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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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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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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 乐园

陆登光

人一上了年纪,就像是一棵上了年头的树。上了年头的树,那树干上就结了一片片鱼鳞似的疤。上了年纪的人呢,也不知什么时候,那手上脸上甚至是全身上下又都结出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斑,人们呢,都管这斑叫老年斑。而且呢,那双原本清清亮亮的眼睛随之也就变得有些混浊了,自然是看什么东西也都是迷迷糊糊的,明明看到一个人朝自己走来,却总也看不清这人的脸,自然也就认不出这人是谁家的男人,或是谁家的女人,或是谁家的儿女。那耳朵呢,也是愈来愈不好使了,明明看到人家嘴巴一张一合地在说话,却总也听不清人家在说些啥。要说村西头的王大爷,如今就是这么个样子的,不但腰也弯了,牙也掉了,而且眼睛也有些花了,耳朵也有些聋了,真的是老啦。

真的是老啦,已经近七十岁的人了,咋还能说不老?但是呢,王大爷还真的没有老到不能走动的时候,虽然走起路来有些歪歪的,但还不至于会跌倒,于是呢,他就喜欢到处走动走动。一天到晚,他总是这边走走,那边看看,这家坐坐,那家聊聊,很少一个人呆在家里,好像这个家真不是他呆的地方。这要是在过去,那是万万不能的,因为那时的活儿多,尽管老了,不能干啥重活了,但那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比如到田里排排水啦,到地里锄锄草啦,或者到草地上去放放牛啦,这些较为轻松的活儿,他还是要干的。可是现在,真的想干、真的能干的活儿也没有了,家里的土地都承包给人家种香蕉了,一天到晚,就老是在家里闲着,闲得腰也酸了,腿也痛了,再不走动走动,时间长了,说不定那筋骨就会变得硬巴巴的,恐怕还会闹出啥毛病来,那时再想走动走动还真的动不了呢。再说,儿子儿媳都到城里打工,连孙子都带到城里上了学,老伴也跟随着到城里给儿子帮手帮脚去了,只留他一个人在家里,不走动走动,还不是闷死?于是呢,王大爷每天早起,抹了一把脸,扒了几口饭,就出了家门,到处走动走动,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活动活动筋骨。

王大爷上哪活动筋骨呢?那可是说不准的。村子这么大,天地这么宽,他想上哪就上哪,他爱上哪就上哪,全都由着他的性儿,全都由着他的腿儿,谁也管不了,反正是,村前村后,村里村外,坡上坡下,田间地头,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他一个人,微微地弓着腰,慢慢地踱着步,走一走,看一看,再走一走,再看一看,转了一个圈,又转了一个圈,终于觉得有些累了,这才慢慢地回家来,几乎天天都是这个样。但是呢,大多的时候,王大爷还是喜欢坐在村头的街口上,看街上的人来人去,车来车往。因为王大爷居住的这个村子,是镇政府的所在地,所以呢,这人来的,车往的,也就多。什么小骄车、大货车、皮卡车、农用车,还有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等等,一辆跟着一辆,一部接着一部,一路吼着、叫着,一天到晚,总也不见间断过。特别是那些运沙的大卡车,车身大,装载重,隆隆驶过,把人的耳朵都震得嗡嗡作响……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多车,哪来的这么多油开的车。那店辅呢,自然也多,街道两旁都是,一间接着一间,一家挨着一家,什么百货店、五金店、电器店、家具店,服装店,还有鸡饭店、狗肉店、猪脚店、补鞋店、摩托车修理店等等。还有撑着太阳伞卖馒头包子油条的,摆在地上卖椰子卖芒果卖荔枝的,林林总总,应有尽有。人呢,自然也是林林总总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拥拥挤挤,熙熙嚷嚷,而且穿着五花八门,打扮也五花八门。有穿着牛仔裤的,有穿着紧身衣的,有戴着汉奸帽的,有穿着高脚鞋的;有光头的,有长发的,有袒胸的,有露背的,千姿百样,无奇不有,令人眼花缭乱,令人应接不暇。有一次,王大爷居然看到一个穿着短裙子的姑娘,几乎把半个屁股都露在外头了,竟挺胸阔步地从他眼前扬长而过,弄得他赶紧把头低下,心想这是什么世道呵,这人哪,咋的变成这样了,一些都不知羞耻。又有一次,王大爷看到一个后生骑着一辆摩托车从远处飞来,不但速度快,而且还故意左摇右摆的,像是故意表演给街上的人看,就想这满大街都是人,你咋的还骑得这么快?你骑得这么快,若是摔倒了,那是你自找,该你受的罪,若是撞了人,你可怎么办?说得迟,那时快,还不容王大爷多想,就见那飞车而来的后生把一个老太婆撞飞了,弄得王大爷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么心惊肉跳。

除了在街上看街景,王大爷有时也到茶店里喝喝茶。反正这茶也不贵,一壶茶就是那么五块钱。几个人坐在桌边,围着一壶茶,边喝边聊天,边喝店员边给你添水,你可以从日出喝到日落,店主也不会再收你的钱,当然也不会赶你走,人们呢,都把这茶叫老爸茶。其实,喝这茶的不止是老爸们,还有不少的后生。于是呢,街道两旁的四五家茶店里,一天到晚就都坐满了人,也不知这些人哪来这么多闲工夫,过去累死累活都不得吃,现在整天坐在茶店里喝茶也有吃有穿,而且还吃得好穿得好,这世道真是太好了。也真是太好了,不但想喝茶的有茶喝,想吃肉的有肉吃,想喝酒的有酒喝,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想嫖的也有地方去嫖,想赌的也有地方去赌,想吸毒的也有人喑中卖给你,这世界真真是“好死”了呀。当然,王大爷喝茶,是不会和那些后生一起喝的——人家后生当然也不会找他喝,他只同同辈的几个爷们喝,因为同同辈的爷们喝,能说的话儿就多一点,趣味儿也就多一点。他也不会一壶茶就喝上老半天,顶多半个时辰他就走了,心想你一壶茶就喝上一整天,人家还怎么做生意?人家也是靠这生意吃饭的呵。更重要是的,店里人声嘈杂,真的令人心烦,还有吸烟的,吞云吐雾,让人受不了,只好早早离开。

有时,王大爷也到方大爷家看人家打牌,但也只是看,他从来不打——他也不会打。方大爷也已经是七十出头的人了,但身骨子还很硬郎,没事的时候,总见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在街上晃来晃去,手脚还像个后生似的,灵活得很。方大爷的儿子因为做生意挣了钱,把家都搬到城里去了,只留三间大屋子让他守着。于是呢,方大爷就买了一张牌桌放在屋子里,让人家来打牌,每天收十元八元的牌桌钱,也当成一天的菜钱。当然,玩牌的也都是村里的一些爷们,这些爷们也都像王大爷一样,儿子都到外地打工了,只留他们守在家里,整日无事可做,只好聚在一起,打打牌,说说古,聊聊天,消磨时光,打发日子,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等死——反正人老了都是要死的,就这么等着吧。

当然,王大爷常去的地方,还有村后的那条江。在我们这个海岛上,这条江已经算是一条大江了。江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流过来的,是从很高很高的山上流下来的,流了那么远的路,流到这里的时候,似乎是疲倦了,脚步慢吞吞的,一点也不急。要不是每年的台风季节,当上游的洪水奔腾下来,江水猛涨了几日几夜,那么,它什么时候都是静静流淌,既看不到一朵浪花,也听不到一丝声响,于是呢,这里的河床就显得特别的宽阔,这里的江水就显得特别的清澈,一眼看去,那水底的沙子,那水中游动的鱼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呢,这里也就留下了一大片沙滩,就像一条长长的带子,铺在江边上,足有十里长。而且呢,这沙滩又是那么的洁净、松软,人走在上面,脚踝子就深深地陷下去了,就像走在一条铺满棉絮的路上。听说,当年北京办奥运会,那沙滩排球场上的沙子,就是从这沙滩上运去的,你说这沙子多洁净,多金贵?千百年来,就是这江水,像是母亲的乳汁,滋润着村里的土地,养育着一代一代的村里人;就是这沙滩,带给村里人几多的好处,几多的欢乐。祖祖辈辈的村里人,谁没有在这江水中留下过自己的踪影?谁没有在这沙滩上留下过自己的脚印?王大爷自然还记得,小时候,他们就是在这江中玩的水,在这江里捉的鱼,在这沙滩上玩的种种游戏。那时候,也不知那江里咋的就那么多的鱼,不要说是在深水中,就是在浅滩上,那鱼儿也是成群结对的游来游去的。于是呢,他们这些小孩儿,就常常结伴到江里来捉鱼。王大爷至今还记得,那用来捉鱼的渔具不是鱼网,也不是鱼罩,而是两条拇指般大小的木棍,他们都管这叫鱼棍。当然也还记得捉鱼的情景:人趟在江水中,双手各执一条鱼棍,两眼紧盯着江水,一经发现鱼儿,就紧追过去,迅速将手中的木棍呈“Y”字形摆放进水中,将鱼儿围住,鱼儿见到木棍影儿,就以为见到了两道不可逾越的高墙,于是再不敢往旁边逃,而是慌慌张张地往前或往后逃窜,最后是钻进了他们摆下的“丫"口中,被他们捉住了。而大多的时候,他们总是像鱼儿一样在江水中游来游去。特别是在夏天,光着身子泡在江水中,洗呀,游呀,闹呀,要多清凉有多清凉,要多快乐有多快乐。如果是口渴了,就张开嘴巴,“咕咚咕咚”地喝上几口。如果是肚饥了,就上岸燃起火,烧食刚捉上来的鱼。而在沙滩上呢,他们更是玩得不亦乐乎,打滚儿啦,摔跤儿啦,放风筝啦,爱怎玩就怎么玩,爱怎么疯就怎么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如果是洪水过后呢,那沙滩上会留下一个一个的小水洼,水洼里除了水,还有小鱼儿。于是呢,那里便是打水仗的好战场,他们就在这沙滩上打水仗,或在水洼里捉鱼。一杆杆水枪是用竹子自制成的,既能吸水,又能射水,互相开仗时,常常双方都被射出的水淋得像个落汤鸡,但还是照玩不止。在水坑里捉鱼,更是欢乐无比。王大爷还记得那时候曾经和现在的老伴一起捉过鱼,他每捉到一条鱼儿,就往站在水洼边上的老伴怀里抛,老伴那时候还是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于是便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想来还觉得那么有味儿。

当然,这里不仅仅是小孩子们的乐园,也是大人们的乐园。每年的端午节,全村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到江里来游泳,洗澡,说是洗“龙水”,说是洗了这龙水,这一年里就清清爽爽,就无灾无病了。于是呢,那时满江都是连连不断的戏水声,满江都是嘻嘻哈哈的欢笑声,这江也就成了一条流淌着欢乐的江了。如果是在有月亮的夜晚,村里的男女也会来到这沙滩上对歌,用歌声来寻找心上人。那时候,夜空里,沙滩上,一阵阵的对歌声,随着悠悠的夜风,在荡漾,在流淌,令人为之心醉,为之向往。王大爷自然也是记得的,那时,他也曾经和现在的老伴在这里对过歌,是那歌把他们连到一起,结合到一块的。因此,王大爷每次来到这里,都不由地回想起那一个个甜蜜的夜晚,那一个个幸福的时刻,想忘都忘不了。除了这,这宽阔的沙滩,还是村里人一个绝好的晒场。那是在冬日,秋种的红薯收回家里来了,用薯刨刨成片片了,于是就用牛车拖到这沙滩上来晒,晒干的红薯片,洁净,雪白,充满了太阳的味道,充满了大地的芳香,是人见人爱的美食。还有呢?还有,还有……还有说不完的种种好处,还有道不尽的种种欢乐,再也记不起来、记不起来,只留在记忆的深处了。

而现在呢,王大爷又一次来到这沙滩上了。近些年来,也不知为什么,王大爷常常到这里来,但每次来,都不再像过去那样,令他开心,令他欢乐,令他留恋,反倒是,令他痛心不已,甚至呢,是愤怒不已。为啥呢?就因为这片美丽的沙滩,已被人为地破坏得不成样子了。看吧,十里长的满满荡荡的一大片沙子,几乎已被挖空,先是用铲车铲露天的沙,然后呢,又用挖沙机挖地下的沙,滩上的沙挖完了,又到江水中去挖,原本是寂静的江滩,是天天隆隆的挖沙声不断。原本是平平坦坦的一片江滩,已被挖得七零八落,百孔千疮。挖沙时留下的一个个水坑,就像大地上的一个个伤疤,令人惨不忍睹。如果说,过去,这片江滩是一个美丽的少女,那么,现在她就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丑老太婆了,真的令人痛心、令人痛心呵。而更令人痛心的是这采沙的人,竟还是村里的人,竟还是无证开采。王大爷自然也是知道的,这无证开采,便是非法的,说到底,便是小偷,便是强盗。可是这小偷,这强盗,有谁来管吗?没有,全都没有。又听说,不是没人管,而是这盗沙的人已和这些不管的人串通成了一气,给这些人送钱送礼,甚至给这些人入干股,猫和老鼠都混到一个窝里了,谁还来管?也有村里的人看在眼里,疼在心头,想管,可是能管得了吗?几十个人拿着锄头长棍去拦拉沙车,可是人家把那些穿着制服带着电棍的人叫来了,说这车不能拦,再拦就通通抓走,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让着人家了。王大爷就是想不通——打死他都想不通,这祖祖辈辈留下的沙子,咋就给这几家伙挖走了,卖钱了,发财了?就算你是有证开采,那也是不行的呵,因为这沙子,说大了是国家的,是集体的,说小了是祖宗留下来的,怎么就能让个人去开采,去发财?一车沙,竟卖得千把块钱,一天能卖多少车,一年能收多少钱,这盗采的强盗不就成了千万富翁、亿万富翁了吗?再说,你把这沙挖完了,这河床就低了,洪水一来,这岸上的土就流失了,年长日久,这村里还不是被水冲了、被水淹了?这村里人还往哪住?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呵,可就是没人管,只任由那些强盗时时挖,日日采。村里祖祖辈辈留下的这片沙,就这样几乎被他们采光卖光了,咋不令人心疼、令人心疼呵。

此刻,王大爷正一步一步地走进这片沙滩里。过去,他每到这里,站在江岸上,看到一片狼藉的沙滩,心里就窝着一团火,就不想再往前走、再往前看了。可是今天,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往前走一走,往前看一看,想看看这江滩到底成啥样了。因此,他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仔细地看一看,静静地想一想,像是要找回过去的一点情景,一些踪迹,可他什么都找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是一个个被挖得七零八落的深水坑,水坑边上,有的已长满了一丛丛茂密的茅草。茅草丛中,可以看到废弃的砖瓦片,碎玻璃,破衣服,烂皮袋,还有死猪死狗,等等,这里一堆,那里一堆,满地都是,臭不可闻。风儿一吹,那一个个废弃的塑料袋便随风而起,四处飘荡。整个江滩,已变成了一个个的臭水坑,变成了一个垃圾场。

再往前走,王大爷又看到了几只死鸟。这是几只大雁,王大爷自然是认得的。过去,每到冬季,这些大雁都要从很远很远的北方飞来,在这里过冬,它们白天就在江边的水草丛中觅食,晚上就宿在江中礁石上的茅草丛中,夜里,常听到它们嘹亮的叫声。可是自从这沙滩被盗釆以来,这成群结对的大雁就很少见到了,因为它们生存的坏境被坡坏了。偶尔见到的几只,也是惶惶不可终日,这里飞来,那里飞去,没有一个安全栖息的地方。眼前的这几只大雁,显然是吃了这沙滩上的什么有毒食物致死的,它们再也不能回到那遥远的故乡,回到那温暖的家了。

绕过一个又一个的水坑,王大爷来到了一个更大的水坑边。这水坑足有四五亩大,坑沿上还没有长草,显然是新挖不久的。王大爷依稀记得,这里原先是一条路,一条走到江水边的路。虽说这漫漫沙滩上,无所谓路,你怎么走都是路,但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一条熟路。王大爷记得,就在这条路上,他还有过一次难忘的经历。记得那时他只有六岁,那天中午,他从江里玩水上来,就是沿着这条路回家的,可是那时候,天上是火辣辣的太阳,地上是被太阳晒得一片滚烫的沙滩,烫得他的脚掌子痛得钻心,一步都不敢走动了,只好一个劲地哭叫。好在这时有一位邻居的大嫂挑着水从江边上来,见他这模样,就叫他跟着她走,每走一段路,就从水桶里舀出一瓢水泼到沙地上,让他湿湿脚掌解解热儿消消烫气再走。当他走到江岸,这位邻居大嫂肩上水桶里的水,已所剩无几了,是这位好心的邻居大嫂把他带回家的,他永远记住这位大嫂的好。而现在,这条充满着美好回忆的小路已被一个个的烂水坑和一丛丛的乱茅草所淹没,再也不能找回来、找回来了。

王大爷还想再往前走走、看看,可是这时候太阳已经快西沉了,暮色在天空上慢慢弥散开来,天上的云也开始由白变黄,又慢慢地由黄变红,最后变成了一片血红色。王大爷就想自己这时候应该回家了,再不回家,天黑下来,要走出这满是水坑的沙滩就难了。于是呢,他首先想到的是到水坑边洗一洗,在沙滩上在草丛里转了这么久,手上脚上都有些脏了,得洗一洗,才能干干净净回家。王大爷历来都是很爱干净的,在家里,他的院子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连一只瓦片、一根杂草也看不到。他穿的衣服,也是两天一洗,而且洗得很干净,总让人觉得他的衣服什么时候都是新的。尽管现在老了,这爱干净的习惯仍然一点都不改。于是呢,王大爷就走到了刚才那个水坑边,想好好洗一洗。水坑里,满满都是水,也不知这水有多深。由于不知这水的深浅,王大爷也是格外小心的。可是,他真的没有想到,当他刚刚蹲到水坑边,刚刚把双手伸出去,那双手刚刚伸到水面,他的双脚就向下一滑,他整个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掉到水坑里了。王大爷是在江水边长大的,从小就玩惯了水,要是在往日,在平常的江水河水中,他都能游来游去,这水能把他咋样?可在这水坑里,王大爷就无能为力了,因为这个水坑是挖沙船刚挖不久的,水坑边都是松软的流沙,王大爷一滑落到水坑里,那流沙也就随之滑落下来,把他的双腿埋住,紧紧地埋住,任他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来了。这一个个深挖的水坑,就像是草地上的一个个泥沼,就像是一个个陷阱,人一旦掉了下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因此,尽管王大爷水性好,尽管他如何奋力挣扎,也是力不从心了。何况,他年纪又这么大,再怎么挣扎,也都无济于事了……

王大爷就这么死了,死在他儿时的乐园里。死时,他的双手还高高地指向天空,像是要对苍天说着什么,像是要对世人说着什么。他究竟要说些什么呢?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人们已经无从知道,因为他死了。

直到几天后,人们才在水坑里找到王大爷的尸体。

此时,江滩上,仍有挖沙船在突突突地挖着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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