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时,无意中在旧物里翻捡出母亲的一个记工簿。这是只有巴掌大的一个小本子,发黄的纸页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母亲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某个月份里的出工情况。捧着这个小本子,多少往事又似潮水般涌来,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记得那时是在生产队里,每天收工回来,晚饭过后,各人都要拿着一个小本子到生产队的那间小屋里记工。记工,就是生产队的记工员把各个社员当天的出工情况,比如干的是什么活,得多少工分,如实地记在本子上,因为那时是要靠工分吃饭的,工分越多,相对来说分配的口粮就越多。为什么说是相对的呢?因为那时的分配原则是:打下的粮食,除了交缴公购粮外,余下的则按口粮70%、工分30%分配。口粮是按人头平均分配的,不管大人小孩,也不管年老体弱,并且占的分配比例又大,因此那时又叫吃大锅饭。而工分虽然占的分配比例小,但也是不可忽视的,毕竟能分到一定数量的粮食。因此,那时母亲为了多挣工分,几乎没有缺过工,每个月的出工日总是满满的,这从我现在手中的这个记工簿上便可看得出来。从本子上看,这个月是三十一天,而母亲的劳动日也整整是三十一个。可以想象得出,在这个月里,母亲可能因过度劳累而腰酸背痛,举步艰难,也可能因头痛脑热而痛苦万状,她是硬撑着身子出满勤的。我记得那天母亲大概是得了感冒吧,全身烧得就像一团火,但她仍坚持要出工。父亲连连劝阻,母亲就是不听,说多挣几个工分,孩子就能多吃上一口饭。父亲气得直摔东西,也还是拗不过母亲。但母亲最后还是服了父亲给她的那种叫做止痛退热散的药,才下地干活。不仅这样,母亲还要加班加点。比如本子上好多处都这样记着:中午加班割牛草80斤,3分;晚上加班脱粒,3分;夜里看守红薯园,4分,等等。那时,每个劳动日是十分。就是说,你一天的劳动,有十个工分,上午五分,下午五分。而母亲每个月的工分,总在四百分以上,从中便可知道母亲加了多少班,干了多少额外的活。
那时,出工收工都是一窝涌,干好干坏全都一个样。因此,有人就趁机取巧,出勤不出力,就像当年给日本鬼子干活一样,老在那里磨洋工。但母亲不一样,她既出勤,又出力,并且总是想着法儿,把自己手中的活干好。我记得,有一天队长分配我和母亲去一块稻田里整修田埂。所谓整修田埂,就是在田埂上找出老鼠洞螃蟹洞或是什么洞的堵上,并抹上一层厚泥巴,为的是防止田里的水漏掉。眼看天要黑了,还有一大段没有干完,我就对母亲说明天再干吧。母亲摇摇头,说再加把劲就干完了,省得明天队里再派人来。我点头称是,但活儿却干得马虎了。母亲看了,便很生气地对我说,你不干就别干,要干就要干好。你是拿了队里的工分的,要对得起这工分,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要干那种糊弄人的活。说完,硬是逼我返工。那一晚,我和母亲一直干到天黑了脸,直到母亲把整修过的田埂重新捡查了一遍,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才回家去。几十年过去了,母亲的话还时不时在我的耳边响起。每当我干起什么活儿时,好像总听到母亲在对我说,你不干就别干,要干就要干好,使我从中受益不少。而每当我领到每月的工资时,也总会时时记起母亲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于是我便也默默地告诫自己,你是拿了国家工资的,无论做人做事,都要对得起这些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小小的记工簿,是那个时代留给我的一个印记,也是母亲留给我的一个印记。上面所记载的,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母亲在那些岁月里,一滴滴辛勤劳作的汗水。此刻,我捧着它,仿佛又看到母亲那张慈祥的脸,看到母亲那双勤劳的手,更看到母亲那颗纯朴善良的心。母亲离开我已经好多年了,但母亲永远活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