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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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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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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老 屋

陆登光

在村里走走,常常会在这里那里,看到一些再也无人居住了的老屋。老屋真的很老了,墙灰脱落,屋瓦破碎,一条条檐木也已被虫儿蛀得百孔千疮,老屋真的老得不成样子了。可是这么多年来,它还是不肯倒下,任你寒来署往,任你风来雨去,它就是不肯倒下。

不肯倒下的老屋,像是在苦苦地等待着什么。

它究竟在等待着什么呢?

每每路过老屋,我总不由地停下脚步,看看屋顶上那些啁啾的雀儿,看看庭院里那些疯长的野草,看黑色的甲虫们在草丛中蠕动着笨重的身子,看墙头上开得很艳的牵牛花。这时候,我就会想起老屋的主人,想象着老屋曾经过去了的一个个日子。

想当初老屋年轻的时候,那日子必定是红红火火的。不用说,那时总是儿孙满堂,六畜兴旺;人的欢笑声,鸡鸭的欢叫声,总时时飘荡在屋里屋外。那时老屋一天到晚只觉得浑身舒坦,只想呵呵大笑一场。特别是到了年关,春风满屋,瑞气盈堂,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总是响个不断。门上还贴着大红大红的对联,什么“玉堂呈画锦,华屋蔼春晖”,什么“江山聚秀归屋宇,日月交辉映画堂”,一个个字体龙飞凤舞的,又都是一些颂扬老屋的话,老屋愈显得开心:儿女们到底有孝心,到底没忘自己呢。

就凭这一些,老屋就没有理由不竭尽全力尽到自己的责任,庇护好满堂子孙。何况那时老屋还年轻,它有足够的勇气,也有足够的能力。记得那一年的风雨,可真狂哪,它半夜而来,呼啸着,暴跳着,一心只想破门而入,只想把老屋整个儿掀翻。老屋哪能买它的账?它掂记着屋里的儿女们呢,它想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倒下,若是倒下了,屋里的儿女们不就全完啦?于是它咬紧牙关硬撑着,管你多大的风雨,管你吓人的电闪雷鸣,老屋硬是不松一口气,硬是挺着腰杆不肯倒下。恼怒万分的风雨,暴跳呼喊了整整一夜,终究奈何不了老屋,最后只好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走了。这就是老屋,这就是年轻时的老屋,它浑身是胆,它一身铁骨。它对自己的儿女们,一腔忠诚,百般呵护,不容任何东西伤害他们。儿女们在它的怀抱里呱呱落地,在它的屋檐下学会走路,在它的庭院里咿呀学语,在它的烟火中长大成人。老屋是儿女们的摇篮,是儿女们的乐园,儿女们离不开它,它也离不开儿女们,它与儿女们已融为一体,患难与共,欢乐共享。

不是么?设若你看到老屋心焦焦的样子,看到老屋泪涟涟的时候,那一准就是儿女们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或者是儿女们有什么病痛的时候了。老屋至今还记得,平生最令它伤心不已的事儿,莫过于亲手把它建造起来的那个爷辈的人归去的时候。那个长得黑黑的、高大的爷辈的人,当他的儿女们长大长高时,他老了,就在那个黄昏,他随着那一轮渐渐沉落的夕阳远远地走了,不再回来了。为此几天来儿女们的哭声不断,老屋也悲伤不已,它不能忘记,就是这个爷辈的人,苦熬着日子,勒紧着裤腰,给自己挣足了一砖一瓦,一檐一木。就在新屋落成的喜庆日子里,老屋亲眼看到这个爷辈的人,默默离开欢庆的人群,独自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嘤嘤地哭了。老屋当然知道,这个爷辈的人流的是喜泪,它是高兴自己终于有一个叫屋子的窝了。可老屋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亲手把它建造起来的人,还没有在屋里享几天清福,就撤下它走了,老屋怎能不为此肝肠寸断?……

也许从那时起,老屋才突然意识到,屋里的人,无论是年长的年幼的,总有一天会离开它的,不管以任何一种方式,都会先后离开它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精彩的世界时时吸引着儿女们的目光。老屋实在太小了,它再也装不下儿女们阔大的心。

果不其然,仅仅几年时光,长大长高的儿女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家门,走到外面那些五光十色的世界里去了,就像屋檐下的小燕子,长大了,一个个全飞走了。老屋望着空空荡荡的院落,起初真有些想不通:原先欢欢喜喜的一家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怎么就舍得丢下它呢?它可是他们真正的家呵。为此老屋感到很难过。可后来它还是想通了:自己一生庇护的儿女,不就是盼望着他们快快长大,快快成人,将来有个出息吗?现在儿女们在外面有出息了,这不正好遂了自己的心愿吗?还有啥想不通的?看看那些路过的人,都指着自己说,这是谁谁的家,在外头风光得不得了,这不也是自己的一种荣耀吗?还有村里那个叫陆登光的小子,也常来看自己,房前屋后地转悠,说自己养育了这么好的儿女,要给自己立传呢,自己这还不满意吗?……

虽如此这般地说服自己,安慰自己,老屋心里到底还留有疙瘩——它还是盼望着那远远走了的儿女们,有朝一日能回来看它一眼。能回来看它一眼,它也就心满意足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屋便是在这种期盼中渐渐老掉的。总有一天,它会完全垮掉,化为一地尘土,随着雨儿风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那远远走了的儿女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也许,他们再也不回来了。

也许,他们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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