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25日凌晨1:30,人民解放军登陆金门岛,国民党称为古宁头战役。战斗三昼夜,登岛部队共三个团九千多官兵大部分壮烈牺牲,余部被俘,这是人民解放军的一次重大损失。参加新四军的共产党员陈书言,因部队弹尽粮绝被俘虏,于是加入国民党军直至退役。在人生迟暮岁月,女儿陈心怡根据他的口述素材,拍出了这部前所未见的纪录片:《被俘虏的人生》。
“陈书言:一个时代英雄,骁勇善战的新四军,同时也是我们最挚爱的老爹,已于2011年8月11日(农历7月12日)上午11时12分,光荣地从人间离去。即使病痛折磨着肉体,但他不愿见到家人为他辛劳分神,因此选择有尊严地离去。就像当年位居前线冲锋作战一样,他永远是不迟疑、不害怕、不退缩,我们把最大的祝福献给再度上路的老爹,希望您走得平顺安稳.身为您的子女,我们永远以您为荣。”以上刊登于台湾《联合报》的一则讣告,落款的成员包括:妻子沈美,两个儿子志文、兴化,及儿媳丽娟,两个女儿丽能、心怡,女婿国梁。五个孙辈:苇珈、苇婷、霈芹、子茵、小捷。
纪录片《被俘虏的人生》,将陈家失谐的亲子关系揭露无遗,老人长期酗酒造成家人很多阴影。因为家庭结构复杂,陈书言娶了已有一双儿女的本省妻子,兼有继父角色。以及他本身的神秘而痛苦的被俘经历,这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原罪。陈心怡坦言,对父亲无法一走了之,想去关心时,老人的性格又让人难以接近。因而想拍一部关于他的自述,让台湾曾是一小群“曾是共产党员”的老兵,得以重见天日。
陈书言的家乡江苏兴化,郑板桥故里。他出生于兵荒马乱的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期,十来岁的陈书言挑了一担小白菜上街去卖,本来可以卖两百多个铜板回家,结果遇到汪伪汉奸政府的部队。小白菜被阿兵哥抢了,陈书言也差点被扣留在兵营。少年陈书言欲哭无泪,但有什么力量保护好自己呢?其后新四军来到兴化,13岁的陈书言报名参军。主要原因家境贫穷,一日三餐难以为继,他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还有个妹妹,当兵是唯一出路。解放战争开始,陈书言连续参加了淮海(国民党称徐蚌战役)、渡江战役,部队一路势如破竹打到福建沿海。每次作战,陈书言都在先锋部队,屡立战功的他领了很多奖金。
1949年10月24日晚上,陈书言随着部队从泉州石井出发,乘坐征召来的当地渔船,开始进攻国民党部队守卫的金门,在古宁头登陆。每条船都坐满,一条船上有20多个人。
陈书言对着镜头,回忆当年惨烈战况:“我每往前走一步,机枪就朝我射击,只好躺下装死。机枪才转移目标,我再起来往前走。由于不敌国军火力,三天后,陈书言和残余的解放军投降了。被俘之后,陈书言当机立断把共产党党员证明整个撕毁吞进肚子。“跟我一起出来参军的袁伯伯,被国民党战车履带压到沙难里。此后再他也没有见过袁伯伯,他几乎可以肯定他已不在人世了。后来回大陆老家探亲时,面对袁家人的询问,只好合糊其辞。
战俘送抵台湾,便搭上火车转到新竹海边集中管理。“窗户已经钉死,怕我们逃跑”。解放军俘虏在一所小学接受集体思想改造,稍一说错话,明天你就不见了。”
这段改造历史,陈书言余悸犹存,除同为战俘的战友知道身分外,对台籍妻子都守口如瓶。他太太坦承,他从来不知道他是解放军。拍摄后期,陈书言要女儿把“他自己承认是共党党员”的部分完全拿掉,即使年事已高,仍担心可能吃上牢饭。
进攻金门失利,陈书言成了战俘。战俘到底有多少人,一直有不同说法。陈心怡采用国军历史文物馆提供的七千多人之说。
金门“古宁头大捷”,确立了国共长期隔海对峙的汉界楚河,陈书言则因吃了败仗被俘来台,又经长期监控与思想改造加入国军,直到退伍还背负着战败的阴影。
陈心怡拿起摄影机的最大目的,是想看看自己,看清父亲,与其说是给他机会,毋宁是自己想为这段选择不了、摆脱不掉的紧张关系解套。老父常常拗不过女儿的急躁。透过这次拍摄,才很清楚看到父女性格相似,女儿的死硬甚至更过,非得用固执去冲撞。于是再重复的看片,让陈心怡看到了自己,也愈发觉得:父亲前半生,被国民党俘虏。后半生,被她的镜头俘虏。
陈心怡隐约猜到父亲过去,但父亲从不明说。直到拍摄纪录片才明白这段往事。过去和父亲关系欠佳,但拍片时被迫面对互动,完成制作之后,发现自己也同时度过这三十多年来,一直无法面对的人生难题。
战争没有赢家,《被俘虏的人生》的当事人陈书言,正是说明这种悲哀,无论他是解放军还是国民党军,都流淌着炎黄子孙的血液。愿战争不再重演,愿和平永驻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