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香港有一家《九十年代》的杂志,其办刊宗旨是:“认识世界、研究社会、了解人生”,每一期都有大量报道海峡两岸的文章。从北京来到香港定居的田圻畅,创办香港博爱事务所,他为两岸会亲服务。于是关注《九十年代》,成为该刊的忠实读者。
《九十年代》杂志的前身是《七十年代》,创办人李怡为七十年代保卫钓鱼岛的热血青年。台湾老兵上街游行的消息,《九十年代》及时披露,并表明了支持同情的立场。
田圻畅曾给香港社会名流富豪绅士写信,包括包玉刚、李嘉诚、霍英东、邵逸夫等人寻找支持,都没有结果。一九八七年三月二十五日,田圻畅给他们写了一封信,连同手中的两岸同胞的资料一起寄给了《九十年代》杂志的总编辑。在信中,他诉说如下:
在台湾海峡两岸分别有我的亲人,我一家人又在香港居住。我的整个家庭分别在三个不同的华人社会中生活,每天都面临着团圆和分离。因此,我接触了不少三个社会中不同层次的人,然而,使我感受最深刻的则是分隔在海峡两岸失散同胞的情感需要。骨肉不能团圆,他们将人生大半的路已经走完了,他们由此而遭受的一切困苦,不知谁可以替他们承受?
田圻畅切身体会到历史留给我们中国人的这份苦难,所以感觉到自己有一种责任,那就是如何利用香港一切有利条件去为更多的两岸失散的同胞服务。如今,海峡两岸失散的同胞们,抛弃了身上几十年沉重的政治枷锁,用尽一切可能的办法和条件,促使亲人彼此得到信息,争取团圆,谱写着悲欢离合的时代乐章。
田圻畅有些设想和计划,可以邮寄有关信件和资料,这些资料多少可以反映出海峡两岸失散同胞的呼声。
这封信寄出后,田圻畅做好了石沉大海的心理准备。想不到,两个月后,李怡先生给他回信,“对您和您的博爱事务所很有兴趣,只是日常事务繁杂,所以现在才回信”,并约他去杂志社详谈。
田圻畅来到《九十年代》杂志社,受到李怡热情地接待。
李怡客气地说:“你给我们提供了很有价值的社会新闻,我们很感兴趣,想对你进行一次专访。”
田圻畅当然愿意让他们报道,但又怕被政治所利用。
李怡说:“你做了一件功德千秋的好事,两岸同胞都感激你,中国有句老话‘积德行善,必有好报。’”
田圻畅于是把自己的出身背景、如何来香港、为什么要做“两岸”工作的事情、两岸亲人在香港见面会发生什么问题,一一讲来。李怡认真仔细地听着,不知不觉中,田圻畅竟然谈了几个小时。
李怡问:“你家现在有没有人会亲?”
“有,我明天又要去机场接人,又是一家会亲。”
“你能不能带我们的记者去接感受一下?”
“可以。”
李怡消除他的顾虑:“不用害怕,我们文章写好后,会给个小样看,你觉得不合适,我们可以修改。”
《九十年代》杂志社的林小姐很早就来到田圻畅的家,在客厅的桌子上拍了海峡两岸同胞给他的求助信件,并同他一起去启德机场接人,她亲身体会一下海峡两岸失散亲人第一次见面的感受和他们之间的种种生活差异。
几天之后,李怡先生派人送来了一份专访的小样,征求田圻畅的意见,准备下期发表。田圻畅立即表示很感激,没有任何异议。
当他拿到这份《九十年代》杂志社采访的专稿小样之际,正好要送一位八十多岁的河南老太太去台湾定居,就带上了这份采访的专稿,想让台湾的亲友替他高兴一下,因为他做的事情开始获得香港媒体的关注和支持。
坐上台湾华航公司的班机,当田圻畅扶着这位河南老太太进了飞机舱里,她以为进了什么剧院,就问:“不是去台湾吗,怎么进来看戏了?”
田圻畅告诉了她:“这是飞机,坐着它去台湾,找您的儿子。”他又问老人家有没有见过飞机?
她回答:“日本人来的时候,我见过飞机扔炸弹,从那以后,再也没看过飞机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到了台湾的中正机场;他们从香港灯火通明的启德机场起飞到台北桃园机场飞机降落,她走出机舱的第一句话竟是“怎么又回来了。”这位河南老太太对于乘飞机跨海之行完全都没有感觉。
田圻畅扶着老人家,见到她的儿子,她儿子跪拜痛哭。这位人子从小随爸爸离开大陆、远离妈妈,现仍在军中服役,不能亲自去香港来接妈妈,他对妈妈是儿时的回忆,是几十年的思念,而这位老太太已经想不起来。
她只是抚摸着儿子的头摇头不语,此时,也无从感受自己历经的人间沧桑,从远离千里,如今正在咫尺,她已经麻木了,更忘了我是谁。
台北一家旅行社的戎小姐,陪着她妈妈来香港和大陆来的外婆见面,由田圻畅协助安排。戎小姐的胞兄戎抚天是《联合报》的资深记者,知道他来到了台北,专门邀请田圻畅和他见面,并带来了摄影师。
戎抚天看了那篇《九十年代》杂志社采访田圻畅的专稿,喜上眉梢,马上说:“明天我们就在《联合报》上发表,至于稿费如何算,请田先生提,都没有问题。”
田圻畅懵了:《九十年代》杂志社采访的事迹有这么值钱吗?他是千辛万苦地做“两岸”工作的事情,写了那么多信,都没人理会。《九十年代》杂志社是的他伯乐,给他诉说心声的机会,别人给他多少钱,不能答应,绝不能做出见钱眼开的事情,此稿坚决不能在《联合报》抢先报道。
戎抚天始终没能说服田圻畅,只好根据他的口述,发表一些关于允许民众到大陆探亲注意事项的报道。
《九十年代》杂志社发表了对他的专访,封面标题是“会亲通过香港”,副标题是“香港有这样一家服务公司。”整期内容田圻畅占了一半。
田圻畅在台北办完事情后,回香港已经是九月中旬了。一进家门,不禁吓了一跳,只见桌子上记录的都是各新闻媒体找他的电话,有香港无线电视台、亚洲电视台、新成立面向全球的《亚洲周刊》及《成报》、《大公报》、《明报》等众多的报纸杂志,他们和田圻畅素不相识,是通过《九十年代》杂志社,找到了他家的地址和电话。除了香港,还有日本、韩国、美国、中国的新闻媒体,打来电话或是来信来函,不是赞美之词就是协助找人,新闻媒体更多的是想了解他做两岸工作的感受和方法。
《九十年代》杂志社因为有对他的专访,顿时洛阳纸贵,忙着加印。他也因为《九十年代》杂志社的报道,成了轰动港台的新闻人物,把他从一个靠塑造出为探索海峡两岸失散同胞四十年的命运,这是始料不及的,他领教了媒体和宣传的作用。
就在这个时候,经田圻畅协助的山东汶上县一位八十二岁的老太太,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台湾,他们想把母亲接到台湾来住。在美国的儿子回到山东家乡来接,此时老母亲长年卧床不起一直靠邻居照料,一路用轮椅将母亲带到了深圳,但他没有香港签证,不能入境,而台湾的儿子是公务员,不敢进大陆。田圻畅就找人去深圳,用担架把老太太抬过罗湖桥,再叫香港政府的救护车,由罗湖海关送到粉岭医院。这位老太太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和阔别四十年的台湾儿子团圆,然后,他又找车把老太太接到家,中住了一个多月,一直是躺在床上,在他家做饭,让他儿子来喂,等着申请赴台湾手续下来。
这一幕,在田圻畅的工作中,并不是绝无仅有的,都是他能做到的小事,去爱生活中的每一个人,一直他我的座右铭,他觉得没有什么。但被香港亚洲电视台的记者拍成了新闻专题,在香港播出后实时传播到台湾,引起了轰动。人们通过电视镜头,人们真实看到了离开母亲多年,做为人子,倚在满头白发的母亲病床上,
台湾儿子喂母亲吃饭的情景,牵动了许多人的思乡之情。许多台湾老兵看到这时都止不住流泪,想起自己的老妈妈。
亚洲电视台的新闻专题播出的几天后,香港自由中国评论社刘先生打电话给田圻畅,说台湾中华电视台新闻杂志专题节目的记者要采访他。田圻畅和刘先生早就认识,刘先生向他介绍:“这是中华电视台的张桂越小姐,刚从台湾赶来,就是要配合台湾政府允许民众赴大陆探亲,采访制作这一系列节目。田先生,你有幸成为第一个采访对象。”
在此之前,他和台湾电视台从没打过交道,因为香港新闻媒体和台湾媒体的立场责任划分根本不同,前者新闻是社会责任,后者新闻是政治责任,特别是面对镜头和采访立场不一样,一句话说不好,就怕后患无穷。
张小姐说:“我们看了《九十年代》杂志社的报道很感动,我祖籍河南,父母也是从大陆来台湾的,我还要请你帮忙和大陆的亲属见面呢?”
田圻畅减轻了疑虑,就向她如实介绍了他的简况,并带着她去了机场、车站和海关,拍了不少场景,这也是台湾当时三家电视台最早拍摄到的探亲、会亲专题节目。
张小姐回到台湾,很快就在新闻杂志节目中播放了,收视率盛况空前。于是,中华电视台主播李艳秋小姐,随后又带着一个采访小组来到香港,拍摄了“万千情结话探亲”历时多天的新闻专辑,在这个专题节目中他成了少不了的角色,频频亮相出现。李艳秋小姐是台湾最著名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在台湾主持人评比中,名列第一。
台北的《中国时报》、《新新闻》周刊、《天下》杂志、《皇冠》杂志,都不同程度地报道了田圻畅,其素材源头都是从《九十年代》杂志。
从这个时候开起,找田圻畅的电话、信件和访谈络绎不绝,甚至出现了冒充香港博爱事务所去机场接人的事情,这些人在他身上找到了商机,成为赚钱的手段,“博爱事务所”成为了一块金字招牌,产生了名人效应。
当初田圻畅最早去香港劳务处登记,想去香港政府电台找个杂工的活干,都被拒绝了。如今,这家电台的电视新闻部却主动和他联络,给他拍个“铿锵集”专题。想不到,命运就是这么不可预测。
台湾中华电视公司想拍国民党老兵回大陆探亲的专题,但那时台湾当局仍限制新闻媒体去大陆,他们就和田圻畅再次联络,找最合适的人士,委托由香港无线电视台出面拍摄招待,争取促成此事。
老兵回大陆探亲,但他们不敢声张,不愿意配合新闻媒体采访,防止秋后算帐,取消终生俸禄。在这时候,有一对江西籍的叔侄从台湾来到香港,找田圻畅协助一同回大陆,向他们告知中华电视公司求助的事情,请他们配合能够给予协助。
这对叔侄爽快地答应了。这一路上,他们从台湾到香港,再到大陆江西,得到香港无线电视台的照顾。这是老兵回大陆探亲的第一部专辑,该节目在台湾隆重推出之后,再次掀起轩然大波,推动了台湾老兵回大陆探亲的热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