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

一

“叮铃铃”，手机响了，启泰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小叔富安”。

“小叔好！我是启泰。”启泰知道，小叔肯定有事吩咐。仅仅寒暄几句或者问候自己，那不是小叔的风格。

“启泰呀，有件事我想跟你们弟兄几个商量一下。嗯……我就直说了吧，我打算将你爷爷奶奶的坟迁一下。风水先生说了，你婶婶身体总不好、你小弟运气常常不佳，就因为你爷爷奶奶葬的地方不对。所以，为了你婶婶的健康，为了你小弟能转运，我决定迁坟。启泰，你听明白了吗？”小叔说话语速一向较慢，声音不高也不低。

启泰当然听得清楚而明白。

这事有点突然。

从启泰记事起，几十年过去了，爷爷奶奶的坟一直在那儿。眼下镇村并未有什么要求，小叔突然说要迁坟，的确令启泰感觉意外。

“启泰你没有意见吧？”不等启泰说话，小叔接着问。

“我听明白了。小叔，我明确表态，我没有意见。但这仅仅是我个人的意见，代表不了我父母，请小叔理解。我父亲的脾气比较倔犟您是知道的，你们弟兄两个之间好好商量商量。”启泰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先跟你们弟兄们说一声，你父母的工作由我来做。这事，对我家来说不是小事。”小叔声音依然不大，但透着一股无形的力量。

二

启泰未出生时，爷爷奶奶就去世了，而且一张照片也没留下来，所以，启泰能够见到的就是他们的坟墓。

这座坟建在启泰家门前不远处的一块地里。那块地恰好是启泰父母的承包田，地势较高，启泰站在家门口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见。

多年以来，启泰和哥哥弟弟几个不仅在清明节、七月半（中元节）、春节前等传统节日会到坟上给爷爷奶奶烧纸钱、叩头，平时随父母到责任田里干活也常常来看看。

春夏秋三季，泥土堆成的大坟墓上，除了茅草，还有芦苇、萝藦、艾蒿以及当地称作葵花芋的植物等等。

艾蒿的味道香香的，而葵花芋开出的花就像小向日葵花，金灿灿的，十分好看。

冬季草枯了，父母会来割去枯草，坟墓显得光秃秃的，看上去令人心发沉。

下雪之后，坟墓变成个巨型雪人似的，启泰常常会出神地想，如果给坟头套上花环，那就像条大花围巾。

这坟，启泰从未爬上去过，包括清明时父亲来填新土、换坟头时，启泰也不会随父亲爬上去。

萝藦果结成了串，启泰同样不会爬上来摘，更别说剥开来吃。

葵花芋结的果实都从泥土里露出来了，启泰会用小铁锹铲土覆盖上，而不会挖出来洗洗吃了。

爷爷奶奶的坟墓，启泰感觉就是家的一部分。除了建在自家承包地里这个因素，还因为大伯富贵、小叔富安家早年都没有儿子，上坟、烧纸钱大多由父亲富余带着启泰弟兄几个完成。

爷爷英年早逝，短暂的一辈子过得无比穷苦，盼望后代能过上好日子，从他给三个儿子取的名字可见一斑。

三

现在爷爷奶奶的坟墓要迁走，启泰心中当然不情愿，也不舍。

但小叔说了，为了婶婶的健康，为了小弟转运，启泰怎么能阻止呢？

启泰清楚记得父亲不止一次对他们姐弟几个说过，有人告诉父亲：“你家子女成长得比较顺利，跟他们爷爷奶奶也就是你父母的坟葬得好有关系。”

有关系吗？爷爷奶奶的坟建在自家门口，抬眼就能看见，这是事实。

但启泰姐弟几个长大后分别在机关、国有企事业单位供职，经过的途径其实都是一个：读书、上大学，并没有太多运气的成分。

现在小叔突然提出迁坟，父母尤其是父亲会怎么想？怎么对待？

启泰不得不感到担忧。

事情的进展却比启泰想象的要好得多。

父亲起初不同意，还跟小叔吵了一架，历数小叔多年来没怎么带孩子到坟上来祭奠爷爷奶奶等不是，但最后还是做了妥协：你怎么做我不阻拦，但我们一家人不参与迁坟。

父亲这样做了折中与妥协，可以说给了启泰一个大大的惊喜，启泰暗暗在心中为父亲点赞。

老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哪！

四

没料到也颇为遗憾的是，爷爷奶奶的坟并未迁到合规的公墓去，而是迁到了一个散坟相对集中的地方。

据说是因为这儿的墓地价格便宜。

结果，时隔两年不到，从上到下政府及民政部门要求整治散坟，爷爷奶奶的坟墓又在整治迁移的范围之内。

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日子，再次迁移爷爷奶奶的坟墓。

这次是按照政府要求且迁往正规公墓，整个家族参加的人就比较多，包括一些远房亲戚也来帮忙或观望。

那天是个阴雨天，令人想起“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句古诗。

也许处在这样一个氛围里，人的情绪容易波动，在现场小叔和一位爱管事、平常对小叔颇有微词的堂兄，为了迁坟费用问题争吵起来，而且互不相让，嘴仗干不过瘾之后动手推推搡搡。

经其他人劝说，两人被分别拉到一边之后，场面逐渐缓和下来。

谁知不愿轻易认输的堂兄又骂了小叔一句：“你真不是东西！从来都只顾自己。”急得小叔跳起来追打。

岂料地面湿滑，加之老年人身体平衡性差，脚下一滑，小叔重重地摔倒在地，他试图挣扎着爬起来，腿却使不上劲……

后来，去医院检查，结论是——右股骨粉碎性骨折。

医生给做了些应急处理、开了些药之后，小叔回家静养。

十多天后，因骨折引起的并发症来得太突然、发展太快，小叔送医院经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

启泰赶到医院时，小叔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看得清楚，小叔的双目圆睁，任凭父亲怎么抹来抹去，小叔的眼皮也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