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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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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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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土那城

“土”是什么?初识字时学到了它,就三画,很好写的,印象中是在小学一年级,课本上有一幅插图:一把铁锹上放着泥土。那一课学的是“山”“石”“田”“土”这四个生字,我们是在平原农村长大的孩子,对于“土”绝不会陌生,所以对那一幅插图并不在意,倒是对放置泥土的铁锹产生了兴趣,因为这种铁锹是工兵锹,家里的铁锹是直杆的,并不带三角的手柄,况且我们对老师说那是铁锹也不习惯,这在周口农村被称为“铁锨”,说它是铁锹是很拗口的,再说这铁锨也分圆头和方头的,圆头的锐利,主要用来刨土,方头的较钝,主要用来平地铲土,与地面是平行的,所以在家乡一看你拿的铁锨就知道你是干什么活儿的。圆头铁锨是农村最常用的农具之一,手柄光滑,方头铁锨通常锈迹斑斑,被竖放在厕所旁,手柄也是极其粗糙了。

周口人对泥土有着特殊的感情。也许源于女娲氏的抟土造人,也许是伏羲氏的泥泥狗,人们对泥土有着一种亲和力。粘性的胶泥有可塑性,既可以用来制坯烧砖,也可作为孩子的玩具。我的童年没有购买的玩具,弄一块胶泥,趁下课时间玩一种叫做“摔瓦屋”(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写的)的游戏,游戏的规则很简单,把中空的泥窝窝口朝下往地上摔,谁的最响谁的洞破的大,谁就赢,谁就能够用别人的泥巴补上自己的缺口,如今这样的游戏已经没有了,孩子们在用彩色橡皮泥做各样的玩具。、

1995年我在河南大学地理系学习的时候,教《土壤地理学》的教授在第一节课上告诉我们:地之吐生物者也。二象地之下,地之中,土物出形也。他还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了“土”的古文字,说这是在《说文》中的解释。

如今周口的乡村的泥土味依然很重,土鸡土狗在村庄里陪伴着留守的儿童和空巢的老人,这些属于村庄的动物其实远胜于都市里的宠物,它们或看家护院或充当闹钟,一声犬吠或一声鸡啼在村庄响起的时候,我们会觉得是那样的祥和,而如今能够拣一枚土鸡蛋已经是一种遥远的事情了。

在乡村生活久了的人,对土有着很深很深的感情,就 像我的姥爷。

姥爷走了,走的很远很远,走了很多年了,因为他是农民,是那种标本似的中国农民,所以他去的地方依旧有土,我说那是一座土城。这地方是姥姥最先去的,姥姥患胃癌去世之后,沉默寡言的姥爷便开始信基督教,可他不识字,也看不懂《圣经》。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舅父耕种的土地,另一处是教堂。礼拜的日子,他会去教堂,那里有很多老人,他只是坐在教堂里的长椅上认真地听别人讲。夏天,这里有吊扇呼呼的旋转,冬天这里有电暖扇取暖,很多老人和他一样在那长椅上坐着,安静地聆听着音响里传来的讲道的声音。祈祷的时候,他也会站起来,我不知道他是否会虔诚地祈祷,因为听不到他的声音,只看见他闭着眼睛,嘴唇在动,祈祷的声音是嗡嗡的和声,领祷者的声音忽然加大,接着唱起赞美诗,最后是最清晰的“阿门”。我至今都在想姥爷会祈祷什么:好身体?子孙有出息?可我想不出来,他像土一样的平静,像土一样的无语。

姥爷走了,走的很近很近,就在村西他常去的麦田里,那块麦田靠近贾鲁河,这里是贾鲁河的下游,不远处即是明朝奸相严嵩讨饭的地方——万花集,姥爷不善言辞,从一些老人嘴里知道他是解放前的交通员,因为他跑得快,这个我相信,他走路的速度和耐力我是见过的,决胜于常人。这里是他牵着牛耕作过的地方,每一寸泥土都有他的脚印。这里有他播种的麦子,还有他亲手栽植的杨树,夕阳就在贾鲁河对岸的村庄上面,风吹过树枝,呜呜地响,他睡在那里,不再醒来。

姥爷是一位普通农民,生养了六个子女。他勤劳,“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劳作使他的皮肤成了古铜色。

姥爷爱听戏,但不会唱戏。他不善言辞,但最爱听豫剧大师刘忠和与唐喜成的红脸戏。

我小时候曾经住在姥爷家里,姥爷待我很好。他不会做饭,但爱烧火。他每天都会点一把麦秸,把鸡蛋在勺子中搅散,捏点盐粒滴几滴香油在火上煎熟了给我吃。

姥爷家离周口市区有十多里路,每次去周口回来都会解开手巾包裹,从里面拿出用纸包着的香喷喷的炸肉盒让我吃。

姥爷家门前有一棵柿树,还有一棵石榴树。到了秋天,柿子树上的柿子变成了黄色,姥爷用勾柿子的兜把柿子摘下来,在院里挖一个一米深的洞,洞底大洞口小,把生柿子围绕洞底摆放,中间留有空地,把点燃的麻秆放进洞中直到熄灭,再封闭好洞口,这样过了几天,柿子就烘好了。

其实,我当时并不爱吃柿子,因为吃柿子嘴边黏糊糊的,况且颜色太难看,柿子也有核,但最好吃的是柿奶子。

姥爷家的那一棵石榴树不是太高产,每年中秋节只能吃到掰开的一小块。我爱吃月饼,姥爷在月下把月饼用刀切开均分,放在白瓷盘里,我可以多拿一块。月饼的青红丝不好吃,我爱吃月饼馅里的冰糖,姥爷会把冰糖多的给我。

当时我们家里很穷,粮食不够吃,食用油只有半瓶,吃饭的时候就用筷子滴上一滴,过年很拮据。大年初二一大早,姥爷让二舅带满满一篮子油条送到我家,然后我们又带着油条到姥爷家。

大年初二,我们全家到姥爷家拜年,拜年的礼物是一篮子油条,油条下面是几封糕点果子。姥爷在家时从不留我家的,我还能吃到一些炸焦的麻叶。

那时我不大记事,长大之后,姥爷也从未提起过,只是从母亲的唠叨中得知。

姥爷为我们想的很多,做的也很多。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姥爷也会到我家住一段时间,七十多岁的人了,就喜欢到地里干活,村里人说姥爷到了地里准能饿死卖除草剂的。

以后的日子里,我成了家,有了孩子,有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有了备课上课辅导批作业查寝,日子被占满了。虽然身不由己,但他慈祥的面容还有那微笑总是在我的脑海中闪现。

我又想起姥爷,想起他去的那土,想起他去的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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