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鄂东黄梅县,当地黄梅戏经典节目《於老四与张二女》,自1985年问世后搬上舞台,历时三十多年经久不衰,乘着歌声的翅膀,伴随着天下黄梅人的脚步,走遍海角天涯。出生该县濯港镇的吴寿红先生,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定居加拿大。他在1998年第一次回国时,在武昌中南商场花了十块钱买了一个CD,里面就是这部戏,以慰去国思乡之情。
於老四与张二女的故事,源于采茶戏《过界岭》,经黄梅县文化馆陆登霞和吴洪激两位老师共同创作,他们在五祖寺历时一个月完成该剧本。看到陆登霞老师的名字,大家问是女同志吗?陆老师是七尺男儿,已经逝世。
著作等身的老作家吴洪激,今年83岁,为该县濯港镇吴寺上村人,1937年农历三月出生在该县大河镇毛仙庙杨染铺,这是她的外公外婆家。
杨染铺背靠大别山南麓余脉,地处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该处五户村民,清一色杨姓,外公杨旺生世代务农,老实本分,因有几亩田地,日子勉强过得去。外婆詹氏是一个中国标准式的农村贤德妇女,三寸金莲,足不出户,勤俭持家。邻里乡亲,有口皆碑。
二老膝下无子,只生一个千金杨玉莲,长得如花似玉。适逢乱世,匪盗横行。两老担忧正处妙龄的女儿落到坏人手里,便急切地要给她找一个人家,不图富贵,只要有一门手艺,不愁一碗饭吃,以了却心愿。
一位在附近剃头的年轻小伙子吴火林,经人撮合,与杨玉莲结为连理。吴火林年长杨玉莲近十岁,家境贫寒。相貌平平,儿时出过天花,还落得一脸麻子,怎么也不般配。
杨玉莲嫁给吴火林后,并没有回到濯港吴寺上的老家,仍然和父母亲一起生活。吴洪激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之前,杨玉莲所生的两个孩子,但都没有活下来。
吴洪激五岁时候,在九江理发店帮工的父亲有了一点积蓄,便在九江都天巷口租了一间门面,请了二位理发师傅,开了一家取名为“南洋”的理发店。于是才把她们母子接了过去,吴洪激入九江柴桑小学就读。
杨玉莲精明能干,帮助丈夫打理店面。几年时间,小店就由两三把椅子增至五六把椅子。吴火林和弟弟吴神林,在九江铁桥头又开了一家“唯一理发社”,逐渐发迹起来。1946年十月,他们的二儿子吴洪安出生。吴洪激和吴洪安两兄弟年龄间隔十岁,期间,杨玉莲也先后生下两个孩子,但都不幸夭折。
一转眼到了1949年,刚过正月十五,这天学校开学,铭心刻骨的一天。
早晨,母亲给了吴洪激两角钱,让他买两个萝卜粑吃了上学去。谁也想不到,竟然是母子最后一次见面。上午父亲带母亲去医院生孩子,不幸因难产离开了这个世界。但孩子保了下来,生下一个妹妹。
三天以后,父亲强忍着悲痛,他决定将妹妹送给人家。那天中午,店里的一位黄师傅带来一个挑箩担的本家黄师傅,老家新开镇黄竹符村人。他们夫妇未生育儿女,在九江以挑箩担拾荒货为生,愿意收留抚养小妹妹。父亲当即从一个装土豆的筲箕里掏出三十块银洋,双手交给他,作为对他的一点补偿,希望他能救活女儿的一条命,将来有机会再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到了四月份,局势紧张,社会动荡不安,九江不断有国民党伤兵从前线运来,医院里兵满为患。吴火林不想回九江重操旧业,但不会种田。于是在老家从事理发。他人缘好、手艺精,一些邻里乡亲找上门来,根本忙不过来。但是在农村理发,没有给现金,一年下来就是十斤大米或者几斤鸡蛋当作费用。生活艰辛,一家三口食不果腹。
这年六月,天降暴雨,江河洪水陡涨,沿江堤坝决口,不少城乡被淹没,一片水乡泽国。有一天,挑箩担的黄师傅,突然托人带了一个口信来,说送给他的妹妹不慎溺水淹死了。
吴火林坐困愁城,天灾人祸,但有什么办法呢?
鳏夫幼子,何以生存?外公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不顾杨家族人议论,把大外孙吴洪激带过去抚养。父亲带着弟弟,以理发为生。
春去秋来,斗转参横,时间到了1985年。吴火林一病不起,他自知来日无多,临终前夕,他把吴洪激叫到身旁说:最近,你妈妈托梦给我,说小妹妹可能还在人世间,希望你能找到她,你们兄妹能够团聚,我是等不了这一天了。
吴洪激没有理会,认为老人只是梦境猜测而已。这年八月二日,老人辞世,享年86岁。
1986年九月初的一天,吴洪激在去广州出差时,竟然在一次火车上邂逅了三十多年的妹妹,堪称传奇故事。
当时吴洪激和办公室的小陶到广州出差,几天后,他们买了回武汉的火车票,进人广州火车站候车室。已经傍晚时分,吴洪激就着昏黄的电灯泡阅读一本《中华传奇》杂志。此时,进来-位身着青色海关服装标识的女旅客,她拖着一个皮箱,在靠近小陶的身边坐下。
吴洪激没有理会,继续翻阅杂志。这位女旅客同小陶打了一个招呼,立即从皮箱里取出一串香蕉,递给小陶。
小陶与她天南海北聊了起来,小陶对她说,这是我们单位吴主任,他正在看《中华传奇》杂志刚发表的一篇作品《青丝血泪》。那位女旅客连忙与吴洪激握手,说吴老师年龄不大,但却是一位大作家。
小陶继续介绍:吴主任是湖北黄梅人,最近上演的黄梅戏《於老四与张二女》,就是他和另一位老师联袂合作。这台黄梅戏,在鄂赣皖三省交汇的湖北黄冈、江西九江、安徽安庆等地好评如潮。
女旅客喜上眉梢,说:我也看过该剧。
女旅客告诉吴洪激,她在秦皇岛海关从事医务工作,这次在广州开一个学术交流会。
吴洪激这才抬头打量了她一下,候车室的灯光暗淡,外貌看得不很清晰,大概三十岁左右。他若有所思地说,我的妹妹如果还在,正是你这样的年纪。
她问:“你妹妹怎么不在了?”
吴洪激便把把当年在九江,母亲生下妹妹后失血过多死去,妹妹送给人家,在发洪灾时被溺水而亡的情形,向她作了叙述。她认真倾听,半天没有作声,吴洪激于是继续阅读杂志。
吴洪激在隐约中,听到小陶和女旅客的谈话。
吴主任是九江人吗?
他家里曾从事理发吗?
她让小陶写下吴洪激的通信地址,说她也爱好文学,将来好向吴主任请教。
马上进站了,吴洪激和小陶购买车票为座位,而她购买的车票是卧铺,吴洪激让小陶帮她把箱子送上卧铺车厢,然后返回来。
火车站的短暂邂逅,在吴洪激的脑海里没有留下什么记忆,然而一个月后的一天,他突然收到秦皇岛海关寄来一封信,竟是那位广州邂逅的女医生写来的。她写道:
吴主任,恕我冒昧,你很可能是我的哥哥。我听养母说,我出生九江,生父曾在九江理发。我在小时候,我的养父母从他人手上抱过来的。是养父母把我抚养长大,直读到大学毕业参加海关工作。我希望你能把你妹妹身世再详细一点告诉.....
落款署名为李志玲。
妹妹生下来到抱给人家,吴洪激当时也不过十二岁,记忆模糊,父亲和叔叔去世了。现在唯一的就是婶婶健在。
吴洪激立即赶往九江找到婶婶,询问妹妹抱给人家后被水淹死的情况。婶婶说,如果那位女医生是从九江抱去的,又知道生父是剃头的,那一定是你妹妹。
吴洪激细想,还有两处疑虑需要解开:一是妹妹当年就被大水淹死了,怎么还会有人在?二是妹妹是正月出生的,她却说是三月生的。不过,他又思付:妹妹当年被大水淹死,只是听人口信,并未亲眼看到。或许见抱去的黄姓人家害怕长大了将来找他要人,故意放出风声。出生年不错,只是元月和三月相隔一个月,这一点对不上。但是阴历正月,差不多就到阳历三月了,没有多大出入。
吴洪激写信告诉了李志玲,转达了婶婶的分析判断。
同年十月,李志玲给吴洪激来信,第一句就称“大哥”,她写道:完全可以肯定,你就是我日夜思念的大哥。她本月16日在宁波召开一个学术会议,希望吴洪激带嫂子前去相认。
三十七年了,吴洪激真不敢想象,刚出生就抱出去的妹妹竟然还活着,成了海关的一名医生。他立即放下手里的工作,带着妻子匆匆赶往宁波。在宾馆,兄妹见面,无语泪先流,抱头痛哭不止。
至此,吴洪激才看清妹妹的相貌,有些像她的母亲。谈不尽的亲情,说不完的至爱。他们一行游览宁波雪窦山风景区、天童寺、天一阁等风景名胜。亲情无限,物我两忘。
又到了分别时候,李志玲告诉大哥,她的丈夫在海关学校任校长,最近经过组织考察,就要调到长沙海关任关长了。到了长沙后,她会带着两个孩子到黄梅老家探亲,希望能够看到原汁原味的黄梅戏。她征询吴洪激意见:大哥,我是不是改回本姓?
吴洪激说:不改姓,没有必要。养父母用了一生的心血,把你培养成才,不能伤了他们的心。志玲一时无语,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兄妹,就这样匆匆匆相认,又依依不舍地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