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陆登光
老何后来对人说,我要是不把她捞上来,恐怕她早就被河水冲到大海里去了。
老何是个放牛的。放牛的老何天天赶着他的那群牛,涉过村后的那片沙滩,来到河边的那片草地上放牧。等到太阳落下,晚霞漫起,老何就又把牛赶回家去了。
河很大,有的地方水也很深。水深的地方是能淹死人的,但淹不死老何,因为老何是在河边长大的,老何就像这河里的一条鱼。能淹死的只能是那个女人,那一天要不是老何把她救起,她真的就被河水淹死了。
老何没有料到,被他救起的这个女人,非但没有一句感激的话,反而会朝他大哭大叫:“你为啥要救我?为啥要救我啊?你让我去死吧!让我去死吧!”好像老何救她是一个罪过似的。
老何当然没有理睬她。老何心里明白,想死的人你是救不了的,你救得起她第一次,但你能救得她第二次吗?不能的。这个女人若真要死,就让她去死吧。因此,眼看着太阳快落到河里去了,老何赶紧赶起牛,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径直回家去。
老何的家就在江岸上,两间低矮的小瓦屋,就像一条野狗似的,孤零零地卧伏在那里。
老何把牛赶进牛圈,回过头来,才发现身后的那个女人,她其实一直都在跟着他。老何说你不是想死吗,怎么老跟着我?女人使劲地摇了摇头。女人说我想通了,我不能去死。我凭什么要死?我要好好活着。老何说这就对了嘛,生是艰难的,死很容易,也很舒服,但我们谁都不要去死。女人说我不去死,但我已无路可走了,我只好跟着你。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老何因为没有女人,所以他必须在河里捞起一个女人。女人一门心思去死,可她偏偏就死不成。
老何其实不老,才三十几岁的人,怎么就算老了呢?人们叫他老何,主要是因为他生得老相罢了。老何脑袋大大的,肤色黑黑的,胡子长长的,老何看起来就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也许因为这样,老何的女人才瞧不起老何。瞧不起老何的女人后来就跟一个到村里收购瓜菜的老板跑了,因为收购瓜菜的老板比老何年轻帅气,兜里的钱也比老何多得多,老何的女人再也不愿跟老何一起过了。
老何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女人跟人跑了,他却从水中捞起一个女人来。老何更是没有想到,被他捞起的这个女人,居然会这么真心实意地跟着他,从此再也不离开他。
女人看上去还三十不到,很有几分姿色,白白的脸蛋,薄薄的嘴唇,一双迷人的眼睛,一副苗条的身影。老何像看一朵花似的看着女人,越看越爱看,心里美滋滋的。但老何有些想不通,这么个秀美的人儿,为啥要自寻短见?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得不死的事儿?她又是哪里人?为啥偏要跑到这河里来寻死?老何心中有几多的疑问,好几次想问她,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老何觉得有些事儿是不该问的,更是不该知道的。不问,不知道,可能比知道的要好得多。
女人就这样走进了老何的小屋里。原本灰暗清冷的小屋,因了女人的到来,突然变得明亮起来,温暖起来,就像多日阴冷的天空,突然间出现了灿烂的阳光。人们走过小屋,也就有了许多惊异的目光,和许多猜测的话语。而老何呢,也因了这女人的到来,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胡子剃掉了,穿着齐整了,脸上有笑容了,看上去,竟比以前年青了许多。
老何的小屋,其实是与村子保持着一段距离的,但并不远,也就是几分钟的路程。因此,女人便常到村里走动。女人到了村里,或是买一把菜,或是买几棵葱,或什么都没有买,只是到村里走走、看看。看东家的屋,看西家的墙,看村前的树,看村后的滩,好像她是很有兴致看这些东西的。但在人们的心目中,她好像不是来看这些东西的,而是故意来给大家看看的。又好像是来告诉大家,你们都知道了吧,我是老何的女人,老何是我的男人。
那常常是在人们歇晌的时候,女人穿一条紧身碎花衫,像一朵白云似的悠悠飘进村子里,脚儿迈得轻轻的,腰儿伸得直直的,高挺健壮的胸脯,晃晃悠悠的,显得那么迷人,惹得满村的人都朝她看,满村的眼睛都看呆了。女人好像知道人们都在看她,脸微微有些红了,赶紧低下头,匆匆回了家。女人走了,大家的目光仍在追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小路中。
看着女人走了,人们很自然地又想起老何。老何其实也还是原来的老何。过去没有女人时,老何天天去放牛。现在有了女人,老何也还是天天去放牛。不同的是,过去老何从来没有吃过晌午饭——也不是他不想吃,而是没人给他做,而现在,每到晌午时分,女人就会拎着一只竹篮,涉过那片沙滩,把饭送到老何跟前。女人对老何说,你怎么能不吃饭呢?你那是自己糟蹋自己呀。人是钢,饭是铁,有铁才有钢,你怎么不懂得这个道理?女人说话的口气不像是老何的女人,倒像是老何的母亲。老何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想起逝去的母亲,想起远远走了的原先的女人,老何的眼泪差些就掉下来了。
女人趁老何吃饭的当儿,就在河边上走走、看看。女人低头看河,河水是那么的清澈,清澈得连水中的沙子和游动的鱼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女人抬头看天,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白,空气是那么的清新,仿佛风儿走过的身影,都能看得清。女人把目光移向草地,女人看到草地上盛开着的各种五颜六色的花,牛们在这草地上吃着草,就像人在花园里散步似的,那么悠闲,自在。女人想这儿的风景实在太美了,这美的风景令女人的心情特别的舒畅。
女人转回到老何身边时,老何已经吃完饭。女人收拾好碗筷,想走,看看老何,像想起什么,不走了。女人挨着老何坐下。女人说你太寂寞了,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听吧。女人就说,从前,有一个女子,生得十分的漂亮。那一年,她初中毕业了,还想继续上学,但家里穷,就再也上不起了。后来,她就到城里打工,在一家茶店里给人端茶水。一年过去了,有一天,同在城里打工的一位姐妹来找她,说有一家洗头房正在招工,工资可高啦,问她去不去。她说既然工资高,那就去呗。去了才知道,那是卖身的地方,她就说我不干了。可老板娘说,既然来了,就由不得你了,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可她死活不从,任老板娘怎么打她骂她关她。十几天后,她设法逃了出来,回到村里,但村里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都不拿正眼看她。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姐妹,也都不理她。她想对他们说,我什么都没做呵,你们为啥这样对我?但没人相信她,她也就不说了。那天晚上,她就去找他,他与她已经相好了两年多,她曾经把自己的身子给了他。她想,别人可以不相信她,但他肯定会相信她。她没有料到,他还是和别人一样,不相信她,因此也就不愿意见她。那天晚上,她哭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她就来到了这河边,她想把自己投到河里,随着河水飘到大海中。她虽然不生长在大海边,但她见过大海,自小就喜爱大海。她知道,大海有宽阔的胸怀,能包容得下人世间的一切痛苦和忧伤。她愿意死在大海的怀抱里,她相信大海愿意收留她这个孤独的灵魂……女人说着说着,就说不出声了,眼眶里忽地就滚下了两行泪水。老何看着这泪水,就知道女人是在说自己的故事了。老何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生痛生痛的。老何一下子就把女人紧紧抱在怀里,老何感觉到女人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就像一个疟疾病人似的。老何像哄着一个孩子似的对女人说,不哭不哭!不哭了!不哭了!你看你看,这天有多高,这地有多阔,这太阳多好!女人听了老何的话,知道老何这话里的意思,女人果真不哭了。
打这以后,老何只要见到女人眼里有了泪水,就像抱孩子似地抱着她,也像哄孩子似地哄着她,老何心疼女人呵!老何对女人说,你是老天爷给我送来的,老天爷叫我好好地陪着你、护着你呢。这以后,你就什么活也不要干了,在家好好呆着,我能养活你的。老何的话说得很动情,口气也很坚决,很令女人感动,可女人不是一个懒惰的女人,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干呢?她在屋旁的空地上种起了瓜菜,只十天半月时间,家里就有菜儿吃,再也不用到村里去买了。她还养了一群鸡,几只鹅。养鹅不光是为了吃,还为了防蛇。小屋四周全是乱草丛,说不定就有毒蛇藏在其间,冷不防就出来伤人。蛇天性怕鹅,一听到鹅的叫声,蛇就不敢出来了。女人还时不时给人打短工,比如给人种毛豆啦,摘香蕉啦,或是给前来村子收购瓜菜的老板打包装啦,等等,虽然这些活儿挣的钱不多,但总能补贴些家用。
老何看着女人手脚勤快的样子,想对女人说,你不要一天到晚光顾着忙,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不要累坏了,但老何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老何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女人。老何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多干活,把里里外外的活儿全揽到自己身上,才能让女人省心省力,清闲自在。老何有的是气力,多重的活儿也累不倒他的。
说起来,老何也是个苦命人,小小年纪父母就死了,小小年纪老何就自己养活自己。老何在窖场上给人打过工,在石场上给人砸过石,在虾场上给人养过虾,也在金矿上给人挖过矿,也算是一个经风见雨、走南闯北的人了。老何后来就是用挣来的钱在这河岸上盖了两间瓦屋,又买了几头母牛,开始了养牛的生计的。因为老何觉得整天东奔西走给人打工,终究不是个办法,他要好好筹划自己的日子,过好自己的生活——老何就是这样挺过来的。几年过去了,老何终于有了一群牛,每年都有了固定的收入,虽然这钱也不算多,但比起过去那种飘荡的生活来,毕竟好得多了。
转眼几个月就过去了,老何与女人的日子过得平平静静的,他们也愿意永远过着这种平平静静的日子。也许因为这样,他们跟村里人很少来往,常到他们家的只有老方一人。老方和老何是把兄弟,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年纪相当,脾性也相似,平时好得就像一家人。那年在金矿上,老何曾救过老方的命。那一天,老板怀疑老方偷了他的金子,老板的三个马仔就围着老方打,打得老方头破血流,打得老方晕头转向,硬是逼着老方交出金子。老何闻讯赶来,挥起大棒,也往死里打,把那三个马仔打跑了,把老方救了出来,从此老方更加敬重老何。老何不喝酒,但老方来了,老何必定陪他喝一杯。老方喝醉了,就对女人说,嫂子,我和老何是兄弟,好兄弟!以后,你要遇上啥难事儿,就来找我,我老方就讲一个义字,天塌下来我也要给你顶起。
老方走了,老何忽然听到女人的手机响了,但女人不接,女人只是看了看,就把手机关了。老何问女人为啥不接,女人说我死了,死人还接什么电话?老何说别的什么人的电话可以不接,但爹妈的电话一定要接,要让他们知道,你还活在世上,好好的活着。女人看着老何,不说一句话,但女人的眼睛湿润了。
女人没有料到,老何这副结结实实的身板子,居然会出事。出事的那天,老何还是像平时那样,一大早就把牛赶到河边,回来时也没有什么征兆,只是临吃饭时,手刚端起饭碗,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了。女人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又叫来了老方。女人说老方呀,我的天真的塌下来了,你要帮我。我这一走,这个家就没人管了,你要帮我看好它。还有那些牛,也指望你了。老方看着昏迷不醒的老何,想哭,却哭不出声来,只是朝女人一个劲地点头。救护车很快就到了,老何被送进了城里的医院,但老何一直昏迷不醒。待老何从昏迷中醒过来时,他已经在医院躺了十几天。十几天的医疗费,几乎花完了老何所有的积蓄——几万元的积蓄哪。最后,连那些牛都卖了,只剩下几头繁殖的母牛,但老何还只是清醒过来而已,半个身子还是动弹不得。医生说老何得的是脑血栓,病情很重,现在虽然有所好转了,但万万大意不得,还要在医院继续治疗。医生还说老何这种年龄,是很少得这种病的,怎么老何就得上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呵。
女人日夜守候在老何身边,给老何端屎端尿,擦身洗脸。女人强忍住眼里的泪水不往外掉。女人知道这时候掉多少泪水都是没有用的,她必须坚强地站着,不能倒下。一旦她倒下,老何也就完了。
老何虽然半个身子僵了,但清醒过来的老何,还是能说话的,虽然话说得不太清楚,也不连惯。老何对女人说,我拖累你了。女人摇摇头。老何又说,我们回家吧,我知道,我们已经没钱了。女人又摇摇头。老何最后对女人说,我要是死了,你要好好活着。女人对老何说,你不要说死,你不能死。女人想了想又对老何说,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女人说完了这句话,就坚定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口。
女人走进了她原先逃离的那个洗头房。女人对老板娘说,我回来了。老板娘像是喜从天降,拉着她的手说,我的小美人儿,你到底回来啦,回来啦。老板娘叫人给她端来了一碗面条。女人吃了这碗面,洗了一个澡,天就黑下来了,洗头房里的灯开始暗淡了下来,来来往往的客人,像一个个鬼影一般。女人走进一个房间,开始接待她的第一个客人。客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隆起的肚子,就像怀了几个月的胎儿。女人极妩媚地笑了笑,对老头说,你知道我是刚来的,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你可听清楚了,我可是要收你双倍的钱。老头裂着缺了几颗门牙的黑洞洞的嘴唇,说要得的,要得的。钱算什么呢,不就是一些烂纸吗?老头说着就朝她扑过来,她僵直地躺在床上,满眼的泪水开始往肚子里流……
女人就这样在洗头房里干上了,直到有一天医生对老何说,你可以回去了,回去慢慢调养,慢慢恢复吧。要走的那天早上,女人对老何说,等等吧,我去去就来。女人来到洗头房,对老板娘说,我再不能干下去了,我要走了。老板娘朝她摆摆手,不让她说下去。老板娘说,看你天天往医院跑,我就什么都知道了。你回吧,好好照顾病人,我不留你,我也留不住你。我知道,你也是没有办法才来的,谁叫我们都是苦命人呢?老板娘说完就与她拥抱告别,在拥抱的那一刻,老板娘把一叠钱悄悄地放进她的挂包里。女人临出门时,给老板娘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女人回到医院,老方已经把他的那辆小四轮开来了。老方把老何抱到车上,然后就开动了车子。老方把车开得很慢,他是怕老何受不了车子的颠簸。老何半躺在车斗里,头靠在女人的臂膀上,女人就像抱着孩子似的抱着老何。老何合着眼,一动也不动地躺着,真的就像一个睡熟了的孩子。女人看着老何,久久不说一句话。女人觉得很对不起老何,真想对老何说些什么,可她能对老何说些什么?又该从何说起呢?但最后女人还是鼓起勇气,她想不管老何怎样,她都要说。老何这时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用目光止住了她的话语,看来老何心里什么都明白的,看来什么都不要说了,不说出来比说出来要好得多。
老何回到家里,又躺了一个多月,终于可以起来走动走动了。起初,是女人扶着他走,后来是他自己拄着拐杖走。再后来,是他扔掉了拐杖自己走。这些日子,女人整天屋里屋外地忙,又要去放牧还剩下的几头母牛,又要在家里照顾老何,女人明显地消瘦了,常常感到头昏,但并没有一句怨言。她能怨谁?又能怨什么呢?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
老方也常来看望老何,来时手里总是提着一些吃的,或是一袋米,或是一挂肉,或是一篮菜。女人很过意不去。女人对老方说,你也是有家有口的人,手头也不很宽裕,你不能老往我家送东西。老方说,谁叫我和老何是把兄弟?只要我老方有一口吃的,决不让老何肚子空着。女人感叹地说,老何能有你这把兄弟,真是他的福气呵。
又过了好些日子,老何的病差不多就算好了,虽然走起路来还有些歪歪的。于是,老何便执意要去放牛。老何对女人说,我不能这么闲着。老是这么闲着,恐怕会闹出更大的病来。老何又说,我也不能老让你这么受累,你整天这么受累,我心里不安。女人恳求老何,你的病还没完全利索,你不能这么任性,你得听我的。但女人到底还是拗不过老何,老何还是像以前那样,天亮不久,就把牛儿赶出家门。
老何没有料到,那一天,当他把牛赶到河边的那片草地上,想好好地睡一觉时,就再也起不来了。女人呼喊着找到老何时,老何已经静静地走了。过后有人说,老何得的这病其实是最容易复发的。老何那天走得这么突然,可能就是这病儿又发作了。
老何走了,走时还是在这片草地上,好像他是舍不得离开这草地似的。是呵,这么多年来,老何就是在这草地上放的牛,这草地上的鸟儿虫儿,花儿草儿,都与他混熟了,都成了老朋友了,他怎么舍得离开它们呢?还有那些牛,虽然现在只剩下这几头母牛了,但他的心依然牵挂着它们,他怎么能这么匆匆地走了呢?老何这一走,真是心不甘、心不甘呵!
女人在老方和乡亲们的帮助下,料理完了老何的后事。女人还像老何生前那样,天天赶着牛儿到河边的那片草地上放牧。女人天天在那里陪着老何说话儿。女人说老何你既然救了我,就该跟我过一辈子,你不该这么急急地离开我。你看这天多蓝,这水多清,这草多绿,这花多艳,这牛儿多可爱,你怎么舍得离开它们?你什么时候再回来看看这些牛?什么时候再回来看看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呵?女人说着说着,眼里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水奔涌出来,溅湿了一大片地上的草。
女人没有料到,这天傍晚,当她把牛赶回家里,会见到一位陌生的女人。这位陌生的女人,不待她开口说话,就自我介绍说,我是老何原先的女人,我回来看看老何。女人感到很惊讶。女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老何原先的女人会回来找她。女人有些慌乱地说,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来人说你就叫我大姐吧。一听说叫她大姐,女人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女人对大姐说,老何他已经走了。大姐说我就是知道老何走了,才回来的。女人说,你是说你回来守着老何?大姐点点头说,是的。女人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姐说没有人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老何不知道,村里人更不知道,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离开老何,是因为我不行,我不能为他生儿育女,我愧对他。你不知道 ,老何是孤儿,他很想有个孩子,很看重孩子,但我不能遂了他的心愿,我只好离开他,我不愿伤他的心。我愿他再娶一个女人,愿意看到这个女人为他生个一男半女,所以我含泪离开了他。现在他走了,我再不能离开他了,我要守着他,守一辈子。
女人听了大姐的话,女人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又咬了一下,疼痛得不行。女人知道大姐一回来,她就要走了。女人对大姐说,你好好守着他,他是个好人。大姐说,你也是一个好人。其实,我们大家都是好人。
女人第二天就走了。女人来时两手空空,走时也两手空空。女人看着灰灰的天,看着茫茫的地,真不知道该往哪走,真不知道该走向何方,但女人牢牢记住了老何的话:
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