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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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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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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情愫

家乡情愫

(散文)

 

中国人恐怕是世界上最具有执着性、复杂性的家乡情愫的超级群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真情流露,“人是家乡亲、山是家乡美、水是家乡甜、月是故乡圆”的深切感受,处处彰显中国人的家乡情愫。“回家,过年!”一年一度的春节,熙熙攘攘的春运,亿万同胞,情系家乡,眷恋故土,人口大迁徙、集体大返乡、亲人大团聚、举国大拜年、春晚大联欢,更是将这种家乡情愫表现得淋漓尽致,演绎得丰富多彩,张扬得举世瞩目。

尽管时代在变迁,社会在进步,民俗在演绎,城乡在趋同,如今仍以乡村过年方式为主体的春节,似乎与我们儿童时代记忆里的年味,少却许多难以言表的感受。但是,我仍然深信每个中国人的血脉里、基因里和骨子里都蕴藏着一生都难以释然的家乡情愫。

中国社会几千年的发展源起于农耕时代,这就注定中国是一个最具有浓烈“乡土气息”的国度。即便是现在,我国正积极推动城镇化战略,大量人口移居城市,但是,农民、农村、农业,即“三农问题”依旧是中国的头等大事。

对我们每一个个体而言,且不说60、7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即便是80后、90后,在城市中出生并长大的新生代,不需要纵向上溯得太远,也不需要横向扩展得太开,你就能够发现自己与乡村之间,存在无法回避、千丝万缕的息息关联。即便你根本不想与乡村有任何瓜葛,你甚至对乡村的习俗一无所知,或是不削一顾。但是,你的父母依然会告知你的祖籍在哪里,你的老家在何方。仍然会有来自乡村的远方亲戚,想方设法与你父母,甚至与你直接联络。乡村的质朴与执着,甚或是贫穷依然会影响到你,唤起你归乡寻根问祖的家乡情愫和故乡情结。

对于每一个乡村而言,无论地处山区还是平原,沿海还是内陆,贫穷还是富有,都是你,我,或者他的家乡。我们每个人都会带着家乡的记忆走向外面的世界,并构成我们与之互动的基本参照系及价值观念的最初源泉。正因如此,乡村成为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不可或缺的蓄水池和稳定器,构成了整个中国社会最为基本的底色和基调。

我觉得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我们的家乡始终在乡村而不在城市。无论城镇化的成效多么显著,乡村依旧是绝大多数中国人追根朔源、寻根问祖、缅怀先辈,寄托亲情、回归自然、安放心灵的有形载体和精神家园。或许从某种程度上讲,家乡情愫和故乡情结,攸关乡村的前途,乡村的前途则攸关国家的前途,更攸关我们每个人的前途及归宿。因此,我们没有理由对乡村给予漠视,或嗤之以鼻,我们更应当时刻关注乡村发生的一个个变化。

对我而言,每一次回到家乡,进入村里,原本非常熟悉而又日渐陌生的乡土气息,总会使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和激动,这不仅饱含了对家乡的思念、对亲情的体味,而且还夹杂着这些年来,客居他乡和异地漂泊所产生的诸多复杂心情。不知为什么,每当我用并不华丽的辞藻记录下家乡所发生的一个个变化后,我突感身处熟悉与陌生之间,令我为此喜忧参半。每次回到家乡我都会有诸多感慨,有百般纠结、有万千乡愁。或许面对乡村社会的急剧变迁,每一个远离故乡的人都会有不适应,都会发生出属于自己的“乡愁”。

从某种意义上看,家乡是中国人最核心的认同,过年是中国人最盛大的节日。

中国儒家文化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我修身的第一个境界和基本目标就是“齐家”,然后才是“治国、平天下”。中国人在儒家文化的熏陶下长大,对于每个中国人而言,家都是最温馨的图腾。家,作为社会的基本细胞,具有传宗接代、延续血缘的生命意义。家乡,作为人们情感寄托的一个基本载体,久居家乡的人,总是故土倍亲,难舍难离。客居他乡的人,愈是年老,就愈加自然地滋生告老还乡,落叶归根的想法,寻求生命意义本源回归的慰藉。

过年迎春,辞旧迎新,阖家团圆,相互团拜,春节的习俗里更是寄托着家人的期盼与美好祝福。儿时的记忆里,恐怕欢笑最多、最值得回味的永远是过年。穿新衣、吃美食、熬百岁、燃烟花、放鞭炮、压岁钱,是孩提时代一年一度最期待的欢悦。写对子、贴对联、挂灯笼、猜谜语、耍狮子、玩龙灯,是广阔山乡一村一庄最热闹的狂欢。儿孙满堂,其乐融融,过年,永远是孩子们的天堂,老人们的慰藉。童音童声童趣里洋溢着天真的喜悦,老人老话老事中唠叨出传承的习俗。家乡的年味总是弥漫在每个人的记忆深处,激起我们的家乡情愫和故乡情结。

其实,春节习俗里的拜年是一个很重要仪式,体现着一种深层次的人际关系和一种家族血缘的认同。给父母兄弟家人和家门拜年,润滑家庭内部的人际关系,强化家族之间的血亲认同;给舅家姨家亲戚拜年,表达出对姻缘结缔的亲戚亲情的高度重视,人情的纽带如此绵长有力;给同乡同学朋友拜年,是拉近距离,表达友谊关系的重要方式。无论哪种方式的拜年,都传达出农村特有的亲缘关系和生活意味,也预示着农村的人情联结方式。一个人,给他拜年的对象越多,会让人感觉到他家大业大,在当地,有威望、有面子、地位高、受尊重;一个家,过年时团聚的人越多,阖家团圆的气氛越浓,表明这个家越加人丁兴旺,幸福和谐;一个村,村民之间相互拜年的氛围越浓,村组民间文化活动越丰富多彩,这个村的亲情关系、邻里关系就越好。

正因如此,在传统习俗里,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持续半个月的拜年,是家乡情愫的最恰当地表达方式。浓浓年味、悠悠乡情,让人感受到亲情、友情、亲戚关系的重要和必要,感受到乡音淳朴、乡情缠绵、情亲无价、人情珍贵、家乡温情。

几十年来,我一直坚持春节回家过年,从未间断过。这或许就是我对家乡情愫和故乡情结的一种固守。然而,我渐渐发现家乡春节习俗正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曾经浓浓的年味似乎逐渐在淡化。曾经“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田园式小农生活,逐渐被现代化的世俗生活所取代。曾经的土墙老宅、石板老街,被砖瓦高楼、水泥路面所覆盖。过去全村汇聚,挨家挨户耍狮子、走旱船、玩龙灯的场面没有了;小孩子挨家挨户磕头拜年,抓一把糖果点心,收一个几块钱的小小红包,捡一些没有燃放的鞭炮,不时炸响一下的欢天喜地场面没有了;一家人围着火炉听爷爷奶奶、或是爹娘讲传统、讲习俗,讲亲情、熬百岁的场面没有了。我已经很难再找到童年记忆中家乡的影子。村庄似乎变得安静了,但是似乎少却了许多祥和。

取而代之的是,内容趋同的拜年短信,通过手机相互频发,甚至群发,因此你可能会惊喜地收到许多完全陌生的号码发来的新年祝福。虽然酒桌上的应酬在所难免,但是邻里间相互串门和唠嗑的少了,即便是偶尔有这样的相互串门,讨论的话题也似乎与农村没有关联了。你可能会听到一个人很恭维地说:“你真了不起,在城里买房子了。”另一个人便会谦虚道:“你家才厉害,两个儿子都在城里买房了,一个儿子还买了车。”这些谈话表面上是相互寒暄、恭维,实际上则有炫耀、攀比,暗地里相互较量,谁也不甘示弱。

村里原有的文化站好像都不存在了,似乎家家户户都增添了麻将桌,村里也有不少麻将馆。村庄年轻人赌博和打麻将成风,村庄已在悄然间发生了剧烈的分化。

当然,在一定程度上讲,家乡春节习俗的变化反映了农村经济的快速发展和人们生活质量的提升。但是从村庄的变化背后的学理逻辑看,我觉得似乎偏离了城镇化和新农村建设的初衷。我始终不认为,在农村建几座高楼,把老宅翻新为楼房,就是城镇化和新农村。在这一点上,林毅夫先生好像与我的观点趋同,他认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主要是给农村地区提供公共基础设施,而农村的房子是农民自己的私有品,不是公共品,因此,不能为了达标而要求农民拆屋建新的标准房。”

记忆中的家乡,山清水秀、小河潺潺,虽算不得世外桃源,但家乡凝聚着浓厚的亲情和乡情。如今,离开家乡来到城市,夜深人静,思乡之情顿生。只是这“沧桑巨变”中的家乡与儿时家乡已经完全不同的模样了。每次回乡都会发现,那个曾经熟悉的地方却越来越陌生;当我一次次踏上离乡返城的汽车或列车时,车窗外的故乡,似乎真的已经渐行渐远。

有时我忽然会想到这样一个问题:按照现在中国的户籍制度,像我这样已经把户口迁到城市,而要客居其他城市的人,尽管魂牵梦绕,精神上不可能割断与家乡的联系。然而退休之后,回不回得去家乡,能不能回家乡,都成了问题。

印度的甘地曾经说过:“就物质生活而言,我的村庄就是世界;就精神生活而言,世界就是我村庄。”这是一种很高境界的家乡情愫和故乡情结。作家刘亮程说:“文学写作,是一场从家乡出发,最终抵达故乡的漫长旅途。家乡是地理的,故乡是精神。”

每个人都有家乡,每个人都要回乡。我忽然觉得过去我一直混淆使用“家乡”和“故乡”,还是有很多细节的差异。我个人认为,当家中老人都健在时,你回乡有一种家的感觉,这时你从小生活的地方是家乡。而当老人相继过世后,你仿佛失去家的根基,这时你从小生活的地方就变成故乡了。这样的认知和体会,从我爷爷奶奶的去世开始萌生,当家父过世后,越加清晰起来。

其实,家乡也罢,故乡也好,都是中国文学中最常见的命题。“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梦里家乡,花香馞馝田园路。翠林桃树,便是咱村户。”从古至今,表现乡愁的诗句和名篇,源远流长。中国近代文学更是把家乡情愫和故乡情结表现得淋漓尽致。譬如,鲁迅先生的笔下多次写到故乡,贾平凹的小说大都以其家乡为背景。莫言也说:“我的故乡和我的文学是密切相关的。”由此可见,中国当代许多作家的作品都充满家乡情愫和故乡情结。

在我看来,家乡是年轻的故乡,故乡是家乡的暮年。许多作家的写作实际上就是家乡情愫和故乡情结的文学表达。当一个作家写作时,尽管可以虚构许多故事和细节,但家乡是我们认识世界的第一站。我们最熟知家乡的阳光、空气、山水、乃至鸟语虫叫、鸡鸣狗吠;我们最熟知家乡人的长相、口音、口味、秉性、特质,乃至看人的眼神、哭笑的表情、走路的架势等等。因此,许多作家的写作源泉源于自己的家乡,他们正是从家乡情愫里起程开始迈出自己的文学之路。

我认为,家乡情愫可以把每个人还原成本真的自我。无论你是官员、商人、艺人还是作家。回到家乡,你的架子自然就放下来了。因为面对家乡、面对故土、面对宗祠、面对祖坟,无论年龄多大、职位多高,我们都是孩子、都是孙子,因为祖先在此、根脉在此、血源在此,我们必须虔诚跪拜、顶礼膜拜。

苏子说:“心安处即故乡”。苏子观点与他一生仕途屡遭不顺,总在异乡漂泊,居无定所,密切相关。如此看来,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内心的故乡。不过,在我的故乡情结里,毅然渗透着家乡情愫,理想的意境应当是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以及山水国画营造出的一处乡村家园。那里有祖宗的圣灵、温馨的亲情、自然的山水、优美的风景,和谐的人文。那里是世俗社会之外的清静世界,是桃花源式的中国伊甸园。

其实,长期以来,我对我曾经生活过的农村寄托了无限的家乡情愫。尽管当年我从农村考学出来,离开了农村,而我的内心深处则对农村寄托了太多的乡村梦想。因为,记忆中的家乡,尽管物质贫乏,却精神丰沛,寄托着我对未来的美好梦想和憧憬。

谈及乡村梦想,我们确实绕不开新农村和城镇化建设的话题。可以说,目前的新农村和城镇化建设,正在动摇中国的乡村根基,在从根本上改变乡村。或许农民进城、农村城镇化,这是一个必然的选择。

但是,我不知道各级政府是否考虑到:当把广大农民安置在新农村或新城镇的同时,那些延续数千年的乡村文化有可能全部地扔在空荡荡的乡村废墟里。或是,当我们把整座乡村的老街拆旧建新时,我们却把家乡的历史和遗迹彻底毁损了。

我真担心家乡未来的物质和精神的取向。如果整个家乡全是崭新的高楼,而隔断了悠久的历史、损毁了厚重的文化积淀。如果看似舒服豪华的新农村的楼房里,住着一群相互冷漠和疏远,缺乏信仰和追求,日渐迷茫和颓废的灵魂。我真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家乡情愫!

其实,我觉得城镇化对大多数农民来说,只是外在的生活环境的改变,目前并不足以完全改变他们的心灵依托和诉求。进城的农民,依然需要乡村文化和乡土精神,依然具有更加强烈的家乡情愫和故乡情结。各级政府应当考虑如何安顿他们的心灵,既要把新农村或新城镇建成农民的家乡,更要让其成为有精神意义的故乡。

尽管如今家乡的生活场景变了,居住环境变了,衣着服饰变了,青山绿水也变了,甚至连春节的习俗也悄然变了;尽管我已经远离家乡,客居他乡,家乡真的变成了故乡。但是家乡情愫抹不去、抛不却。我热爱家乡,我眷恋故乡。因为家乡情愫,根深蒂固,未曾改变。故乡情结,存于心灵,铭记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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