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城的街道上我又见到了戴着遮阳帽身穿迷彩服的大贵,看到他那背着编织袋拾荒的背影,我的心里总是不能平静,想为大贵写点什么。
在这座以女娲补天塑像作为市标的小城的一个丁字路口,夏天的阳光烘烤着柏油路面,六十多岁的大贵的肩上勒着一根手指粗的绿色尼龙绳,绳子前面是一把两齿铁抓挠,背后是一个大编织袋,里面是一些花花绿绿的塑料瓶。
大贵在日头底下的垃圾堆里寻找着值钱的东西,阳光笼罩着他的脊背,他的皮肤是黝黑的,他弯着腰捡拾着废品,他戴着脏兮兮的手套,手握着挠钩,技术非常熟练,一大堆垃圾很快被他翻了一遍,塑料瓶易拉罐被他扔进背后的编织袋里。天气炎热,垃圾堆上的残羹剩饭散发着阵阵难闻的气温,绿头苍蝇密密麻麻地排列在西瓜皮上,大贵的鼻子对这些似乎一点也不敏感,依然在那里寻找着可以换钱的东西。
这个人就是大贵,他属于小城,他是一个拾荒者。
我没有和他讲过话,因为他总是很忙,况且他并不朝人的脸上看,他只关心地上的垃圾堆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我也只是朝他的背影多看了几眼,直到那身永远的迷彩服在街口。
久晴的小城终于迎来一场喜雨,天亮时雨停了,气温下降了许多,空气也清新起来。
天空还是有铅色的云,路边梧桐的叶子显出了更鲜亮的绿色,昨天的雨水洗去了蒙在叶片上的尘,两行绿色向前延伸,路面湿漉漉的,道旁有几洼积水,环卫工在清扫马路,太阳应该是躲在云层后面了。
小城还在梦中,路灯尚未熄灭,5点半了,我和环卫工人一样得早起,转过广场的第二个路口,一个20年前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很大的编织袋压在他的身上,他在拾荒,他必须比环卫工起得早。
这个人是就是大贵,20年前他挑着餐厅里的残羹剩饭喂他哥哥家的猪。
20年过去了,大贵出现在街头,依然是那个样子,不显老,其实他已经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很健康的穿行在小城的夜色中,路灯下他匆匆地赶往一个又一个垃圾堆放点,在那里扒来扒去,寻找着可以换钱的东西,那些塑料瓶小山似的压在他的背上,大贵不抽烟,在路灯下匆匆隐去……
20年前的我在西华师范读书,那时候我们新生军训,同学们穿着绿军装,大贵也穿一身绿军装,只是颜色褪去了很多,他戴一顶帽檐往下勾的的军帽。他挑着桶站在操场边看我们站军姿,他也立在操场旁边,他把扁担放在肩上,扁担两头吊着两只水桶居然不倾斜也不着地。军训时的阳光依然很强烈,汗珠子顺着我们的脸颊滑落到脖子里,再往下就浸湿了衣服,大贵不眨眼的站在操场东面,咧着嘴,露出满嘴的黄牙。
冬天下了雪,大贵穿一件棉袄,外面罩上那件绿军装。当时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听到有人称他“阿六”。我们去吃饭的时候,大贵挑着桶揣着手,我们学过他这样挑桶,可是挑不好,一走路两只桶就碰腿,大贵看了很高兴,他有了一项我们不如的本领。他的帽檐向下勾着,他那天往上扶了扶,脸上溢满了笑。下午,他就在校园路边的雪地上写字,我们走到跟前,那是“毛主席万岁”几个大字。
……
天亮了,大贵没有在街头出现,环卫工的三轮车停在路边,一把大扫帚横放在那里,三轮车把上挂着一件环卫工人的红马夹,垃圾已经被运走。大贵不属于这座小城的黎明,他总是在夜里出现在大堆的垃圾旁,捡起那些可以换钱的东西,现在他是不是在那个草垛旁酣睡呢。20年前我们叫他“阿六”,可是当年的阿六?早晨并不是太冷,有风吹着,箕子湖面上漾着水波,风从西南来,是一股暖风,湖边的芦苇丛已经泛绿,瘦小的芦花沾染了灰尘,在风中绒绒的摆动。
东湖的水面上那只孤独的白鹭,不见了踪影,或许已经迁徙了,那曾经在湖冰上孤行的傲然,已走入我的心,嵌入了我的梦……
大贵属于小城,在路灯下认真的捡拾垃圾堆上的废品,装满了编织袋又匆匆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