呆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进了美术专业，讲心里话，他谈不上有多热爱艺术，陈老师当时列出几个专业的时候……他综合考量了一下。体育嘛，他没有那个天赋毅力，毕竟天天都要在操场上进行艰苦的肉体训练。舞蹈更不用说，那需要看外形。音乐嘛？至今为止，说他的嗓音好听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清，况且他们说学音乐的花费比较高。不过之前因为一个同学的鼓动，他也跟着凑了回热闹，在音乐专业的教室上了两天课，刚开始非常积极，他狠下心买了一个好的皮质笔记本，可是没过几天就泄了气，音乐也不是这么简单的！别以为把歌唱好就行了，还有乐理知识那些东西在等着呢！还有五线谱，还有课后作业。陈小呆终于打了退堂鼓，他一看到五线谱，就想到令人头疼的英文。他跟老师郑重说明了原因，但他不想伤害朋友的心，就撒了个小谎，说家里人坚持让他学美术——其实事实刚好相反，家里人并不支持他学美术，同学信了。他大方地离开了音乐教室。以后陈老师还是非让他选一个艺术去学，他犹豫不决，最后拿起了画笔。只是因为自己在小时候经常不听老师讲课，就在课本上随手涂鸦，觉得自己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关于所谓“美术”的基础。但没有接受过正经的系统训练。要论成就的话，唯一值得提的，就是在五年级的时候受到电影的影响，自己编剧情写故事，画了四页奥特曼漫画，现在看来不过是几页简笔画而已，但在当时的他眼里看来是巨大的成就——得到了几位同学夸赞，还画了三张类似于飞行棋玩法一样的图纸，平时和同学娱乐，陈小呆当时被人打趣:“以后做个画家吧！”

但其实转到美术专业之后发现，其实哪一门专业都没有想象的那样好学，他并不喜欢素描色彩，却对速写情有独钟，因为那是跟他小时候涂鸦有些相近的东西，反正同样是画人嘛！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涂鸦涂多了的缘故，他对于人物的面部刻画比其他同学要生动一些，有了老师的夸奖，他自然也有些高兴。班里因为一些原因，只有他一个美术生，周一到周三晚上六点半离开教室去画室的时候，他看着班里面规规矩矩坐着的同学有些得意——他感觉到自己是特殊的。

陈小呆是坐在最后一排的靠门边，他是没有同桌的，他有时候感觉很苦闷，想说话都没有人倾听，一个人必须要有倾诉情绪的需要，总不能对着墙壁发牢骚——那样别人会把他当成神经病。昨天班里来了个新同学，是中途转专业的，那人个子高高的，皮肤黢黑，穿了一件红色的针织宽松毛衣，下面一个黑色的几乎拖地黑色长裤，穿的一双硫化牛皮帆布鞋。打扮的很时兴。陈小呆只是扫了一眼，只是在盘算着最近要好好用功，期望着下一次拿高点的名次往前几排靠近——他从小就不喜欢坐在最后面。那个新来的同学该挑位置了，班里面有些女生已经在开始议论这个新同学了，他环视一周，将目光锁定在后排，接着，他拎着书包走向最后一排，立在陈小呆的旁边，他对陈小呆笑了笑，陈小呆傻眼了，他太眼熟了！！！！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特别像！他愣了几秒钟，赶紧回过神来，把占着两个桌子的书挪到了他这边，就这样，新生坐在了陈小呆的右边。

那个新生在整理自己东西，他不经意瞥了一眼，看到放在旁边的语文书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刘骏欢！之前军训昏迷背着他的那个同学，是之前军训上台发言的优秀代表，也是他小学好朋友的名字！他不敢相信，但是这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名字，怎么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陈小呆又愣住了。记忆里面有关于和“刘骏欢”的片段渐渐浮现……

原来他们只是普通在一起玩耍的朋友，那时候流行“角色扮演”，每个人扮演某一个动画片或者一部剧里面的角色进行游戏。刘骏欢和“陈大头”（这当然是昵称）就是带领他们玩游戏的人，有什么疑问分歧，大家一般都会找他们两个去判定，他们两个的人缘很好。陈小呆有一次游戏里面扮演刘骏欢的弟弟，一直叫他“老大”，后来就叫顺口了，就一直这么称呼他，久而久之，刘俊欢也默认了这个“新身份”。

有一次，一伙人想捉弄陈小呆，他们拿陈小呆破旧的裤子开玩笑，甚至动手想去脱他的裤子，刘骏欢急忙过来护住了陈小呆，把他们领头的两拳打翻在地，狠狠的瞪了他们两眼:“我是他老大，有什么事儿冲着我来！”因为刘骏欢长的人高马大，那一群人只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人再欺负陈小呆了，他也很感激这位“大哥”，平时就一直跟着他，有什么好东西也和刘骏欢一起分享。

学期末尾，刘骏欢一家准备搬往宁波，陈小呆很不舍得，“老大”给全班所有人留下了一封信。陈小呆只记得最后的几句:“等着吧，同学们，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实现大家的梦想……”班里还有人嘲笑他说，这是一封“傻乎乎”的信。放假前的一个晚上，古灵精怪的郭凡手里拿着一包蚕豆来到陈小呆面前:“你要不要吃零食？”他一边说，一边大口嚼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陈小呆咽了口唾沫不解:“你哪里来弄的？学校小卖部不是前几天就关门了吗？”

“跟我来！”郭凡神秘兮兮的笑了笑。领着他到宿舍的一个床铺边，揭开被褥，里面有一大包零食。陈小呆认出了这是“老大”的床铺。

“你看，刘骏欢有这么多零食，他都要走了，我们替他分享一些。”郭凡说着又很自然的拿起一袋饼干。

陈小呆摇了摇头:“这是不对的！”“怕什么，反正他是你老大，吃几个零食而已，他脾气这么好，不会生气的！再说了，说不定这就是他给咱们准备的告别礼呢！”郭凡一边吃一边腾出嘴来劝说陈小呆，听到这些话，他有些动摇了，郭凡拿出一包零食塞在他手里，好像在说：：“这是我的，敞开吃！！！”陆小呆最后屈服了，开始大快朵颐。

直到他看到郭凡的表情突然呆住，陈小呆回头一看，老大正一脸无奈又气愤的瞪着他们，尤其是盯着他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想去和老大解释，但老大已经摔门而出。那一晚上老大都没有回来，陈小呆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没有睡着觉，他心里饱受折磨，自己确实是背叛了老大！！该死！他狠狠的给了自己两拳。

再后来呢？陈小呆当时还没有手机号码，他想去找老大道歉，但是他早已经搬了家，就这样怀着对他的愧疚，他们错过了，一晃就是四年。如今他们又在这里相遇……

陈小呆是个很怀旧的人，他还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曾经的“老大”，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打破僵局。却没想到对方先开了口:“你是不是叫陈小呆啊？记得咱们小学是同学来着……？”陈小呆没想到他们之间的隔障突然就被打破了，刘骏欢真的是那个他熟悉的老大，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更加自信，面对什么事儿都从容不迫。

他似乎早就忘了四年前的那些事。他和陈讲述这些年在宁波经历的人和事，大多数时候是刘在讲，陈小呆倾听着，他见多识广，说出的事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情，大城市繁华的灯火彻夜不息、人们像蚂蚁一样在地下建的有商场和交通、至于酒吧派对别墅之类……他更是无法想象……刘俊欢学音乐，陈小呆让他即兴来两首，他笑了笑，唱起最近很火的一首歌曲《鸽子》：

我喜欢一个女孩／

短发样子很可爱／

她从我的身边走过去／

我的眼睛都要掉出来……

让陈小呆惊讶的是，他的嗓音条件非常好，声音有一种与粗旷外貌不符合的清秀。听到他的哼唱，前排的两个女生也不由自主的跟他们搭起话儿来，陈小呆发现，刘俊欢和女生们说话时，总是不紧不慢且自信，好像诸葛先生一样胸有成竹。不像他，和女生说话就哆嗦。他得知陈小呆学美术时调侃:“小学时时候就看出你有美术天赋了，我还记得你画的‘炎龙侠’呢！坚持。”陈小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把自己上音乐专业课的笔记本送给刘俊欢（狠下心买的那个），刘俊欢很惊讶。“你好好学就行了，唱歌这么好听，不好好利用就是浪费。”陈小呆直接说出他的心声。刘俊欢却笑了笑，没有回答。

陈小呆把学校里面学生分成两种人，“社会人”和正常学生，也就是他心里的世界：“好人”和“坏人”。“社会人”是什么呢？在他的眼里看来，就是那种整天拉帮结队的，经常组队去厕所里面抽烟，打群架，行为穿衣标新立异的那群人。讲实话，他对这一类人是既渴望又讨厌，在他的印象当中，“社会人”多是那种——仅仅因为看你不顺眼就要揍你一顿的恶人。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学习成绩并不好，吸烟喝酒打架，从心底里感觉他们不务正业，根本不符合“好学生”的定义，也不符合他心中对于别人，或者说对于他自我的要求。陈小呆甚至觉得，他们是影响校园稳定的罪魁祸首。而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他们似乎是重义气的，很有些“水泊梁山里的绿林好汉”的味道在里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不希望有几个能有几个在危难之后愿意为你挺身而出的好兄弟呢？陈小呆也是向往的。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想加入某一个“帮派”（高中的这些都是分有帮派的），但是苦于没有门路。而在这些组织里面想要立足，也需要一定的人际关系。并不是加入进去就等于有了保护伞。交际更不用说了，也不是他所擅长的，所以最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陈小呆最近发现，刘俊欢居然也是“社会人”中的一员，他不想相信——刘俊欢这么一个优秀的人，怎么会能和他们一起？他看到他们一起抽烟、谈笑。他终于直接当面问了这件事，刘骏欢差点没把眼泪笑出来:“你这是完全把我们抽象化了？按你的意思，我们不是绿林好汉，我们是妖魔鬼怪！”

“那到底‘社会人’是什么样子？你们平时是怎么说话的？”

“我郑重的告诉你，‘社会人’不是妖魔鬼怪，就和普通的学生一样，他们也是人，也会犯错，也有喜怒哀乐……你放心，你的圈子聊的东西和我的圈子聊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差距，比如说你们聊女生话题，我们也会聊女生话题。只是我们成为了一个团体。至于你说的那种特别的爱找事儿的人，其实那种是少数类型，很少有这样的，大部分人是讲理的……总之不会无缘无故把你打一顿。”刘骏欢故作严肃的说道。

接着他抿了口柠檬水:“我们其实也是分为很多个群的，比如我们群领头的那两个，李博和老牛，李博就属于那种有点没事儿找事儿类型的。但是他讲义气，你对他好，他一定不会让你吃亏。老牛是另一种，在我们这里担任一个和事佬的角色，他大部分都是劝合的，但是该上的时候也会上，就是那种不惹事，但也不怕事类型的，然后他去过的地方多，见识广，比我们懂事的多，学习也蛮好……”陈小呆若有所思地点了头。眼睛逐渐模糊，看着刘骏欢一张一合的嘴，已经逐渐听不到他说什么了，只是感觉突然好想和那个他们叫“老牛”的人认识，他和刘完全颠覆了他对“社会人”的定义，一定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吧！刘骏欢就是“社会人”的一份子，但自己也能和他玩到一起，不是吗？陈小呆心里面的某些大厦逐渐拆除，有些新的高楼正在建立……

这里的学生接触电子游戏机会较多，城里面有很多网吧，他们好像都玩一个叫“英雄联盟”的游戏——大家都通过讨论游戏找话题，以迅速获得熟悉和归属感。陈小呆觉得自己不玩“英雄联盟”有些落后，别人唾沫横飞谈论游戏的时候，他只能像个门外汉一样的做个倾听者。他总不能和大家讨论俄罗斯方块的玩法——这是他小时候唯一接触过的游戏。他有一次问刘骏欢玩不玩‘lol’？（英雄联盟的简称）刘骏欢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不是想和我找共同话题？”陈小呆脸红了，他直接看穿了自己的意图。其实也不是，陈小呆认为，好像时髦的人都会打英雄联盟。他是不是也要赶赶时髦？如果刘回答说玩，其实陈小呆也没什么可以接的。只是，他突然明白一件事：为了刻意融入某个圈子去学一些没用的东西是很蠢的。

刘骏欢总是鼓励他多和别人交流，他一本正经对陈小呆说：“中国现在有5000万光棍，以后你不努力就成为其中一员。”接着他看向斜对面的一个女生:“你看那个女生，好看不？我从刚进班就发现了，信不信我一个星期追到她？这就是我坐在这里的‘玄机’。”陈小呆看向那个短发的女生，她的眼睛很好看。在画室里面没见过。

在他的观念里，喜欢上一个人要很久，决定关系同样也要很久。他的思想已经落后了。殊不知，在这个快节奏的工业社会，生产要讲究效率，恋爱也是。年轻人习惯快速喜欢，然后再快速分开。刚结束完这段感情不久就重新开始下一段，爱情就像快餐。第一天刘骏欢跑过去和她搭讪，知道她是播音专业的，并且叫李文静。接着就开始发挥他的特长，给那个女生唱了一首最近流行的歌：“东边的山坡上有两头牛，公牛对母牛说I LOVE YOU......”唱歌和幽默感往往很得女生欢心。他边唱还边用手出两个“V”放在头顶上，表示牛的样子，给她讲了一堆笑话，女生们很吃这一套。李文静笑盈盈地看着他。

第二天，他们趁晚饭时间去操场上一起散步。

第三天，刘俊欢带来了奶茶和热腾腾的早饭。

第四天，刘俊欢和李文静一起去上课，上课的时候播音老师随机叫他们起来表演。借此锻炼他们临场应变能力，点到了刘骏欢，他不负众望，唱了一首英文情歌《See you again》。一夜成名，谁都知道今晚的播音课上有个长的黑帅黑帅还特别会唱歌的男生，收获了一堆迷妹。那天晚上校园墙都挂着寻求刘骏欢联系方式的启事……但是刘和李暂时还没有在一起。坦白来说，李很喜欢刘骏欢，有才华，个头高，幽默，自带着一股浪漫气质。没有几个女生能拒绝这样的男生吧？但是，她不能这么快就同意和他恋爱——还需要再观察观察。毕竟好事多磨嘛！

在常人看来，陈小呆跟刘俊欢在一起走路很不协调：一个穿着前卫、走路悠闲、眼神悠然，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少年和一个留着规矩的学生头，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校裤的少年。因为尺码选小的缘故，校服有些短，白色的上衣下端长出校服一大截，看着很不舒服。陈小呆他们俩路过一些公共场所的时候，总能听到有女生窃窃私语：“那男生好帅啊”之类的话语，他当然知道这指的是刘骏欢。不过自己和他走在一起也不觉得丢人，孟子不是说过吗？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后面是啥来着？陈小呆忘了。

男生会唱歌是一个大大的加分项！！这是他和前面的女生郑少春交谈中得出来的结论。“我倒是觉得他本身没有特别帅，只是感觉他唱歌好听很加分。”这是郑少春的原话，她是一个非常“爷们”的女性，坐在他前面，有点女汉子的意思，性格比较直爽，她毫不吝啬对别人真诚的赞美，喜欢听刘骏欢唱歌，在软件上尝试自己录歌，周日里练习着跆拳道。陆小呆非常喜欢这类女生，有女侠的味道，很帅。可陈小呆总有一种如果把郑少春惹火，她能一脚把自己踢飞的感觉。郑少春的同桌向瑶瑶是一个小绵羊一样的女生，个头不高，但是长的很可爱，单纯善良，怕生，但是和熟人很能聊的来。就这样，他们四个的友谊圈初步建立起来。

他们几个在一起，什么都聊，这个年龄虽然是处于感情的懵懂期，但是对于两性关系还是有了一些初步的认识。事实上，大部分县城里面的学生会比乡镇里面的学生思想稍微开放一些。刘骏欢笑嘻嘻的问陈:“哎，说实话，你谈过恋爱吗？初吻还在不在吗？”一句把陈小呆给问的面红耳赤，那两个女生也好奇的望向他，陈小呆支支吾吾的挠着头:“没……没……有”事实上，当陈小呆上初中的时候，还不懂得男欢女爱是什么意思。但是在这时候，他的感情是一生中最纯粹热烈的。刘骏欢高调地宣布：他已经谈过六个女朋友了，而且都是他主动提出的分手。他说到这儿，似乎还有些得意。怎么说呢？这好像是一种奇怪的攀比，谈的女朋友越多，就能证明些什么，好像就越有炫耀的资本。郑少春和向瑶瑶表现的很平常，陈小呆却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刘俊欢对张文静的追求终于有了眉目，那天中午陈小呆正在复原魔方。昨天刘俊欢一晚上都没回宿舍，他去哪儿了？陈小呆想。一个人从后面喊了他名字，他回头一看：正是刘骏欢！！！他一身的酒臭味，直接就倒在了桌子上，下午的课没有听，一晃睡到晚上，陈小呆买了瓶牛奶和一个面包放在他身边——他听说电视上说牛奶有醒酒作用。

他拍醒刘俊欢，几乎是半强迫式的给他灌牛奶——他有点担心刘骏欢（他看到过新闻报道说有人因为喝酒而死），刘俊欢瞬间就有了精神，开始讲述他昨天的经历：“我们先是一起去网吧，我就这样摸着她的手玩‘lol’，就像这样……”

他边说边把手放到了陈小呆的手上比划着，

“去去去，把手拿开……”陈小呆一把推开。“你别急嘛，听我再和你讲……之后我们就去看电影……爱情电影，结局是男主和女主双双离开人世，奶奶的……然后去KTV喝酒唱歌……她酒量实在是太烂，就喝了一杯，我的都还没开瓶……”

“之后呢，你送她回家？”

“没有，哪有这个胆子，我后面就拿着酒，不能浪费嘛，搀着她走，她又耍赖不走，一定要我喝完，我没办法，只能照做，谁知道，他妈的，我的那杯度数有点高，最后我也醉了，我们两个就倒在路边，我就开始哭了，我说：‘李文静，我太自私了，你这么好一个女孩，我根本不想把你放走，不行啊，你绝对不能和别人走到一块儿…不行……然后说到这儿我就哭了起来，然后她也哭了，我们俩就这样抱着哭，最后呢，我抱着我的外套，我的外套抱住她，之后就第二天了……我就把她送到室友那里了……”刘骏欢说完，又埋头想睡。

陈小呆给了他两拳：“所以说，搞定了？”刘骏欢立手比了个“OK”的手势，就又去和庄周闲谈去了……

“爱情能当饭挨饿吗？”陈小呆看着面包喃喃道。陈小呆看着他，心里是佩服和欣慰。但是看着呼呼大睡的刘，心里还有另一种情绪悄悄发芽……

陈小呆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很崇拜刘骏欢，因为他见多识广？因为他不斤斤计较？因为他幽默风趣？因为他唱歌好听？谁知道呢。他身上有一个被陈小呆诟病的地方：不用心学习，玩心太重。刘骏欢就这个缺点！他很想帮刘骏欢解决这个问题。李博叫他去隔壁高中打架助阵时，陈小呆不明说什么，就一直盯着刘骏欢看，这意思是叫他别去趟浑水。他犹豫了一下，拍了拍陈小呆的后背，还是跟去了。陈小呆叹了口气，扭头看了一眼李文静——她没做声，女生一般是不会干涉这些事的。刘俊欢曾经给他说：“男生打架99%是因为女生，还有1%是因为你踩到我鞋了。”这话是玩笑话，但是其实也有几分道理。

后来刘回来了，陈小呆看他好像没受伤，刘兴奋的给他讲述打架的细节，如他是怎么样把对方的头目一脚给踹趴下的云云。陈小呆松了一口气——应该不会闹出事来。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不久被打的学生的家长找到高中，带着一帮亲朋好友，把老师堵在办公室要求给个说法，活脱脱一副现代黑社会的样子，只不过他们是“合法正规的”。学校也怕事情闹大，只能给刘等人记过处分。确实，毕竟是刘骏欢他们那一群去别的学校打人。刘因为之前还有一次翻墙拿外卖被抓到的经历，学校规定事不过三，三次错误就直接开除处理。

陈小呆有些担心——刘骏欢这是在悬崖边上遛弯啊！他不断给刘做思想工作，阐述那些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大道理，尽管他知道刘比他懂事，这些话他根本听不进去。但是该说的废话还是要说。渐渐的，情况有所转变。刘就像大多数故事里的学生一样，他迷途知返，对于学习开始积极起来，不翻墙，也不打群架了，他的那群“兄弟们”一开始打架还叫他，但喊了几次没有回应之后就逐渐疏远了他。渐渐的，他和那一群的关系似乎越来越远了……

刘骏欢现在是每天早上班里来的最早的那一个。他的学习也在进步，刚刚过去的模拟考，他第一次进到了前40名（他们班有80多个人）陈小呆进入了前五，李文静是第八。在调座位的时候，陈小呆和刘骏欢分开坐了——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即使他俩想坐在一起，班主任也会按照成绩对位置实行“宏观调控”。这个成绩对刘骏欢来说简直是创造历史了！照这样看来，一切顺利的话，只要他这样缓步迈进，他是不是有机会考入国内最好的音乐学院去深造呢？有机会实现他的音乐梦啦！在刘骏欢看来，现在市场充斥许多烂歌，他以后要做音乐，做好音乐，超过他的偶像周杰伦——那个影响了好几代人的歌手。是的，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新时代，一切皆有可能！

临近放假，他和刘俊欢相约去爬山，那是他们当地最高的一座山峰，在地理课本后面的中国地图册还能看到这座山的名字呢，大黑顶，海拔1419米。因为要赶上看日出，他们从两点多就开始出发，其实可以是开车上去的（刘骏欢父亲原来是准备开车带他们一起上去的），但是陈小呆却非要徒步上去不可，“登山！不用脚亲自走，怎么能叫登呢？“刘骏欢没办法，只好和他一起走路，而刘叔叔自己开车上去。

山脚到山腰上的路还算好走，这里的阶梯修的很宽敞，也没有这么陡，他们走的很轻快，但是从山腰到山顶的路就完全变了情况，体力被消耗大半，阶梯逐渐变窄，每上升一步所耗费的力量也就越大，呼吸也变得越来越粗重，他们只能走一段歇一段。两点多的时候，他们打着手电筒前行，四点钟的时候，晨光微曦，整个天地是一种混沌的状态，云雾缠绕，分不清前后左右。大约在五点多钟的时候，陈小呆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他似乎隐约看到了山顶上的石碑，这意味马上要到终点了！脚步加快了许多，甩开刘骏欢几十米，怀着难以言表的心情一口气冲到了山顶。刘叔叔已经比他们早到一个多小时，招呼陈小呆坐下，他此时在笑盈盈的品着红茶……

“这就是山顶吗？”他自言自语，立在这个山头上，周围全是云雾，真如同仙境一样，陈小呆的精神仿佛长了双翅膀，飞出大黑顶，到了另一个地方，这是宇宙之外吧？无声无息，只有不变的永恒……俯视山腰还在埋头向山顶迈进的行人，他现在能体会杜甫那句诗的含义了！刘骏欢终于上来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气喘吁吁地埋怨道：“你这家伙……都不等一等我……突然就跑这么快……呼……”突然，陈小呆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红日，一轮完美无缺的红日缓缓升起，她不像午时的那样气势凌人，现在的她，像鸡蛋里面的蛋黄，像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像圣洁而美丽的玛利亚……随着太阳的升起，光逐渐驱散他们脸上的阴影。最后，每个人脸上都充斥沐浴着温暖而祥和的光——特别像虔诚的朝圣者。他们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

新学期伊始，陈小呆感觉一切都在慢慢变好，陈小呆的成绩还不错，现在可以稳定前五名。经常中午给刘讲解题目，陈小呆负责数学，李文静负责英语，这是他感觉现在唯一能帮得上刘的地方了。陈小呆从小就是这样，他愿意帮助任何一个真心向好的人。天气的转暖，春天复苏，杨柳叶慵懒的伸出嫩芽，人的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陈小呆一点也不担心刘俊欢的专业成绩——他从进入音乐班那时候就一直保持专业排名第一到现在。虽然刘骏欢看似吊儿郎当，但是当他认真做某件事情就会极其用心。有时候呢，陈小呆睡午觉起来，快要上课的时间，无意或者有意回头一看，好家伙！刘骏欢还在埋头做题呢！陈小呆欣慰地笑了笑：大家都在慢慢变好啊！

学校后面有个小卖部，用来满足学生的生活和消费需要。店主姓唐，人高马大，肥头大耳，不同于大部分生意人的精明，他的眼神有些凌厉，可能因为经常熬夜的缘故，黑眼圈有点重。看着不过四十岁，但是已经成了“地中海”。他们给他取外号叫“黑心胖老板”，他有两个孩子。学生们对小卖部一家人印象不好，陈小呆也有点厌恶小卖部的老板，只是明面上卖烟酒给学生这点就让陈小呆对他极度反感。记得有一次，晚上很多人来买东西，他要去买一袋洗衣粉，东翻西翻都没有找到，那个老板从进门就一直在后面跟着他，起先他还没有注意到，后面他发现：这里这么多人，这个老板一直只盯着他，看似他在整理货架，眼神也不离开陈小呆这里，斜着眼在观察他手里的动作——陈小呆瞬间明白了，这个老板把他当贼了，害怕他把东西悄悄放入口袋里面不付钱——这是一些小偷小摸惯用的手法，他顿时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虽然自己生活不富裕，但不代表他就是个道德品质低下的人！他铁青着脸拿着洗衣粉付了钱，在结账的时候，他特意把口袋翻了出来——这是为了证明自己。然后愤愤离去。胖老板脾气不好，经常在店里面大吼大叫，两个小孩常常因为作业遭到女主人的训斥，一家人都很少笑。当然，这是人家的家庭，旁人也不好说什么。除此之外，他们还排挤学校其他的小卖部，变着法儿的找茬，最后终于如他们所愿，他们家实现了“独裁”，获得了唯一可以在学校销售东西的权利。

这几天，陈小呆听见周围的人对小卖部议论纷纷，他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有一个初中的学生，偷了两包方便面，被当场逮到，胖老板直接报警处理，据说那个孩子的家长过来赔礼道歉，好说歹说，最后赔了两万块钱给小卖部。

事情还没有结束，胖老板不打算放过那个学生——直接将那个偷东西学生的名字、照片、在哪个班学习以及偷东西的事情经过……统统写到一张纸上，贴在了小卖部的门口旁边……就这么招摇的挂着，好像准备让这个学生接受全体师生的审判。路过的人指指点点，还有人低声对同伴说，哎！这不是我们班的***吗？估计那个孩子在学校里以后没法抬头了。陈小呆和刘俊欢吃完午饭路过，这张告示挂了半天，这时小卖部门口周围围了很多人，后排的人还不断掂脚，拼命伸长脖子，几乎要趴在前面的人身上去看，刘骏欢皱了皱眉头——他向来不喜欢看热闹。陈小呆硬拉着他，只得勉强跟着一起。人群围成一团，水泄不通，陈小呆怎么也挤不进去，刘骏欢人高马大先挤进去了。只看到人群中间，一个矮矮的男生戴着眼镜——看样子应该是学生，手里紧紧攒着一半的告示，贴在墙上的告示已经被扯下来一半——看来是他撕下来的。此时，他正在被一个中年男人抓住了衣服领子——他就是小卖部老板，那男人另一只手举着拳头：“非要多管闲事，别怪我不客气！！”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睁的很大，气势活像一头发疯的老虎，非把人吃进嘴里不可。胖老板头大耳，比那个学生高一个头——双方体型看起来很悬殊。

“我同学是犯了错误，但也不能让你这么侮辱他！！况且你能有点儿人性吗？你这么做……他在学校都待不下去了，他被迫……是被你逼退学了！！！！”个子矮的戴眼镜的男生咬牙切齿地嘶吼道。他也瞪着老板，面对肥胖的男人，他并没有退却，他对小卖部老板张贴告示的做法非常气愤，不愿意同学受到这样的侮辱——他犯了一次错误，就要受到全校师生对他的口诛笔伐吗？他们有什么权利自己干尽龌龊之事然后再站到道德的制高点像圣人一样去指责议论别人！！这种事情公布出来以后，他的朋友怎么可能继续在这个学校生活下去？大家都对小卖部愤愤不平，都希望有人先起身反抗，但绝不会自己出头，他们希望不冒风险就能享受胜利的果实，但又不肯付出一丁点代价！！总要有人来打破局面！只是希望到时有人能站在他的身边！可是，看看现在周围的人群，明明都是他的战友，却没有一个人为他伸出援手……大多抱着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果然，大家都怕牵连到自己啊！他冷哼一声，他已经做好接受任何结果的准备了。一个人如果连自尊都可以舍弃，那他绝对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随便什么都来吧！”他在心里呐喊。这张启事贴在这里，就如同他朋友被拉去游街一样，接受众人的道德谴责与横空泼来的脏水，一些人甚至开始议论他朋友的父母德行问题了……而这些对于一个心灵还没有成熟的初中生来说，这几乎等于是对他的人生宣判了死刑！！

此刻两方还在僵持，见那个学生不肯交出海报另一半。那个男人失去耐心了，猛地发力把他摁到地面，举起拳头，狠狠的朝他脸砸了下去……见开始动手了，周围的人有慌乱害怕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怕殃及自身赶紧溜走的……陈小呆通常会选择第三种，他正准备叫刘骏欢一起走的——他觉得这不是自己能参与的事。

看戏的人群中快步走出一个人，是刘骏欢！！他上去企图拉开他们两个，被胖老板一下推开，他跌倒在地上，真疼！！他生气了，脱下外套，直接冲上去一脚踹开胖老板，胖老板猝不及防，跌了个大跟头，刘骏欢把那个矮小的学生拉了起来，胖老板饿狼一般瞪着他们俩，扑了上去，三个人扭打成一团……毫无疑问，刘骏欢在帮那个学生！！胖老板的家人在旁边发抖，也不敢上前劝架。陈小呆挤破头才看得清楚——那个人不是刘骏欢吗！！！他震惊了，才意识到，如果这样任由事情发展，后果不堪设想！！他冷静分析，以自己的力量，绝对拉不开他们三个，如果自己上去，还可能会卷入争端，同时无法结束它。不能再等了，有可能会闹出人命！必须去寻找别的力量！他赶紧一路小跑，找到班主任说明情况，并拨打了110……

不多久，随着警笛的长鸣，赶来的警察拉开了他们三人，那个小矮个子学生眼镜被打破了，额头还在流血……刘骏欢挨了两巴掌，嘴角被打出了血。胖老板其实是最惨的，眼角那里受到刘骏欢的结实的一记重拳，现在肿的特别大，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心里一直有些后怕——如果警察来的晚一些，可能最后就是他被动挨打！刘骏欢打架就是这样，气势像一头坚定的藏獒，凶狠猛烈的攻击，不管力量的强弱大小，他的原则:你可以把我打趴下，但是我绝对会让你也受伤，你也别想好受！！！刘俊欢不是好惹的！警察拉开他的时候，他和那个学生已经占了上风。好不容易才把他们三个分开。他还是像看着仇人一样死盯着胖老板，。最后三个人都坐上了警车……

梳理整个事件，当然是刘骏欢他们占理，本来就是胖老板不对，这明显侵犯了他人的隐私权，同时也是胖老板先动的手。但是，有时候事情并不依照本身的是非曲直呈现出相应的结果——胖老板家里动用关系，也因为学校当初用地占用了他们家里的一部分，有一部分把柄在他们手里，本来应该是胖老板处于被动局面，但最后结果是学校妥协。事件处理结果：学校对两个参与打架的学生给予退学处理，而警局对于胖老板的打人行为给予言语教育并处2000元罚款并承担两位学生的全部住院医药费用……

陈小呆瘫坐在地上，知道他们彻底输了。之后有人号召大家一起合力抵制小卖部，可是，无组织的民众就像是失去了罗盘的航船，风吹向哪儿就飘向哪，根本不成气候……一开始大家还比较齐心，但是后面逐渐松懈，开始有人零零星星的往小卖部跑去，在后面就是几个人，最后，所有人都溃败了——抵制行动实际持续不到两周，陈小呆一开始还鄙视那些率先去小卖部的那些人，但是后来他发现有些东西实在离不开小卖部，身边的人都屈服了，他最后也投降了。

胖老板那边呢？原来看到学生们起初这样齐心协力，他起先是畏惧的，以至于脑袋上头发少了好多——那些学生就是行走的钞票啊！他还希望通过老师，劝说大家不要去抵制小卖部……他还实行“诱降”，一些商品降价处理。最后呢，没想到学生内部竟然自己瓦解了……

黄昏色的房屋里面，不断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胖老板有滋有味的吸着烟，房间里面烟雾缭绕。“别抽啦！孩子都呛着了”妻子恶狠狠地骂道。他笑嘻嘻的摸了摸还没消肿的额头，没有理会她的话。因为一口气吸多了几口，狠狠地咳嗽了几下，朝地上啐了口痰：“妈的，本以为他们能整出多大动静，不过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小子罢了……怎么着？他们能翻天？”20年前，他就依靠着这块土地在这个学校有一席之地，学校当时还想让他搬出去。现在呢？他甚至能在某些程度上左右学校的决定……妻子不置可否，面无表情的抱起两个孩子，默默的给孩子喂奶……

每当想到学校对刘骏欢的处分时，陈小呆心中闪过亿万种情绪:痛恨？亦或是无力？说不清楚……刘骏欢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勇敢，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天晓得那个矮矮的学生结果会怎样！自己不过是个懦夫，和周围的看客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英雄就是像刘骏欢和那个戴眼镜学生一样的人！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刘是最后一次机会，因为这次的处分一旦生效，他就会就直接开除，这意味着他不得不离开舒适的学校，陈小呆心里愤愤不平，为什么一件很偶然的事就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但是他一个普通学生根本没法改变局面。一股绝望的无力感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而刘曾经的兄弟们，对这一事件似乎见怪不怪，若无其事的讨论着耐克新出的鞋子、潮牌衣服、以及中午一块去吃什么……

过了几天，刘回来了，穿了一件宽松的印着周杰伦的黑色卫衣，戴着口罩——不过是和大家做最后的告别。他把李文静叫了出去，他们在楼道说了很久很久，李文静回来了，红着眼圈——他们还是分手了。陈小呆在等着，他希望刘能和他做一个关于朋友或者超越朋友的正式告别，他满怀期待的想着。但是没有，他放望向窗外，希望能发现那个穿印着周杰伦的黑色卫衣少年，但是没有。他跑出教室，希望能发现他的“大哥”，但是没有。他跑出教学楼，希望能发现那个放大话以后要超过周杰伦的少年，但是没有……他失魂落魄的回到教室，却发现……他赠送给刘的笔记本，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桌子上，陈小呆惊喜万分，赶忙拿起翻阅：

陈呆子，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值得比我拥有更好的未来，我那天没有冲动，我只是看到了那个小孩……当然可以不管闲事，我们都选择袖手旁观。不过，你仔细看看他，他不就是未来的你或者我或者大家吗？其实我不是在保护他一个人……陈小呆没有看下去，——他已经不需要啦。陈小呆眼球逐渐湿润，他小心翼翼收起相片，一切仿佛又回到六年级老大离别给大家写信的时候……他永远是个热烈而真诚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