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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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今年已经84岁的去台老兵姜思章，他唱起《枉凝眉》的一段歌词，把他带到青年时代的回忆。
1956年，桃园空军子弟小学新进了一批刚从高中毕业的女教师，其中就有毕业虎尾女中的刘美良。在这里担任校工的姜思章，一天他们在一起闲聊。谈到各自的过去，有一件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巧合。
姜思章当年服兵役期间，一天中午，他途经虎尾中学路段，与一位漂亮女生擦肩而过。年轻的姜思章下意识地多看了她一眼，正巧碰到了女学生投来的目光。只见她竟自掏出一方手帕捂住了鼻子，加快脚步急速走过。
这不是嫌弃我身上破烂的军服和难闻的气味吗？年轻气盛的姜思章返身冲到这位女生面前，大声斥责说：你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我到你学校当老师，教你学做人。若干年之后，面对这位毕业自虎尾女中的漂亮女老师，姜思章再度提起这段往事。
刘美良一下涨红了脸，径自脱口而出：“那女生就是我呀，怎么会是你？”她解释说，那天自己不是故意，是觉得被人偷看而感到不好意思，遂用手帕掩饰自己。因为受到阿兵哥的斥责感到心里委屈，所以至今印象深刻。谈及此事，相逢一笑泯恩仇，天地广阔，然而这个世界又是如此之小。
两位年轻人从此走得更近了。他们一起打乒乓球、唱歌看戏，度过了一段快乐时光。
可是他们身份地位悬殊，很快招致老教师们的非议。
是什么原因呢？
由于姜思章在军队对长官不满，选择逃跑。结果他只逃到离营区两百米的汽车站，被抓获移送军法处，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入监半年，此后可以交保到监外服劳役，但要有人作保。姜思章找到了一位以前认识的万姓校长，请求他保自己出狱，于是到他任职的桃园空军子弟小学做校工。
姜思章做校工，不支付任何薪水从事劳动改造。日常工作是为中低年级打扫教室，清理学校的污水沟等体力活。学校教职员对这位年轻的校工尚能接受，但这份工作自然低人一等。
姜思章从小喜欢音乐，早在家乡浙江岱山中学时就学会了拉手风琴，此时，派上了用场，他时常为学生歌唱表演担任伴奏。同时，他还喜欢写作并向报刊投稿。虽然得到了年轻老师的好感，可是一批由大陆来台的顽固不化的老教师将这样一位校工，依然视之为异类并心生反感。
一次，女教师宿舍只有刘老师一人，她主动约姜思章聊天，顺带请他帮忙到室外用手动压水泵抽取地下水清洗衣物。没有想到，被隔壁一位多事的女教师看见，很快，校工与女教师谈恋爱的新闻传遍校园。
这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意味着戴罪之身的姜思章并不安心改造。他将被送回监狱继续坐牢。万校长已经找他谈过话了，希望他有心理准备。但校长最终改变主意，并未将事情做绝，而是将他转到冈山二高空军子弟学校，继续从事劳动改造。
临分别之际，刘老师面色凝重，说：姜先生，我们都不年轻，应该发愤努力，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新天地，如果有缘,那时我们再相聚。她自己将辞去教职，全力准备考大学继续深造。
姜思章暗下决心，一定要考取大学，不辜负刘老师的期待。
复补回到部队后，姜思章被安排在空军高炮部队。经过多番磨难成熟起来的姜思章开始不惜一切代价读书。借助路灯、营房厕所的光线，他如饥似渴地学习知识。
姜思章参加军校考试，成绩合格，被政工学校政治系录取。姜思章希望远离政治，他只想入音乐系就读。进校后，他每天都到琴房苦练，最终通过了严格的转系考试，结果如愿以偿。
那一年，姜思章23岁，刘美良19岁。
姜思章打听到刘老师的信息，她从学校辞职后，随后考取了台湾师大数学系。四年大学生涯很快结束，姜思章在正式就任新职之前，按规定必须到高雄凤山军校接受初级班训练。此时，姜思章打听到刘老师也已毕业，分配在高雄鼓山国民中学任教。结训之前，姜思章终于鼓起勇气前往刘老师任教的学校探望。
在鼓山中学教师办公室，相隔几年之后,姜思章的突然出现，似乎并没有令刘老师感到太大的意外。她只是在批改作业的短暂间隙，抬起头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来了？
等放学铃响过，学生散尽，刘老师起身说:“去我家吧。”
对恋爱尚属一片空白的姜思章，他不明白，为何刘老师同几年前判若两人？很快，到了刘老师所住宿的地方。步入客厅，就有一位高大英俊的先生迎了出来。刘老师向姜思章介绍说：这是我先生，他在海军工作。随后，她转身对他丈夫介绍道：这位就是姜思章，今天到学校来看我。”
姜思章顿时感到局促不安，仿佛做错了什么，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在随后的时间里，除了寒暄之外，他不知道自己和他们讲了些什么。当那位帅气的男主人客气地挽留客人吃晚饭，姜思章坚决告辞。
从此一别，三十多年后再无消息。
时间到了1997年，已养成阅读习惯的姜思章，在当年1月30日出版的台湾《联合报》第五版上，突然看到一则高雄地方新闻：鼓山中学女教师刘美良老师罹患癌症届退，将300万新台币积蓄捐出，作为学生的奖学金。报道说，刘老师对智障学生及成绩落后生一视同仁，她捐出全部退休金及积蓄，支持毕生从事的教育事业。
姜思章心潮起伏，他立即致电鼓山中学。工作人员回答：刘老师已经办理退休，不再上班，无从联络。姜思章随即寄去自己的一本著作并附上一封长信，希望由学校转交，但没有任何回音。
时隔两年后，姜思章回忆当年，在艰难岁月时与刘美良相互砥砺的友谊，他决定去探望刘美良。
临行之前，姜思章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拨通了高雄鼓山中学的电话。听完自我介绍后，对方停顿片刻才告诉他，刘老师去年就已经离世。
人如其名的刘美良，美丽善良的化身，给当年遭遇不幸的姜思章温暖、信心和力量。只是人生匆匆太匆匆，天不假年，刘美良生命永远定格在58岁。姜思章脑海一片空白，他来不及向刘美良说一声感谢，难道她就像风一样，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