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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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堂弟从老家带了些小方糕给我，刚蒸好的。
将鼻子凑近了，好香！是藏在记忆深处年的味道。
用指头轻轻按了按，柔柔的、暖暖的，一下子有了小时候厨房里热气腾腾、我在灶旁等着吃的感觉。
二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苏北农村，只有快过年的时候才蒸糕。在我们眼里，小小的方糕，就是年的重要符号之一。
记忆中，一般在年前一个月左右就有人家开始蒸糕。陆陆续续的，直到年前三四天才结束。
我家蒸糕的时间，与四邻相比应该属于中等偏后一点，不是那种准备得早、但过年时年货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的人家。
父母对于过日子，始终比较节俭，讲究“收支平衡，略有结余”，即使在困难时期，生产队年底分红，我家从来没有赤字过。
小方糕的材料是米粉，糯米粉加大米粉。至于大米与糯米的比例，是三七、二八还是四六分，要看各人家的口味喜好。
糯米的比例越大，糕越细腻，黏性越强，但会过于实在，缺少松软的感觉；大米的比例过大，米糕显粗糙，缺少黏性，用水煮时容易融化成米汤。
一般来说，三七的比例比较适中。
按分量与比例准备好的米，需要用清水先泡上十多个小时，然后去水，晾一晾。
三
接下来的程序是舂碓臼，一种很有趣的活儿。
碓臼是一种古老的生活用具，分为碓和臼两部分。
碓由长形青石或木头制成，下端非常光滑；臼是在一块方形的石头中间凿出的一个圆窝，有四十公分左右深，上粗下细。臼埋入地下，碓架在臼的上方。
到了春节前，人忙，碓臼也跟着忙了起来。
舂碓臼虽然看上去像在玩一个大玩具，其实需要一定的技术。
由一人蹲或坐在臼旁，将米舀入臼，另外一至两人在碓尾用脚踩木杠，使碓高高抬起，然后重重落在臼里。
如此反复，臼里面的粮食就逐渐被捣得细如粉末。
如果安装碓的木杠比较粗大，杠上可站立一人，双腿前后“人”字形分开，随着碓的起落两腿分别使劲，这样碓的力量就更大，舂米粉的效果更好。
我最喜欢站在杠上了。一站上来人立刻感觉高大起来，似乎整个舂碓臼的节奏全由自己掌控，就像战场上的将军一样。有时会把动作做得很夸张，前俯后仰的，把父母和姐弟们逗乐了。
整个舂碓臼活中，技术含量最高的是放米和出粉。在用手放米入臼和从臼中掏出米粉并筛粉的过程中，碓是不停地舂着的，没有停顿。这对手的进出时机和节奏要求相当高，因为一旦时机不对，手就要被碓给舂烂了。
我的母亲每年一次担任着这一最难扮演的角色。母亲在我们眼前从容地放米、出粉、筛粉，短发随着手上动作的节奏摆动，脸上因忙碌而渗出汗珠，不经意间用衣袖轻轻擦拭，米粉沾到了脸上……
小孩子大多爱跟在大人后面蹬碓尾，脚很有节奏地一蹬一松，“嗵”“嗵”“嗵”“嗵”……似鼓点一样，好听极了！
四
介绍一下蒸糕的工具。
蒸糕的蒸笼一般一个大队只有几副，一个生产队则可能连一副都没有。
没关系，预约，借用，以糕作为赠品随蒸笼一起还回。机制与规则健全且为人们所熟知，不用监督，家家户户自觉遵守。
那时我家有一副蒸笼，因此我更了解一些细节。
比如还蒸笼，户与户之间是有差别的，主要体现在赠送的糕的数量与质量、蒸笼尤其是笼布清洗干净程度等几个方面。
物如其人，如果在几家连续使用之后还过来，不用问，从相同色泽与品质的糕的数量，就能判断出哪些是哪家的。
蒸笼中颇具个性也十分重要的两样东西，分别是糕模与垫板。
糕模是一正方形的模具，等分隔成一个个上大下小斗状的方格，数量分为8*8、9*9之类不等，这一个个小方斗便是小方糕的“窝”。
垫板是一块完整的方板，用于垫在糕模下面。讲究的户主会在垫板上刻上各种吉祥的文字或图案。
糕模与垫板对木料的要求极高，木质须结实、细腻、在各种湿度的空气中不变形。听说木料来自于乌桕树，该木材可用作章料，也就是可用来刻图章。
我感觉，不管是否沾了米粉，两样东西摸上去都似婴儿皮肤般光滑。
五
闲话少叙，快来蒸糕。
取一只干净的大竹匾，稳稳平放，将垫板、糕模置于竹匾中，用筛子向糕模中均匀地筛米粉。
填满后，拿专用的直尺平平地一刮，再用尺在糕模边框轻轻敲一敲，将铺好笼布的蒸屉盖在糕模上，整体上下翻个个，直直向上脱出糕模，完成！
放入蒸笼，大火蒸煮四十分钟左右，即可出笼。
我家蒸糕时，分工明确。父亲操作，母亲打下手，姐姐、哥哥负责烧火，弟弟和我负责翻糕和"点红"。
父亲年仅十六岁时就外出当兵，在东北和华东地区的飞机场当了八年空军地勤兵，可以说是见过世面的人。
因此，父亲干活比较讲究动作的利索与潇洒。筛粉，筛子端得平，旋转的速度均匀；刮粉，基本上是“一尺清”，手上力度与速度掌控得恰到好处，就连用尺在糕模边敲击，也敲得干脆而有韵味。
当热气腾腾的米糕端出来，我和弟弟便站在芦苇编成的席子边上，快速地“点红”和翻糕。
“点红”是一种习俗，有吉祥喜庆的寓意。剪一小段高粱秸秆，用刀“十”字形划开，蘸取少量红颜料，点在糕中间。
纯白的小方糕，印上红艳艳的四瓣花叶，恰似雪中红梅，让人想起“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六
简单说说小方糕的吃法。
最平常的吃法，水煮糕。煮好后，用筷子夹成若干小块，蘸砂糖吃，嚼起来“喀嚓、喀嚓”，这声响永远也忘不了。
最有滋味的吃法，油炸糕。压得扁扁的，像糍粑，炸得黄黄的，特别诱人。
另有几种作为和料的吃法。放入粥锅里、菜泡饭里以及与糖果子一起煮等等。
当然，小孩子直接拿块糕，慢慢啃，也算是一种吃法。
你喜欢哪一种吃法呢？
七
传统的小方糕，带着浓浓的年味，也带着小时候的温暖回忆。
年糕，谐音即“年高”。祝福小朋友们快快长高！祝福年轻人步步登高！祝福中老年人幸福指数年年攀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