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姐姐是我们姐弟四人中的老大。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苏北农村家庭中,一个女孩后面接着有了三个男孩,这女孩很可能会受父母轻视、歧视,甚至吃苦、受累。
然而,平心而论,姐姐没受到这种不公正待遇,虽然也没受到什么宠爱。
姐姐有一个那个时代出生的女孩比较常见的名字:秀。
和名字一样,姐姐的确长得端庄、清秀,特别是遗传了父亲的大眼睛、长睫毛以及高鼻梁等等。
听父母说,姐姐小时候身体非常瘦弱。
两岁时,有了个弟弟也就是我哥哥时,姐姐仍然要求睡在父母身边。
父母不同意,姐姐央求说:“我只要一点点地方,就够了。”
“为不被赶走,秀总是缩成一团,小猫一样。”听了父母的介绍,觉得姐姐小时候可爱又可笑。
可见,姐姐天性里是个重感情而依赖性比较强的人。
姐姐心地善良,为人忠厚老实。作为家中老大,又是唯一的女孩子,所扮演的角色与承担的压力都比我们兄弟三个要特别。
比如我们弟兄之间,尤其我跟哥哥打起架来,姐姐怎么劝也劝不下时,她除了不停说“别打了,别打了!不然我告诉爸爸妈妈!”此外能做的,就是急得哭个不停。
可我们男孩子在激烈争斗中,哪会顾得上姐姐哭不哭呢。
还有一件容易让姐姐流泪的事,就是父母吵架之后母亲以不吃饭来表示抗议。
父亲年少时在东北当兵多年,脾气暴躁,嗓门大,父母吵架时,母亲总占不了上风。
受了委屈的母亲会拿出自己的杀手锏:不吃饭。当然,不吃饭期间也不做饭。
这时候,父亲依然高昂着头,可我们四个孩子就茫然不知所措了。
姐姐一定是第一个去劝母亲的,母亲借机诉说心中的委屈,“嫁到韦家十几年,只有一间泥墙房,没有老人来帮忙,拉扯你们四个小的……我受了多少苦和委屈啊!不是舍不下你们四个,我早就不想活了!”
姐姐总会被母亲的情绪所感染,跟着“叭嗒、叭嗒”掉眼泪,“妈妈,妈妈,您起来吃饭吧,您不吃,我们怎么也吃不下呀!妈妈,妈妈,呜………”
作家苏童在一篇回忆童年的文章中这样说过:“我经常遭遇的是这种晦暗难挨的黄昏,父母在家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吵架,姐姐躲在门后啜泣,而我站在屋檐下望着长长的街道和匆匆而过的行人,心怀受伤后的怨恨:为什么左邻右舍都不吵架,为什么偏偏是我家常常吵个不休!”
二
高考落榜后,姐姐没有继续复读,下面三个弟弟都在上学呢。想必父母当时也没有这胸怀让姐姐复读。
姐姐步入社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绣花,不是手工,是用缝纫机。厂子是我们龙堤乡的绣品厂,地址在龙堤小街的北面。产品大多出口国外。
刚刚进厂学习阶段,家里凡成块的布,都成了姐姐的实习工具,给绣上了各种各样的花。
尽管绣得不是特别工整和完整,可是在我们眼里,五颜六色的,都很好看。
记得绣花厂的车间是一幢仓库似的、长长的大平房,姐姐的位置固定在中间偏靠大门一点。
那时候我上初中,偶尔有事去车间找姐姐,需要经过长长的通道。两旁清一色的女工会抬头看着,让人产生一种被审视的感觉。
姐姐曾告诉过我,她那些同事夸我“长得真帅”呢。有人夸,听得我心里美滋滋的。
读大学时,我有一件T恤,不知被什么利器钩了一下,胸前破了一个小洞。
姐姐给绣了朵小花遮盖住后,问我:“满意吗?可看得出是补过的?”
我回答:“绣得这么好,就是我有了女朋友,她把脸贴在我胸前,相信她也看不出这衣服是补过的。”
姐姐开心地笑了。
姐姐后来离开绣品厂,成了邻近乡镇新丰镇地方国营淮南纱厂的纺织女工。
现在觉得纱厂纺织工人是多么的平凡与普通,可20世纪八九十年代在我们这儿还是比较走俏的岗位,何况淮南纱厂当年曾为新四军供应过棉被、制服等物资呢。
刚招工进入淮南纱厂时,姐姐依然很瘦。体检那天拼命吃饭、喝水,可还是只称到84斤,差点被淘汰了。
自此,姐姐戴着白布帽、围着白围裙,在纱厂的织机旁来回穿梭。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姐姐从单身女工直到成了孙女的外婆。
三
我们兄弟三人都爱唱歌。哥哥和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加入了村里的“文艺宣传队”,我和弟弟读大学时都是“校园歌手”。
可是,近半个世纪,我似乎没听见姐姐唱过几首歌。
有一年春节期间,全家人团圆,从外地回来的弟弟请大家去自助量贩式歌厅唱歌。
在大家的鼓励之下,姐姐也唱了两首。原来姐姐的乐感挺好,对节奏、音准的把握都挺不错。
后来,跟姐姐聊天时聊到了唱歌,姐姐说了件对她影响较大的往事。
姐姐说,其实她比较爱唱歌。然而,那还是在很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参加一个较大规模的聚会,和其他热情的宾客一样,姐姐上台献唱了两首歌。
没料到,回到座位上时,有位同伴对姐姐说:“你喝醉了吧?”
姐姐被这话深深伤到了,从此不再在公共场合唱歌。
如果我是姐姐,这句话实在伤害不了我,我自有应对的办法。可姐姐实在太厚道了,而且不够自信和勇敢。
或许因为从小到大在父母面前就是“小棉袄”,在弟弟们面前就是大姐姐,养成了总得看别人脸色、总要照顾别人情绪的习惯,可她自己却从来不是中心、从来不是个重要的人。
四
令人欣慰的是,如今姐姐完全走出了曾经的阴影,渐渐活出了自我、活出了精彩。
在《全民K歌》注册账号以来,姐姐公开发表的作品已达200余首,属于“进级实力唱将”。
加入了地方老年协会的合唱团,定期参加训练和演出。
是所在镇新组建老年乐队的正式成员,吹电子管不仅线下有指导老师,线上还报了长期学习班。
广场舞跳得有模有样,被几个民间舞蹈队所青睐,频繁“转场”。自己每天也推送新学、新跳、新录制的短视频作品。
阅读、收听《洞见》等平台的正能量作品几乎雷打不动,几年来做的读书笔记摞成厚厚的一堆。
……
姐姐说,自己现在的感觉就和曾经流行过的一首歌《我多想唱》中表达的一样:“我想唱歌我就唱,唱起歌来心情多么舒畅!”
真好!特别高兴看到姐姐现在的状态。
“想唱就唱,要唱得响亮,就算没人为我鼓掌,至少我还能够勇敢地自我欣赏。”
姐姐,勇敢做自己,想唱你就放声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