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有缘

年近六十花甲的李金牛，犯愁的事情接踵而至。他和老婆小青都已办理退休手续，日子还过得去。只是儿子李小闯已经迈过三十岁门槛，谈对象毫无着落。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爱情婚姻家庭落到实处主要就是房子，李金牛和妻子感到了问题症结所在。

李金牛在二十年前购买两房两厅的商品房，逼窄狭小，他们夫妻住一间，八十岁的老母亲陈水莲住一个房间。李小闯读小学时候和祖母同住一个房间，读初中时候他不再愿意和老人家屈就，晚上躺在在客厅沙发睡觉。后来李小闯考上省城大学，只有寒暑假回家，他对睡沙发没有任何意见。

陈水莲的丈夫李文山，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患肺痨撒手而去。当年她才三十出头，儿子李金牛就读小学，底下还有一个小他三岁的妹妹阿芷。老人家吃糠咽菜，把两个孩子拉扯长大。陈水莲出生一个书香之家，父亲陈松竹先生为义门陈之后，清末秀才，开设私塾，桃李遍天下。陈水莲小时候虽然就读私塾时间不过一年半载，但耳濡目染通过自学，能够看报写信。丈夫早逝后，提亲倒插门络绎不绝，她没有松口答应。咬紧牙关，再苦再累从不向人诉苦，不怨天不怨命。

只是，昨天早上老人家从公园散步回来，在门外听见儿子李金牛和儿媳小青的对话。小青在嘀咕：“刚才小闯微信留言，过几天带女朋友回来，把妈妈送到妹妹家吧。”

李金牛明显感到有些为难，他犹豫了半天说：“过年了，就让妈和你睡一张床，我去睡沙发。”

媳妇小青声音大了起来，估计她的脸色也变得铁青。她说：“小闯带女朋友在家里居住，客厅有人晃来晃去，你看合适吗？”

水莲奶一刹那站不住脚，打了一个寒颤，不好，血压升高了。她双手赶紧扶住楼梯，才不致于昏眩。老来行路难，情何以堪？不过她想到儿时的德贵同学，或许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

水莲奶在门外的声响，惊动了儿子和儿媳妇。李金牛立即打开门，扶着母亲进房间。儿媳小青一看势头不对，立即闭口。她后悔不该说把婆母送给丈夫的妹妹家，于是她赶紧给老人家倒了一杯温开水压惊。

水莲奶喝完水，如释重负，她佯装镇定，笑着说：“小闯要带女朋友回家，我去德贵那里吧。他身体差，我还能动，可以给他洗衣做饭”。水莲奶的这句话，仿佛平地一声雷，儿子李金牛大吃一惊，张开的嘴巴，久久合不拢。儿媳小青为刚才的唐突感到后悔，立即道歉：“妈妈，我错了，您不要出去住，小闯回家会骂我们，让小闯和女朋友住酒店吧！”

今年已逾八旬的李德贵，小名狗记。七岁入蒙，上学第一天，他的名字引起同学的哄堂大笑。水莲的父亲陈松竹老师不动声色，把狗记改名德贵。同班另一位男同学陈记女，陈老师给他改名立志。陈松竹老师勉励他们：德贵两字值千金，立志读遍天下书。李文山和陈水莲也是这一届私塾同学，后来他们成为夫妻。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李德贵和陈立志两位同窗，双双应征入伍，请缨参战。李德贵被流弹击伤左手臂，为避免感染，限于医疗技术只能锯掉。陈立志现场被炮弹震倒在地，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李德贵侥幸捡回一条命回到家乡，但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

改革开放后两岸关系缓和，台湾当局允许老兵回大陆探亲。1988年清明时节，一位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回到老家，李德贵一看，不禁喜出望外，脱口而出：“原来是记女弟呀，我是李德贵。”

中年人与李德贵相拥而泣，说：“你是狗记哥吧，我是陈立志”。两位昔日同窗互称小名，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陈立志和李德贵讲叙，当年他在朝鲜战场时负伤，被美军俘虏，他被遣返到台湾。在宝岛继续军旅生涯，获少校军衔。后来娶妻生子，六十岁办理退役。

陈立志拿来一笔钱，盖了三间二层红砖黛瓦楼房。一层给李德贵居住，二楼作图书馆。他从台湾带来一个集装箱的社会科学书籍，目前该楼房藏书达万册。

陈立志三年前逝世，生前他曾向陈水莲建议，让她考虑和李德贵缔结秦晋之好，德贵一只手行动不方便，可以助他一臂之力。陈水莲没有反感，她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没有办法如愿。如今风中之烛，只有期待来生缘吧。”

陈水莲获悉孙子李小闯准备带女朋友回家，只是房子狭小，才知道自己成为家中的绊脚石，倘若耽误孙子娶媳妇，岂不成为李家的千古罪人？她在人生迟暮的最后时光，仿佛大彻大悟。她毫不犹豫地打通李德贵的电话，脸上泛起不易觉察的红晕，亲切地说：德贵同学吗，我考虑清楚了，我们明天去领结婚证吧，一刻也不要耽误。我这一辈子，什么风风雨雨没有见过，何必在意别人的眼色和闲话？人生不要把遗憾带到棺材，死了也值。”

不知电话那头的德贵，该是怎样的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