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不是老了,最近,看书时会湿润了眼眶,听歌时也会酸涌心头,而今天则是在高大宽敞的礼堂里听着你在弹奏“梁祝”,我一边激动地拍着视频,一边听着那低沉而缓慢的琴声从钢琴的音箱里袅袅上升,突然脸颊上感受到凉意,两行泪水竟然没有任何征兆地从潭中偷偷滑下。
你用指尖讲述着那段凄美的爱情故事,琴声渐趋平缓,音符蹦跳着讲述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聪明美丽的祝英台女扮男装他乡求学,得遇英俊潇洒的梁山伯。两人寒窗共处,读诗书、诉衷肠,一朵纯洁无瑕的莲花悄然开放。台上琴声如清溪潺潺,“叮叮咚咚”如泉落涧中,听来如香茗在齿、花香扑鼻、和风拂面。看着你胳膊轻扬,身体轻俯,有模有样地身心融入地弹奏。我的思绪划入记忆的那片小湖,从小时候到现在,你学的项目不多也不少,有画画、有唱歌、有跆拳道,但最后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无疾而终,现在一直坚持的钢琴,也命运多舛,老师换了三个,时间横跨三、四年,最后咬牙斥巨资买了钢琴,请了钢琴家教老师,才算把这硕果仅存的种子给种下、浇水培育、今天终于看到一株细苗慢慢探出头来。一切终像那平缓的琴声一样趋于正常化。
台上那琴声渐渐上扬到高音区“来米少拿米少来 来少米来舌拿”。祝英台回家之后得知被许给马文才伤心欲绝。这时梁山伯上门求亲,得知所谓的九妹正是昔日的同桌祝英台,喜未及上眉头,就被告知祝英台已被许配给别人,接着梁山伯被从祝家赶出。梁祝的悲剧是千百年来门第制度对爱情摧残的又一次翻版,追求幸福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次梁山伯、祝英台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台上琴声渐趋缓慢、凝涩。如同在风中拼命挣扎的小树最后被狂风吹折,那超高音的“来”之后便戛然而止,转入低沉的哀诉。声音呜咽如泣如诉。似那风在峡谷中悲吼、如那雨丝从空中飘落。
艺术是高雅而美的,然而有谁知道,那悠扬悦耳的琴声的前身其实只是一次次单调重复、断断续续地敲击,在成调之前它几乎不会给人以美的享受。对于听的人而言恰如听一个口吃而胆怯的人在嗫嚅低语;对于弹的人,那些美妙的音乐在他的头脑里就是一些“刀、来、发”的组合。他在紧张寻找着手势、琴键、大脑之间的契合点,但往往是顾一难顾二、顾二难顾三,这个时候最应该响应的耳朵反而是暂时闲置。他和听众一样地享受这琴声,得是上百次甚至更多次的弹奏之后的事了。那个时候他已经把最初的那些音符忘记得差不多了,形成一种条件性反射,指尖接触到琴键之后,便会不由自主地伸向各个琴键,那悠扬的琴声便会如不竭的泉水一般流淌而出。就是你现在这个状态。你正和听众一齐在欣赏这清扬的琴声,感受这旋律里流淌着的诗意和灵感。
其实你并不是一个有艺术天赋的孩子,做事也谈不上有多耐心,其他孩子有的缺点,你基本上都不少。每天几十分钟的时间被束缚在琴凳上,你一定也是怨声载道吧?只不过敢怒不敢言。我又何尝不是一样呢?每次我陪你练琴看你有时连简单的音符都不会读,弹的音调更是如打地鼠一样“笃笃”没有任何的美感,心里也是五内俱焚,可是也只能按捺住性子。所幸是那不断被焊接的琴声拯救了我们那焦躁不安的情绪,在你不断地敲击中,美的旋律如夏日里的凉风、冬日里暖阳,在冷暖中调节你我的情绪,荡漾在屋内,你用手终于收伏了那黑白琴键,抚平了自己的内心。
梁山伯回去后不久就抑郁而终,临死前让家人把他葬于祝英台出嫁必经的路上。那一天天空晴朗、阳光明媚,马文才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地迎娶祝英台,然而在靠近梁山伯墓前时,轿子却难以前行,当祝英台得知前方就是梁山伯的墓地时,她笑了,她重新把扔在一边的凤冠戴好,把霞帔理好,下轿奔向梁山伯墓前,瞬间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梁山伯的墓突然裂开,祝英台投向石墓。梁山伯笑了,他敞开了胸怀,拥抱那属于他的新娘。很快石墓合上。过了一会儿,清风吹拂了乌云,太阳重新绽开了笑颜。两只蝴蝶从墓里比翼飞出。琴声这时变得很轻柔、很缓慢、很悠扬。那两只爱的蝴蝶正从那石头缝里艰难地挤出来,两翼上还沾着些许雨水和泥土,那双翅膀还很柔弱,风和阳光都呵护着它们。你用你的双手控制着琴声,仿佛怕惊着了那可爱的生灵。渐渐地琴声“叮咚叮咚”沿着音阶缓缓爬升,如同珠落玉盘,如同碎玉灌瓶,如同风铃乱摇,如同鸟鸣枝头,又如同空山回响。它们奋力地挥动着翅膀。琴声左手回应右手,形成回声,仿佛那对蝴蝶在风和阳光中嬉戏、呼应。它们以生命为代价换取比翼徜徉这个世界,这个时候是该无忧无虑地享受了。琴声在你手指交错、长按、短触、点击中散发于大厅之中,我们则沉浸这美的意境之中,那两只蝴蝶从琴音中款款飞出,绕于房梁之上。
梁祝化成的蝴蝶该是无法认出马文才和那些轿夫吧,因为那是梁祝的世界,而现在只是两只蝴蝶的世界,蝴蝶的身躯太小,无法装得下那么多是是非非,它们眼中只有另一只蝴蝶。就像我此时的心情,孩子,我在泪光中已经无法分辨那坐在琴凳上的是你还是我,还是一只正展翅轻松飞舞的彩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