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开一块煤的深度（组诗）

　           武海涛

马头琴的想象

白垩纪或是更远的

一种遗落，很像眼前的马头

刚刚出土的一块马头骨化石

眼睛里喷洒出最后一堆乌金

还有流淌在腮边的一道清泪

像琴音，悠远孤单

其实，这些都是想象

这是煤场开采的真实场景

一簇簇身影，守护着几堆煤

运输车扬起的尘，炊烟一样稀薄

仿佛那片用煤灰或煤礁铺展的岸

有位光着脚丫的老人

背着手在丈量自己的脚印

一步一步走进煤层深处

他说，在我退休前再看看你们

我眼里的一幅“油画”

不管我还是不是一位画家
让我对一些颜色展开联想的
就是油画布
天空、海洋、还有煤
冷的内敛、深邃
像煤山上下滑的火光
如涨潮的岸，燃烧一种希望
燃烧工人内心深处的渴望

矿工走出井口时，我见过
都像眼前的煤山一样
只有眼白儿和牙齿
像乌云中的两道闪电，随时
划破黑暗和击败那些小
他们黑塔一样在煤上横卧
但，心口积蓄的血液
异常鲜红和纯净

一阵风吹过，笑声带出很远
像那辆铲煤机，推平一切
每推动一步，都是闪亮的光芒

剖开一块煤的深度

每个人眼里都有一些
司空见惯的东西

一缕青烟，缥缈或厚重

都在等一把火的结局

理由很简单
煤一直在燃烧

过去和现在
在一块煤的深度里点燃

火苗正旺

生命最旺时

拼命挖进几百年
挖出几百米的深坑

掏空这么大一个坑
结果，发现我
最后会累死在坑边
也看不到它到底有多深

生命在焊接点上闪光

地层以下是怎样一些生命，以
焊接的方式，完成一次次远行

一根根红色立柱
奔涌的血管一样，支架生命
矿山和矿工，在生死一线之间

焊接生活

焊接寒冷和温度
焊接责任和希望
焊接热情和生活

矿工的生活，像火焰
矿工的命运，更像煤

八百米深处的井下

巷道有多长，这样的

焊接点就有多少个
每处闪光的焊接点
流光飞溅，满天繁星

他们在一点一点的
敲击出有声的乐章
和着矿工的笑声
传出很远

生命，在很多时候
需要这样星星点点的火花

我在可以企及的思维里守望

在十里煤海的矿坑边缘

站成眸子与你对视的角度

远方那片落红，多像你的眼神

和我澎湃的热血

让我在可以企及的思维里

感到这眼神一直存在

很多年前，你们用愤怒地目光

目睹一场疯狂地掠夺

仿佛一道道溢血的血丝

还在眼里，涂红远天的云霞

一切都像一场刚刚结束的战争

你们是凯旋的矿山英雄

每处微光，都是英雄的眼睛

沿着盘根错节的轨道

延长时间的脉络，伸向地心

每盏矿灯都在燃烧，这种燃烧

像矿工的思想，干净利落

风镐垂落的声音，矿工的声音

让煤，在断层的缝隙间脱落

混合成一种坚硬的力量

从地底下喷薄而出

以煤的燃烧方式，伸向远方

像踩在镂空上行走的骆驼

弓着腰，弯成一道彩虹

在日升前闪闪放光

那些散碎的煤块

犹如沙漠上唯一的希望

架在铺向远方的铁轨

以煤的燃烧方式，伸向远方

伸向接近地心的地方，这是

矿工与地心最近的连接方式

连接他们的生活和命运

他们之间被一把锁紧紧锁住

直通八百米下的隧道

每天单纯的输入和运出

矿工的命运，包括妻子孩子

和生活方式，都拥有煤的精神

单纯、热情、精彩和期望

那些单色调的色彩中

最原始的就是黑色

矿工和煤是同一种颜色

厚实而饱满

只有这种可以任意想象的色彩

在不断地伸向远方，可以伸向远方

矿山春早

雪地上一帮嬉闹的孩子

像一群小鸟，飞上飞下

太阳刚刚升起

他们小脸儿红得

比阳光还要鲜艳

只要他们在闹

眼里都是春

现在是早上八点

他们是我在矿坑边看到的

这个时候，雪花还在飞

春天里那些飘舞的桃花一样

把矿山装点地异常美丽

矿山的春天总比大地起得早

比这个季节更早

每个矿工都是春天

是煤矿的春天

所有想象，都刻在煤里

长在梅花伸出的五指上

然后期待煤和风碰撞

每一块煤都会挂在树上

像春天里的桃花

馥郁悠远

矿山的秋天盈满收获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或思考
眼前这幅景象
都是一幅收获的画面
秋天的矿山，需要这样的收获
矿山里的那些人，更需要

那轮赤焰的光
已经把矿山和蓝天
衔接得异常紧密
像一个成熟的过程

十月的矿山，树影婆娑
十月的矿山，颗粒饱满

一块块煤，像一个个熟透的果子
被铲车一铲一铲在树上摘下
被捏出的汗水，比汁液更甜
伸直的铲车臂杆，和弯曲的手臂
都有一个共同点
可以把寒冷的秋天焐热
像所有矿工，热情高涨

我们都在忙碌，不知不觉
秋天越发沉重起来
目送每一节被压满的行囊
在每一个，太阳升起或落下的地方
永久放光

落日红霞中的矿山

一层一层被覆盖

再一层层剥离，此时

落日红霞，深秋中的矿山

像一团用力向上攀援的火

把这样季节中的矿山

赋予更深地寓意

祛除北方的荒芜、寒冷和单调

视觉被凝固成一种景象

铲煤机仍在红红火火不停地劳作

像矿山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一排矿工，散出的煤粒

像汗滴，撒落地上

雪一样的结霜

浸染白色的浓郁

可能与雪有关的季节

就是这样

这样的季节是该有雪了

雪覆盖落日映照的矿山

如果再铺上煤做一幅画

是不是应该叫水墨雪梅图

一毫都不能差

放大镜一样的窗口

在煤矿深处伸出

一个眼神、一个螺丝、一把尺子

都与矿工的生命有关

检测，一毫都不能差

人的生命都与尺子有关

丈量你的做人尺度

宽度和深度

甚至，煤的燃烧高度

矿工的热度

冰雪覆盖的矿山

看到那双凝聚的眼神

在冻红的眉宇间

丈量直径，测算曲径

一丝一毫都不能差

这双眼神关系到春夏秋冬

关系到人间冷暖

覆灭或重生

眼窝一样塌陷的煤坑

躺着，睡去或一直没醒

眼窝一定像个煤坑

你一个人倒下

家庭、子女都会站不起来

矿工的命运，几百年时间

瞬间塌陷

和你最后说几句话，最好在春天

像一对新婚夫妇，说煤的春夏秋冬

支起一个火盆，放几块煤焦

小屋里红得像当年抬进的花轿

你说感谢煤，让我做了矿工妻子

小屋里的火依然挺旺

燃尽了，一推煤灰还在

但，这个煤坑终会塌陷

在塌陷和重生之间

仿佛听见老矿长在说

所有矿工的思想

永不塌陷

通往春天的路上

一直在路上的人

眼里都是春天

我看到的

还有过往的

繁花似火

恍如隔了几个秋

你依然婷立在那里

一直在那里

在通往春天的路上

这样的春天一直在路上

抚矿的春天就在路上

1904年至2009年

一直到2018年，

你始终以春天的笑靥盛开

还有我的依恋

依恋你一样

依恋春天

工人们的春天

这个季节应该跳舞

在火苗上

像煤一样升腾

通红的岁月

在电铁的前方

你和我的春天

都在路上

黑色的诱惑

色彩的美丽可以断写成章

但最原始的仍然是黑色

黑色拒绝了一切

就像矿工的思想

可以深到八百米的井下

采掘一块乌黑的煤

点亮人们最热切的生活

矿工似一叶生活在最底层的肺

默默地用黑色呼吸

呼吸凝重成一本厚厚的书

需要我每天去阅读

多少年了，这种诱惑

一直让我坚信将来

我一定成为诗人一样

成为矿工的儿子

把生命铺在黑色的疆场上

在火红的太阳上涂满鲜血

铸就青枝绿搭成的雕像

雕像上一盏盏黑色的矿灯

好似一双双期盼的眼眸

永恒地在地球表层闪光

也许同样会有一天

在你们长眠的地方

我把黑色的诱惑及火红的生命

读成人类不朽的篇章

抚顺露天煤矿

很多年前没有我，就有了你

后来有我的父亲

你还是雄风当年

现在有我了

你依旧那样年轻

永远年轻热血的抚顺露天煤矿

当年因为你的燃烧

照亮半个中国

因为你还在燃烧

所以我的家乡

一直在人们心中

被赋予年轻朝气和热情

让人们遐思不尽啊

我的露天煤矿

想你每盏矿灯下的燃烧

就像攀援的火

在历史的断层上挖掘

与火有关的黑色生命

我想矿工的思想

无须任何虚伪的装饰

就能点燃人类最美的光

光亮闪闪的地方

是一片片沉默的黑色

让人心动的黑色啊

就像目睹你

越发深邃而扩张的眼眸

抚顺露天煤矿

当我有一天也变老了

你还这样年轻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