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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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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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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吃冷蒸

麦苗尚在拔节抽穗的时候,我就曾跟我们团队的小伙伴小李约定,请他父亲做一次冷蒸给我们几个尝尝。

他父亲在当地的一个乡镇流转了近3000亩农田,每年稻、麦两季轮作。

起初小李不知道“冷蒸”为何物,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成的,同样不知道是啥味道。

我认真想了想,尽量以通俗易懂的语言给描述清楚。

说了好一通之后,见他仍以茫然的眼神看着我,我只得告诉他:“你父亲跟我是同时代的人,你就按我的说法说给他听,他肯定知道。”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苏北农村出生、成长的人,谁不知道冷蒸呢!

“什么时候能吃到冷蒸啊?小李你可别搞忘了。”每当我们几个一起走近麦田或者提起了麦子,没少跟小李开玩笑。

“等小李家的冷蒸做好了,我带两瓶珍藏多年的老酒来,一起慢慢品尝。”有人接着打趣。

“吃冷蒸,若是伴着好茶,慢慢品尝与回味,定会有感觉,也才是好享受。喝酒,恐怕不行。”我是认真的,喝了酒,哪里还能品得出冷蒸的独特味道。

对于冷蒸,我印象深刻,那里面有我童年的印记,饱含着无法割舍的乡情、乡愁。

小满过后,麦子逐渐成熟,麦穗变得沉甸甸的。我们提到冷蒸的频次也随着高了起来,而且说的时候都心照不宣地朝小李看着。

小李总是边憨笑边回应:“请大家放心,肯定没有问题。我老爸已做好充分准备,不仅备了一口大铁锅,连石磨都落到实处了。现在人工石磨好难找啊,找了不少老庄户人家,终于找到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青青的麦仁,在大铁锅中翻炒,散发出阵阵诱人的清香;一把一把缓缓放入石磨,从磨缝间一波波、一层层翻滚下来,形成一种特别的“麦浪”……

想得我眼睛发亮,想得我垂涎欲滴了!

终于,一天晚上九点左右,小李打来电话说,马上送冷蒸过来。

掐指一算,四十年,有四十年没见过、没吃过冷蒸了。

当冷蒸确切地捧在手上时,我的内心非常激动。

借着路灯微暗的灯光,急不可耐地打开了装着冷蒸的塑料袋。

啊!我闻见了芬芳,这是冷蒸的芬芳,这是家乡泥土的芬芳,这是童年生活的芬芳……

资料上说,“冷蒸”源于初夏季节青黄不接时的一种接济食品。在那些贫困年代,春夏之交不少人家便断了粮,只有通过挖野菜、吃树皮之类办法充饥。

麦子灌浆了,赶紧采青麦聊以度日,俗话也称“吃青”。青麦仁炒制或蒸熟了便是“冷蒸”。

具体说来,冷蒸由灌浆饱满、日趋成熟的麦穗除去麦芒与麦壳后,用铁锅文火炒熟,再经石磨磨制而成。做的过程比较繁琐,尤其是除麦芒与外壳得用布袋装起来反复摔掼,然后用筛子仔细筛呀簸的。

“色泽青碧,麦香浓郁,质地松软,入口糯韧”,这是冷蒸独具的特色。乡谚所谓“炉边的烧饼,磨口的冷蒸”“馋婆娘磨冷蒸,磨完吃光”等等,可见冷蒸的味道何其诱人。

据史料介绍,冷蒸于宋代就有了记载。

清代《邗江三百吟》中这样写道:“冷蒸,大麦初熟,磨成小条,蒸之,名冷蒸,以其热蒸而冷食也。”并有诗曰:“四月初收大麦仁,箫声吹罢卖饧人,青青满贮筠篮里,好伴含桃共荐新。”

不过,上面这种“热蒸”的做法,显然有别于我们当地的炒制。

河南人称冷蒸为“碾转”,从石磨中边出边捻转,是象形词。我很喜欢这个叫法,仿佛自带画面感。。

冷蒸具有丰富的营养和突出的保健功效。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穬麦甘,微寒,无毒。轻身除热。久服,令人多力健行。补中,不动风气。作饼食,良。”穬麦即裸大麦,长江流域叫元麦、米麦。现代研究表明,裸大麦含有β-葡聚糖和多种酚类化合物、黄酮类化合物等多种活性成分。

在我们小的时候,冷蒸就是用元麦做的。

记忆中,冷蒸既有熟麦仁的清香,又有一种特别的青草味,还有点类似于小时候吃的一种野外生长的“茅针”肉的味道……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

冷蒸还带着青麦仁的绿色,可真是“色香味俱佳”。

我父母过日子比较节俭。在我们姐弟几个尚小的时候,我家很少做冷蒸吃。

难得做上一次,父母也要等晚上收工回来后才开始做。一道道复杂的工序完成后,父母将盛着冷蒸的青花小碗捧到已经上床睡觉的我们几个面前时,被从梦乡中喊醒的我们,味蕾迅速被唤醒,“这是什么味道?实在太好闻了。”

我们不可能狼吞虎咽、囫囵吞枣,常常将一小口冷蒸含在嘴里,用舌头慢慢搅动……

和过年时杀年猪送猪肉一样,谁家做了冷蒸,总会送一部分给邻居分享。可见,不起眼的冷蒸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不可小觑。

“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就在那里曾是你和我爱过的地方,当微风带着收获的味道吹向我脸庞,想起你轻柔的话语曾打湿我眼眶……”

这首《风吹麦浪》真好听。听着听着,我的思绪就飞回了过去,飞到那个难忘的学生时代——

我的家乡在苏北里下河平原,这里有肥沃的土地,有丰沛的雨水,气候条件特别适合麦子的生长。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这儿来了很多知青。总共有十多万,大部分来自上海,一部分来自苏州、无锡和南京等地。

我家所在的龙堤公社同玉大队也来了不少知青,有些是整个家庭一起搬过来的,被称为“下放户”。

那时候,我才十二三岁,读小学四五年级。

有一天,老师领着一位女生到教室里来。

一进门,我就发现她是那么与众不同。她穿着特别合身的白色连衣裙,脚上穿一双白凉鞋,头上扎着两只“趴趴角”。

“同学们,请大家欢迎一位新同学来到我们班!”当班主任老师向我们作介绍的时候,她朝我们笑了笑,并将脚后跟轻轻向上踮了踮,她头上的“趴趴角”也跟着上下晃动起来,好像燕子在飞舞。

我们一下子都愣住了,过了几秒钟,大家一起大声鼓掌。

“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我们班主任杨老师也是知青,来自无锡。

“同学们好!我叫林雪蓓,树林的林,雪花的雪,蓓蕾的蓓。我们全家一起来到这里。哦,我们家原来住在苏州。谢谢老师!谢谢大家!”说完,她朝老师鞠了一躬,又转身向我们微微鞠了一躬。

她的表情自然,说话、鞠躬落落大方,普通话讲得非常标准,声音略带沙哑,却很好听。

她的皮肤那么白,她的眼睛那么大,她那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她脚上的白凉鞋里面还有白袜子……

她将长期跟我们在一个班级上课,我们身边好像从天而降了一个小仙女。

林雪蓓的成绩很好,老师让她当了副班长。

“如果不是外地人,也许老师就让她当班长了。”我忍不住这样想,并悄悄叮嘱自己要更加努力学习。

我是班长,成绩可不能比不过林副班长啊。

林雪蓓和她妈妈一样,会唱苏州评弹。

班级和学校搞文艺活动的时候,会安排她的节目。她唱苏州评弹,声音又柔又甜。有时候唱着一个字,那曲调慢慢转啊、转啊,转上十七八个弯;她的手指在琵琶上弹呀拨呀、拨呀弹呀,好像小鸟在精心整理羽毛,又像小鸡在轻巧地啄食。

一次,庆祝“六一”儿童节文艺演出时,她弹唱了苏州评弹《蝶恋花·答李淑一》。虽然苏州话我们听不懂,但我却听得十分专心。

林雪蓓唱得很投入,也很动情,听着听着,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我经常有机会跟她一起喊操,不是给我们班,是给全校学生。

有时候她会悄悄告诉我:“喊操的时候,声音可以更响亮一点,该卷舌的读音要卷舌……”

每当她这样提醒我,我嘴上似乎不服气,“你没来的时候,我不也喊得好好的。”但心里,却感觉美滋滋的。

学校进行武术培训的时候,她跟我一起练武术,用一把木制的大刀。

我跟她说,每一个动作都要坚定有力,就好像在劈坏人一样。有时候她的动作显得力量不足,我恨不得将自己的力气分一半给她。

跟许多知青一样,林雪蓓不认识麦苗,总把麦苗当作韭菜。

我反复告诉她,麦苗叶子是短的,韭菜叶子是长的;麦苗身子薄,韭菜身子厚;麦苗有青草味,韭菜有刺激性气味。

每当我家做冷蒸的时候,我总要用小塑料袋装上一些带给她。

她总是迫不及待地立即吃起来。

“嗯,味道很独特,无法用语言描述。真好吃!”不仅用普通话说,她还要用苏州话把“好吃”重复一下,仿佛冷蒸在她的嘴里变得更加好吃了。

那几年,班长、副班长,我们是老师同学们眼里的好搭档。

当我们考上高中时,林雪蓓却跟父母一起回苏州了,不再回来。

我的内心怅然若失。

多年以后,我感觉这歌词就是写给我们的——

“我们曾在田野里歌唱,

在冬季盼望,

却没能等到阳光下这秋天的景象。

就让失散的誓言飞舞吧,

随西风飘荡,

就像你柔软的长发曾芬芳我梦乡……”

感谢小伙伴小李送来这充满麦仁芳香的冷蒸。

当我取出一只冷蒸团子,放入微波炉加热时,冷蒸那种特有的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吃上一口,哦,还是那么香,还是那么好吃。

上一次吃冷蒸的时候,我还是个十来岁的学生;今天,又吃冷蒸时,我已年近花甲。

冷蒸,这个从“充饥必备”到“生态粗粮”的区域特色食物,现今正被江苏及更多地方的市民推崇,清香爽口的风味更是令人难忘。

如果你没听说过,或者不知道怎样才能买到冷蒸,就跟我联系吧。现在正是吃冷蒸的时节,我请小李的父亲多做一些,保证纯手工、绿色生态。免费,包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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