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九妹

哥哥的心中九妹，你知道吗？

“你好像春天的一幅画，画中是遍山的红桃花。蓝蓝的天和那青青的篱笆，花瓣飘落在你的身下。画中呀是不是你的家，朵朵白云染红霞。哥哥的心中九妹，你知道吗？”

二十多年前，这首由王云好作词谱曲、黄鹤翔演唱的一首流行歌曲《九妹》，唱响大街小巷，风靡一时。台湾老兵梅国庆一次返乡途中，在江西九江甘棠湖公园漫步，听到广播扬声器传来这首歌曲。

当年已经年逾七旬的梅国庆，心头蓦然一惊，回忆起前尘往事，穿越时空，仿佛就在昨天。原来五十年前，他与九妹——前妻张九英正是在该处相识。这首歌仿佛就是为她而写，物换星移，恍如隔世。

张九英在当地张姓家族兄妹中排行第九，小名九妹，父亲给她取名九英，她是家中的唯一女孩。家族有棉纱厂，富甲一方。她小时候衣食无忧，幸运的是没有缠足，受过良好教育，就读当地租界九江同文中学（九江二中的前身），高中毕业。九英年龄比梅国庆小三岁，梅国庆学历则为初中，当时在国民党军部队从事后勤军需工作。

几十年生死两茫茫

1948年冬，梅国庆与张九英刚刚新婚不久，梅国庆准备带妻子和弟弟梅国治去台湾，过程颠沛流离，梅氏两兄弟从浙江舟山坐船抵达大陈岛，九英不幸在撤离途中失散，从此天各一方。金瓯已缺总须补，彼此期待破镜重圆的那一天。

一次九英回娘家，有人给她牵线做媒，被她当场拒绝。父亲欺骗她说梅国庆被共产党逮捕，已被执行枪决。并煞有其事地从外面找了个目击证人，说得有眉有眼，绘声绘色。九英心灵备受煎熬，怎么也不敢更不愿意相信，心目中的丈夫，知识青年从军，年轻有为，积极上进，不沾烟酒，少年投笔请长缨，腹有诗书气自华，在军纪废驰的国民党军队，他严于律己，个人操守无可挑剔。

征人何处觅？一去无消息。然而兵荒马乱时期，风云变幻，世事无常，九英心中隐隐作痛。冥冥之中，她仿佛知道另一半去了台湾。她心如止水，顶住世俗压力，铁定终身不嫁，坚如磐石。

九英接受教育程度较高，在当地也不多见。全国解放后，被政府安排到她父亲创办的棉纺厂工作，该厂先后改为公私合营和国营。不久，九英父母双亲先后逝世，她生活倍感艰辛，举目无亲，孤苦伶仃。

九英等了梅国庆五年时间后，所幸遇上忠厚善良的汪先生，于是组成家庭。他们婚后没有生育孩子，抱养了一个男孩。她一直在九江棉纺厂从事纺纱工作，自食其力。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办理退休，过着寻常老百姓的平静生活。

梅国庆入台后，考入军校，历任联勤司令部军需、国防部监察官。退休后自营书店，博览群书，修心养性。少年渐渐鬓发白，十年生死两茫茫，等了九英十年的梅国庆，1959年与来自广东韶关的陈静芳结为连理，婚后育有两儿两女，他们都受过高等教育，事业有成。

君子之交淡如水

1985年初夏，梅国庆在美国东西海岸旅行期间，修书一封致信老家亲友，获悉九英健在，定居在与老家一江之隔的江西九江。当时他的丈夫汪先生因病瘫痪在床两年之久。梅国庆先后委托美国同学，两次邮寄各五百美元，共一千美元请亲友代为转交九英，希望能尽快医治汪先生的身体。

1987年底，台湾当局开放两岸民间交流，百万老兵回大陆老家探亲。次年端午节，离开家乡三十九年之久的梅国庆，回到家乡黄梅县蔡山镇梅学堂村祭祖探亲。大哥告诉他，一九五九年三年困难时期，当时已经重新组成家庭的九英，把节省下来的口粮接济梅国庆的父亲梅良瀚公，那一年他的父亲逝世。梅国庆托人转告九英，如果方便，去她家看看聊聊家常。不知她们夫妇怎样反应？很快，九英夫妇回复说欢迎台胞梅国庆过来做客。

梅国庆与九英夫妇见面后，首先向她丈夫鞠躬感谢，照顾了他的九妹。梅国庆心底怀着内疚和亏欠：从今以后，您们就是我的妹夫、妹妹。梅老把全家福照片拿出来给他们夫妇观看时，里面有现在的夫人和两儿两女，孩子们已经大学毕业。九英嘴角微微颤抖，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梅国庆安慰他们：我们永远是兄妹，还是一家人，我的孩子也是您们的孩子。九英夫妇感动得连连点头称是。

九英的丈夫汪先生，在九江市政府机关担任公务员，因病办理提前退休。他向梅国庆面谢，三年前从美国辗转邮寄的一千美元，这笔汇款犹如及时雨和雪中送炭。此前他因中风瘫痪在床两年，在省城南昌中医院经过半年时间治疗护理，汪先生能够下床活动。

十年前一个冬天，汪先生逝世，享寿八十岁。汪先生临终前给梅国庆提笔写信：梅先生，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您的身上闪烁着人性的光辉，比血更浓的是人间真情。您的爱心善举，使我的身体恢复健康，年龄岁数延长了二十年。

三年前一天，九英在睡梦中溘然长逝，享寿八十五岁，没有留下只字片语。第二年清明节，梅国庆回乡期间，他在九英夫妇墓前鞠躬、徘徊和追忆。当晚，老人家彻夜难眠，他在日记里写下这一段杜鹃啼血的文字：

“九妹，您年龄比我小，但您不幸先我而去。您的学历比我高，却从事一份普通工作。青年时代餐风露宿，不幸失去生育能力。您对我父亲的关怀，弥补儿子不在他身边的遗憾。我们结婚不到一年时间，您等我五年才成家，四十年后我们得已重逢，如今我们阴阳两隔。九妹，您安息吧。您永远是我的亲人，我们来生还要做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