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场是修整的意思,就是把多半年弃用的大场重新平整一番,便于碾麦子时利用。仅一个割字,就能把人们的记忆,带到火麦连天龙口夺食的夏收时节。
我的故乡位于秦岭南麓一个小山村,打小就知道父辈们种地的艰辛,尤其是夏收时那种昼夜不分的超强度劳作。眼看着用汗水换来的劳动果实就要到手,不能让一场暴雨打了水漂。于是,谷雨一过就要着手夏收的准备,扎扫把,修槤枷,做镰床,在算黄算割的一天天鸣叫声中,门前坡塬上的麦子开始变黄,这时,割场便优先拉开了夏收的序幕。记得那时,住在我家对门的扛山叔,是农业社里碾场的把式,一年一度的割场任务非他莫属。大清早就能看到他开始拾掇村前大场的身影,先从池塘里挑来水撒在场上,等水把地皮完全浸湿后,扫去灰尘,再套上两头牛拉着场边那个大碌碡平场,经过大半天的碾压修整,大场就被碾得光溜溜的,自此,一年一季的夏忙才算正式开始。
那时没有脱粒机之类,成熟的麦子要用梿枷打和碌碡碾,男人从地里把割倒的麦子背回来,由女人摊在割好的场里,待麦子晒过一二遍,扛山叔就戴上那顶旧草帽,在骄阳下用碌碡碾场,要是碌碡碾不到的地方,人们再用梿枷去打。这样连碾带打,一场麦子碾下来,扛山叔和那些翻场女人,都成了落汤鸡。等到太阳压山的时候,大场已经变成了麦场,夕阳西下,玫瑰色的云彩把麦场映照得一片祥和,男人们在起麦草,女人在簸场,我们几个碎娃便在麦草上翻格斗,玩狼逮羊的游戏。这时,一个村里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在大场上,场面十分热闹。往往这时的女人便是男人取笑的对象,尤其是刚结婚的新媳妇。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在我十岁那年的夏收时节,新婚不久的二嫂也来场里簸场,她的到来使大场的氛围更加活跃,一些和她同辈的哥嫂,和她开着灰色的玩笑,而她不气不恼,只是莞尔地一笑,露出了那颗好看的虎牙和一对迷人的酒窝。那天她的打扮很别致,一件粉红色的确良上衣不大不小,一件蓝色的裤子勾勒出了她丰满的身段,别人的头上顶着白萝卜丝手巾,她的头上却用花手帕扎住,那白里透红的脸蛋和那身打扮,宛如盛开在麦场上的花朵。特别是她簸场时的优美姿势,随着小蛮腰的上下颠簸,胸前仿佛跃动着两只鸽子,吸引了村里年轻小伙子的眼睛,成为大伙追逐嬉闹的中心,以至于麦场上要是没有她,就没有了生机。每每这时,就会惹得上了年纪的媳妇不免好生嫉妒。
从碾第一场麦开始,就要在麦场上看场,刚碾的麦子当天簸不完,放在场上害怕晚上被人偷。看场是一家一户地轮留,轮到父亲看场那天晚上,我和他早早地吃过晚饭,带上被子便和铁抗他大一块来看场。睡在刚码好的麦甸垛上,甜丝丝的麦香味浸润着五脏六腑,让人感到踏实而温馨。圆盘似的月亮挂在场边的红椿树上,给整个村子涂上了层银色。村子很静,稀疏的星星在不停地眨眼,远处的松树林里偶尔会传来几声猫头鹰的低鸣,父亲和铁抗他大早已进入梦乡,我却无法人睡,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二嫂来,她的虎牙和酒窝像过电影似的,在我幼小的脑海里闪现。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却被父亲摇醒,等我睁开眼睛,原来晴朗的天空已是黒云密布,那个圆盘似的月亮不知躲到那里去了,头顶上时不时地滑过一道道闪电,接着是一声声炸雷。父亲叫醒我后忙着去喊人收拾麦子,还没收拾完毕大雨就倾盆而下,我一路跑回了家,等父亲收拾完麦子,被子早已被大雨淋湿透了。
麦场的热闹一直持续到责任制之后,这时的人们虽然生活富裕了,麦场却失去了往日的祥和与热闹,伴之而来的是争吵和谩骂,夏收后为了争场晒粮,常常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好在没过多长时间,麦场渐渐变得宁静起来。尤其是近几年,村里的年轻人开始移居城里或者外出打工,偌大个村子成了空壳,种地的人越来越少,大片大片的土地征的征,荒的荒,原本那个充满着温馨热闹的大场显得日渐萧索,尽管每年的节气还在不断轮回,布谷鸟的叫声亦不绝于耳,而注目乡野,已很难觅到翻滚着的麦浪,割场早已成了人们遥远的记忆......
芒种到,麦熟来。又到了一年一季的麦收时节。睡梦中,我又回到了久别的乡下,来到了丰收在望的田边,正要挥镰收割,突然,窗外算黄算割地声声啼叫把我惊醒。透过窗帘的缝隙,一弯新月仿佛一把挂在夜空中的镰刀,在向人们默默地诉说着什么。此时,我再也无法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