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离开我们整整五十年了。
五十年,可以让江河变成平原,可以让种子变成老树,也可以让无邪的少年步入成熟的壮年。
然而,大伯对我的关爱与呵护,点点滴滴,汇成涓涓细流,一直流淌在我心中的小溪里,永远那么鲜活,让我永生难忘。
五十年,我始终叮嘱自己,人生无常,生命可贵,必须珍惜光阴,风雨兼程,以实际行动告慰大伯在天之灵。
一棵毛桃树
大伯家门前有一棵毛桃树,粗壮的树干不是很高,树枝向四周伸展得很开。
那时候大伯家、小叔家和我家小辈姐弟近十人,大的十来岁,小的一、两岁,这棵毛桃树就是我们的一个大玩具。
最令人喜悦的是夏天,树上的毛桃渐渐成熟。原先碧绿的桃子慢慢变红,尤其那些面朝太阳的,一天天红色越来越深,直至完全红透。有些桃子的表面还点缀着些黑色斑点,就像人脸上的雀斑。
毛桃熟了,非常好吃,甜里面透着酸,酸里面裹着甜。
洗净后,我们用手从中间掰开,去掉核子,一手拿着一片。往往先把红透了的桃肉欣赏一番,再用舌头轻轻舔一舔,然后慢慢咬着吃。
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大伯会将我们抱上桃树,扶着我们在树枝上快乐地挪来挪去。
我们长大一些后,大伯就在一边看我们爬树,需要时帮上一把。再往后,大伯偶尔叮嘱一句“小心点儿”,让我们自由自在地上上、下下。
大伯对我们特别宠爱,有时候甚至有点儿放任。无论我们在毛桃树上怎么玩耍,也无论把树枝折成怎样,甚至因为沿着某根树枝爬得太远而将整根树枝折断,大伯都不会骂我们,更不用说打了。
那时候,大伯家的这棵毛桃树,就是我们快乐的天堂。
开在脸上的“馒头花”
大伯家比较爱种花,品种虽不算很多,但在我的记忆中属于当地的种花“大户”了。
有一种花,在乡村比较多见,我们那儿叫作“馒头花”,后来知道它的学名叫“蜀葵”。
这花的花盘大,花瓣多而丰满,像只大大的馒头,非常好看,花期也特别长。
大伯家厨房的西墙根,很多年一直种着一丛丛馒头花,花杆最高的高过屋檐。
五月底,馒头花逐渐开放。
尽管那时年龄小,我们对于最初仅开的几朵也懂得爱惜,只围着看,不动手。
等到大批的花朵顺着细长的杆儿开得密密匝匝,我们就按捺不住了。
挑盘儿最大的花朵摘下来,采下一片片花瓣,从嫩白的底端对半剥开,一片一片地往额头上贴,往鼻尖上贴,往两腮上贴……
直到贴满整张脸,像只骄傲的公鸡,“喔喔喔”,“喔喔喔”地叫个不停。
这个时候,大伯的目光常常追随着我们。
长在高处的花朵,我们个头矮、够不着,大伯会过来为我们摘。他总要挑最大、最美的摘给我们!
一个长长的花季,大伯家的蜀葵花,很多都开在我们的脸上。
我穿上了“的卡”
我家连续三个男孩,我是中间的,又长得虎头虎脑,大伯对我宠爱有加,有意无意间把我当作亲儿子看待。
每次看见我,大伯都要把我喊过去,轻轻抚摸着我的头,跟我说些“要听话、要好好学习”之类的话。
有时候,会让我唱歌给他听,《红星照我去战斗》、《春苗出土迎朝阳》等等,不管唱成什么样,大伯的掌声都特别响亮。
在我五、六岁时,大伯时常送新袜子、新帽子之类给我穿戴。
一天下午,大伯突然通知我,让我和二姐(堂姐)一起到裁缝家去量衣服尺寸。
待裁缝打开布料,得知是我们两个孩子做衣服时,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反复询问家里大人是怎么交代的,是不是我二姐搞错了。
原来,那厚实、挺刮的布料名字叫做“的卡”,也就是“的确良卡其”,在我们当地,还没有一个孩子来做这么好料子的衣服。
后来,我穿着一身藏青“的卡”学生装,从同玉小学乘船去乡里参加了学科竞赛,并夺得了名次、获了奖。
插一根柳枝陪伴大伯
在我七岁那年,大伯得了重病,喉咙渐渐难以咽下东西。
父亲陪他去上海大医院检查,结论是食道癌。
听父亲说,在上海医院里得知自己患上绝症时,大伯难过得流下了眼泪。
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大伯是家中长子。可是,不久将离开人世、离开亲人,大伯怎么割舍得了,怎能放心得下!
那年,大伯才四十二岁。
按照医生的要求,大伯吃了很多药,特别是中药。
有时我也帮着大妈和姐姐们用那种专用瓦罐熬中药。
熬好后把药汁倒出来,再虔诚地将药渣倒在有行人经过的路中央。
当地有习俗,踩药渣的行人越多,药就越灵。
当时还有一个偏方,是用蛤蟆蒸汁水喝。
那年夏天的很多个夜晚,我和哥哥、弟弟一起,举着手电筒在田地里、在墙根下、在小河边等各个地方,到处找蛤蟆。
本来胆子不大的我们一下子变得那么勇敢,不怕天黑,不怕蚊虫、不怕毒蛇,似乎什么都不怕了。
大伯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了。
他常常倚在门边看我们玩耍,仍不时叮嘱我们注意安全。
毛桃树依旧结满毛桃,可大伯已经没有力气来扶我们爬树。
蜀葵花仍然开得很旺,大伯看我们往脸上贴花瓣时,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在一个我还睡眼惺忪的早晨,大伯永远离开了我们。
大伯是那么喜欢我、那么爱我!虽然我没能如他所愿做他的儿子,但我来为他送行,并在墓地上插下一根柳枝,愿大伯永远留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