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西行

李商隐有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作枯荷听雨声。只这一句就道出了我眼前的秋色。

九月，雨不再像前日那样沸沸扬扬，时有晴朗，云蒸霞蔚，就一门心思要徒步去穿越罗莱小镇西面的瑞峰岭。瑞峰岭的道路蜿蜒曲折，通往城市的运输卡车昼夜不停，而且这是罗莱小镇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步行大约8小时能越过峰岭，我必须做好一路西行的准备。

穿上马丁靴和牛仔裤，一件米色的短风衣，一顶棒球帽下散落着长发，小手机放在手心准备随时拍摄。双肩包里带足够的矿泉水还有NUTSCRISP酥糖，一把小弯刀和太阳镜，这就是我的全部装备。为了轻松上阵，我从罗莱最近的一条小路直插瑞峰岭的大路。路边很多雏菊悄然绽放，偶尔也会看到紫色的打碗花，成片的毛尖草和苍耳，不经意就会钻进裤筒，肉眼看不到的毛刺刺得皮肤灼痛……有卡车经过的时候，我就会放慢脚步，站到这些草中等车过去。遇到土路，车尾就会卷起浓重的尘埃，仿佛敌人刚投下一枚炮弹似的，整个大路都被淹没在浓尘中。

从罗莱小镇出来逛景的也并非我自己，偶遇一群小狗疯野的跑在原野里尽情的撒欢。临近山坡时也会被几只公牛瞄上，它们警觉的瞪着眼看我，倘若我穿一身红衣，是否它就要冲过来，毫不迟疑的把我当作最烂的斗牛士，用尖尖的角挑起我，再狠狠的抛出去……我想都不敢想，突然却想起西泽，他那些训狗的高超技法，是否也能用来训牛呢。反正，面对强大的敌手，你只要对它毫不理睬或视而不见。

此刻已日上三竿，大路直通山顶，罗莱小镇已被我远远的抛在身后，透过遮在眼前的刘海，我依然能看清整条马路像缎带一样围在山间，路边参差不齐的紫色花影，就像镶在裙子边的伢子，随着裙摆凸凹扭曲。一些出游的人驾着车从我身边驶过，偶尔也会看见探出车窗的小狗头，它吐着舌头，迎着车风哈赤哈赤的吞着空气，不知那是欢悦还是不得已。

我继续行走，脚趾有些发麻，额头渗出汗水，长发被风吹得乖乖的飘向脑后，然而背包却越发沉重了。鞋沿边似乎还有毛尖草或是更锋利的蚊草（当地人的叫法）刺痛着脚踝，坐在路边脱下鞋子细细查找才能看见那些像蜜蜂刺一样的尖尖刺扎进皮肉里，很难拔出来。那时我就会喜欢一直不当回事的灯蕊草，向麦子一样垂着穗子，一丛丛立在水边。灯蕊草从不自卫，也不伤人，晒干后还能编制草帘子或草鞋，多可爱的草，怎么从来没在乎过它，反而因为被某种杂草伤害了才想到它。还有那些毛茸茸的鼠尾草，采上一把扎成小兔子或是小马驹，依然那么讨人喜欢。

从瑞峰岭顶峰下去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四个小时，期间无数车辆与我擦身而过，而我除了恋恋不舍那些变幻无常的云朵，还会在小憩的时候找一些玛瑙石……经过浪涛多少次洗濯，经历残阳多少回扶痛，你于是这般磊落洁明，用坚硬的身躯铺垫人生坎坷的通径……这是一位作家写给石头的诗，在我看来石头的贡献也不仅于此，比如，宝石，会给你带来财富。我找到几枚很漂亮的玛瑙石，其中一枚就像木星，不但有大红斑还有“水波纹”布满圆石，另一块方形两色玛瑙由青色和绛红各染一半，就像清晨与傍晚，鱼肚白和夕阳红。

瑞峰岭已经没有什么诱惑和美丽，荒凉的山顶和杂草丛生的平原没什么两样，也听不见有鸟雀的啼鸣，除了卡车、汽车的轰鸣，之后就是死一般的沉寂……也会有烦人的卡车司机在我身边拉响汽笛，刺耳的声音几乎把耳膜震坏，好一阵听不清其他声响。车道边坑壕里的草叶布满灰尘，即使来一场大雨也未必能让世界变得鲜亮，因为身后或迎面而过的汽车卷着狼烟继续吞噬着清新……大概我身上也挂满了尘“霜”。

“秋意浓，离人心上秋意浓，一杯酒，情绪万种离别多……”忽然从身后飘来一阵歌声，是汽车的音乐，我头也没回让出道路。可那唱歌的汽车嘎然停下，司机向我招呼：“要不要搭车？我可以送你一程……”

他从车里探出头：“刚才我过去时看见你走着，我回来你还再走着，一定很累吧，我捎你一程吧。”

我笑了摇摇头，并向他道了谢。而他车开得很慢从我身边过去。我的心却突然忐忑不安起来……昨天新闻还在说滴滴杀人案，不会是坏人吧，倘若我坐上车，他一路开去……恐怖的想法立刻布满我的心。正在胡思乱想，那汽车已经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5个小时后，那位司机又开车来到我身边，他再次探出头，并打开车门说：“我不忍心走掉，还是想捎你一程，上车吧！”他的脸写满真诚，我不知所措，也不好再拒绝人家的好意，于是就像即将英勇就义似的坐上他的车。的确我真的太累了，想象的风景代替不了现实的残酷，我没看到风光旖旎，也没找到瑞峰岭真正的灵魂。不过有一处巨大的天坑很让我疑惑，司机说，那是煤矿区。还要继续挖煤吗？这些沉重的卡车原来都是运输煤的。那天坑是不是越挖越大，越挖越深？倘若在太空中看过去，会不会是地球最大的疤痕……

瑞峰岭连绵着两座小山峰，已被采石矿砍掉了半边山，就像受伤的士兵，斜斜的倚在瑞峰岭的肩上，拉石车也无计其数，荡平了山下茵茵绿草。几洼水泡子沉着泥沙囤在瑞峰岭的脚下，还是昨日的雨水，却已浑浊不堪……汽车从这走过，溅起高高的水花，幸好我坐在车里没被这种野蛮践踏。好心的司机一路送我回家，出来时的那份好心情荡然无存，不过这山，这水虽然不美了，天空还是明亮而干净的，还有司机的善举……莎士比亚也说过：善良的心地，就是黄金。

图文/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