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啸也歌
夜深二更,山梁上忽然刮起嗖嗖凉风,燥热的三伏被吹得荡然无存。
几朵乌云笼罩山顶,乌云与山峦狼狈为奸,把原野鼓捣得黑糊糊的。虽然能够感知月亮的方位,却看不到月亮的倩影,可谓是谷深风啸、夜色朦胧。隐约可见的星星,眨巴着困乏的眼睛,如同牛更生一般醉眼朦胧,似睡似醒。
牛更生斜躺在草棚里的凉席上,他守望这里,不为观赏夜色美景、月光星辰,而为守护眼前这片苞谷林。
猎狗“赛虎”无精打采地卧在他的身边。大酒壶、小酒碗、炸花生、炒黄豆,散落在凉席上,赛虎的鼻子对着酒碗,它大概也有些寂寥无奈、醉意朦胧。
牛更生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牛家沟,狩猎为主、兼顾农耕。六月三伏,更深人静,小牛降生,取名更生。常言说:“有福之人六月生,无福之人六月终”。牛更生一生下来,就有人说他将来一定大富大贵。可是,几十年过去了,牛更生还是生活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早些年,他继承祖业,与村人啸聚山林,打猎为生。野猪、野兔、野鸡、獾子、獐子、毒蛇、豺狼等,都曾经是他们猎杀的对象。起初收获颇丰,家中常有野味改善生活,甚至有不少猎物卖到城里去,也算过了一段吃不愁、穿不愁的舒坦日子。但到后来,猎物越来越少,很多野物好似绝迹一般,不见踪影,狩猎难以维持生计。
狩猎是人与动物的博弈,猎与被猎,斗智斗勇,充满血腥和危险,充满悬念和诱惑,让牛更生感到相当的刺激。尤其在追逐猎物的过程,听到猎物绝望的哀鸣和反抗的呼啸,牛更生就会兴奋不已。
牛家三代都是当地的好猎手,曾经受到村民的钦佩和爱戴。牛家也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牛更生的爷爷一只眼睛被猎物抓瞎,后来导致双目失明。父亲的一只手因猎枪走火而伤残;哥哥六岁时被狼叼走而夭折;他自己的一条腿在追赶猎物时被摔断。有人背地里说,牛家杀孽过重,必遭如此报应。
后来,政府倡导保护野生动物,收缴猎枪、禁止打猎。有的农户就进城里打工。但牛更生残缺一条腿,不方便外出,于是就承包了一片山林和一片坡地,维持生计。再后来,进城打工的人,在城里买了房子,不再回来。留在山里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残。
经过几年的退耕还林和禁猎,山里的野生动物反倒猖獗起来,苞谷、红薯等农作物,常常受到它们的践踏和破坏。为驱赶和捕捉动物,牛更生开始使用套、夹、笼、网、窖、压木等办法,又开始偷偷地狩猎起来。
眼前的苞谷林已结棒子,长势正旺。牛更生粗略计算了一下,如果不被野兽糟蹋,能够正常收获下来,可以酿出上百斤的苞谷酒,下一年这酒就由得自己喝。现在城里人也爱喝这种纯天然的苞谷酒。再托人卖一些给城里的酒店,这一年的油盐钱也就解决了。
牛更生又从酒壶里倒出半碗酒,慢慢地喝起来。细想自己这一辈子,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好像也没有为吃喝犯愁过,如今更没有多少愁心的事情。早几年,闺女嫁到城里去了,后来儿子也进城打工去了。两孩子怕是不会在意自己承包的山林和坡地。这样也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两口就在这山里守一辈子吧。咱爷奶、咱爹妈,咱这牛家老坟地,总得有人看护吧?
牛更生这样想着,便端起酒碗,站起身来,拐着腿缓缓地穿过苞谷林。无须下令,赛虎很自觉地跟随在主人身后。
眼前是一片坟地,一个个乳状的黑土包堆放山岗上,在夜幕下给人一种阴森森感觉。牛更生把碗中的酒在坟前泼洒了一些, 把剩下的一口气干了。
牛更生感觉身体有些燥热,抬头看看天色,黑云更加密布,月亮和星星都躲起来了。俗话说:“三伏天,孩儿面,说变就变。”怕是有一场暴雨。他赶忙一拐一拐赶回草棚,途中很舒坦地撒了一泡尿。赛虎也翘起后腿,在苞谷林里留下狗尿的骚味。
深夜三更,突然风嘶雨啸。牛更生坐在草棚里,尽管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凉席已被打湿一片,但他并不惊慌。牛更生心中有数“暴雨三阵自然停”。等暴雨停了,大概就该鸡鸣了,今晚这野兽怕是不会来了。
牛更生摇摇酒壶,感觉所剩不多,全部倒在碗里,也就少半碗。倒好酒,正要端起来喝。
赛虎忽然站起来,冲着苞谷林狂叫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牛更生急忙放下酒碗,顺手拿起放在旁边的一把猎叉。
赛虎不顾暴雨,“呼”的窜进苞谷林。牛更生拿住猎叉紧随其后。
雨凑热闹似的下得更大了,赛虎停在苞谷林里冲着前方的黑影处不停地狂叫,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突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借着闪电的亮光,牛更生竟然看到几米远处有一头野猪,个头不小,估摸有两百多斤。好家伙!牛更生突然兴奋起来。
野猪已经啃倒一小片苞谷林。赛虎的叫啸打乱了野猪原有的计划。野猪不耐烦地对啸着,并没有退缩的意思。
“赛虎,上,咬它。”牛更生发出了指令。赛虎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野猪或许感到有些意外,有些不知所措。赛虎已经窜到面前,咬住了它的一只腿。野猪急忙用头一顶,竟然把赛虎顶飞起来。赛虎果然是有经验的猎犬,它在空中一个翻身,调整好身体,如优秀的体操运动员一般稳稳落地,随即又向野猪扑过去,再次咬住野猪的另外一条腿。
这时牛更生也来到野猪近前。
野猪不停地转动着身体,想要甩脱赛虎的撕咬。牛更生怕误伤赛虎,举着猎叉不敢轻易出手。
又是一道闪电,又是一阵风嘶雨啸。眼前的苞谷林倒了一大片。牛更生看着好心痛。就在刚才闪电照亮的时候,牛更生完全有机会用钢叉叉向野猪。但他在闪亮中以猎人敏锐的眼光,看到野猪的前腿在流血,甚至感觉到野猪疼痛难忍的眼泪。这一刻他忽然想到自己摔断腿的情景。牛更生忽然一转手腕,把刺出去的猎叉向野猪横扫过去。同时,大叫一声:“赛虎,撒口。”
野猪大概也看到牛更生即将刺过来的钢叉。它的前腿已经被赛虎死死咬住,并且正在流血,疼痛难忍。如果此人再一叉过来,自己一定在劫难逃。
野猪绝望地吼叫起来,并用力准备再次顶飞咬住自己前腿的这条讨厌的猎狗。
只听见“啪”的一声,钢叉不是刺过来的,而是拍过来的。猎狗也突然松口。野猪顿时失去原有的重心,滚倒在苞谷地里,又是一片苞谷杆被压倒。
野猪费力地站起身来,感觉到自己前腿有些发软,血迹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十分的疼痛。它看到苞谷林的主人高举猎叉,猎狗对着它叫啸。如果此时人狗联手,一定胜算在握。但是,他们并没有向自己逼近。
赛虎叫啸着仍想扑向野猪,被牛更生再次制止了。他冲着野猪骂啸着:“滚吧!畜牲。别再来我的苞谷地”。野猪突然仰头“嗷嗷”的吼啸着,好似仰天长啸。
风嘶雨啸,赛虎叫啸,更生骂啸,野猪吼啸,仰天长啸,其啸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