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车人老吕

这次见到老吕是在乡镇集市上。老吕推着老年车，车子的铁轮与地面滚动摩擦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老吕的身影在树荫里消失，在树荫外出现，这样的节奏间隔大约是十分钟。老吕在树荫里停下来，一只手扶着车把手，慢慢弯下腰，右脚向右挪着，左脚再拖拉过来，靠拢，艰难地转身，坐在推车的椅子上，他的脊梁倚着靠背，拿起搭在把手上的毛巾，擦了擦嘴角流下来的口水，手还是有点颤抖，搭毛巾的时候有点哆嗦。

“吕师傅，你怎么这样了？”我觉得老吕这样很奇怪。

“犯……犯病……了。”老吕咧咧嘴，口水也顺着流了出来。

老吕又拿起毛巾擦嘴。

七十多岁的老吕不再是以前那个身板硬朗的老人了，一片枯黄的杨树叶子从树上落下来，晃晃悠悠地打了三个圈儿落在老吕的膝盖上，老吕用右手使劲捏住叶柄，举起来，对着日光望去，阳光穿过叶片上斑驳的孔洞照在他瘦黄的不太干净的脸上。

老吕是小镇上最早修自行车的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那时候自行车是最重要的代步工具，来这里修理自行车的人很多，有时候要排队。路对面的豁子老王也是修自行车的，老王干活很快，车胎扎破了，推到老王这里，三下两下把内胎扒出来，弄盆水，打足了气，再往水盆里一按，水泡呼呼往上蹿，老王把内胎从水里拿上来，用毛巾一擦，用木锉把内胎锉毛了，拿一块旧补皮比了比，用剪子剪成圆形，把胶水滴在内胎锉毛的地方，用中指涂匀了，等了一分钟，把补皮摁上去，再用橡胶锤砸几下，用手抻了抻，就把车胎补好了，这样补胎不会超过五分钟。可不到两天，修车的又找上门来，说轮胎还跑气，老王说是又扎了钉子，可是等扒了内胎一看，还是原来那个地方漏气。老王的生意慢慢冷清下来，变卖了自行车配件，改做钉鞋配钥匙的活儿了。老吕修车手艺好，修车也很细心，交给他一辆自行车，他都会对整车进行检查，挡泥板上的螺丝松了，骑车的时候哗啦啦响，老吕一看，螺钉滑丝了，从身后大铁盒子里找来螺丝，用改锥装上了，旋紧螺丝帽，用手一晃，好了，老吕又随手把所有的螺母都紧一遍，自行车就交给你了。如果添新零件，老吕会收费，如果只是动动手，老吕是不收费的。遇到大修的时候，老吕会把自行车擦一遍，绝不会弄得满是油污。

呼啦……呼啦……

老吕推着老年车出发了，从这个树荫到那个树荫去。

骑自行车的人少了，老吕的生意不如从前，年纪也大了，手脚也不如以前利索，总是忘东忘西，人们渐渐地发现老吕真的老了。

老吕的晚年伴着丧子的忧伤，他的老伴去世了，他的儿子出车祸死了。老吕的修车铺还在经营，只是收入不多，儿媳还很年轻，老吕拿出了所有的积蓄给了儿媳，孙女正上幼儿园，儿媳接送孩子上学放学，其他时间也帮老吕做些修车的活儿。

老吕常常对着儿媳的背影落泪，身体也逐渐垮了下来。

冬天到来了，老吕觉得身上很冷，似乎失去了火力，尽管儿媳在屋子里装上了空调，可老吕不会用，觉得这东西费电，总是在儿媳开了空调之后，又悄悄地关上。

终于有一天老吕病倒了，患了脑梗，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儿媳把积蓄拿了出来，请人来护理老吕。

现在的老吕已经能自理了，只是手脚不太灵便，医生说老吕能恢复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这不仅是护理的功劳，更重要的是老吕的心态。

老吕又坐在了另一片树荫里，还在端详着那片落叶……

“爷爷！吃月饼！”小孙女突然出现在老吕身边。

“嘿嘿……你吃……”老吕咧了咧嘴，口水又从嘴角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