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已至

钟声响过，高考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敲钟的周老师明天正式退休，这口钟陪伴了他三十年，周老师是工人编制，工人五十五岁就到了退休年龄，他敲了三十五年的钟，学校大门口有三名交警正疏导拥堵的车辆，很少有人谈论这场考试的难易，气温不是太高，昨天夜里下了雨，今天是多云的天气。

考生要离校，这时已不能称他们为高三的学生，他们更喜欢称他们准大学生，要么直呼考生，因为建了新校区，原高三所在的校区没有设考场，教室里陆续清空，被学生撕碎的复习资料雪片似的从教学楼五楼飘落。

一名长发女生在三楼教室外的走廊里倚着护栏，她叫梁晨。梁晨手中拿了一张藏了七天的白纸，她没有撕纸，白纸在她灵巧的手中折叠成一架纸飞机，楼下有学生拖着行李箱向校门口走。她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天上有云，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纸飞机，她看见中指第一关节磨出的膙子，和所有做题的学生一样，中指第一关节与笔杆接触的地方都有一层角质，梁晨也不例外，她觉得自己是勤奋的学生。她前臂向后一缩，与上臂成四十五度夹角，用力向前上方一掷，又是四十五度角，纸飞机飞出去了，她一共折了三架，最后一架是掷的最远的。落在地上的三架飞机并不成一条直线，第二架滞空时间长，落地的时候又被一阵逆风卷起来，陪着一片梧桐树叶落在楼前了。要是三天前，一定有学生会干部上前制止并记名扣分，班主任也会对她大发雷霆。

可现在高考结束了，这些碎纸片是学生在格式化铺天盖地的记忆，考场的超常或失利左右着这些年轻人的心情，撕碎的是纷乱的情绪。

高考常有幸运儿。梁晨就属于其中之一，她说自己是幸运的捡到了好心情，因为她说自己高考前从来没有完整地做过任何一张试卷，高考试卷她都做完了，至于能否得分，她不去计较。反正要上大学了，选一个自己最喜欢的专业去读就行了。大学，在梁晨的眼里，似乎就在家门口。

“梁晨！你的充电宝还给你。”教室里正在往编织袋里塞书的林风把一个充电宝从桌斗里翻出来。

“送你了，留作纪念吧。”梁晨看着这个大眼睛的女孩。

“今晚的聚会，你参加吗？”梁晨隔着窗户问。

“我也不知道，家里的麦子收完了，下雨太多，不知道晒干没有，我爸说家里还有一块地玉米没有种上。”林风用双手把编织袋提起来又放下，袋口用红绳子使劲儿绕了三圈，扎紧绳子，最后挽了个结。

“寒雨，我帮你抬楼下去。”梁晨过来帮忙。

“怎么这么重啊，你还是卖给楼下那个收废品的吧。”抬袋子的时候梁晨觉得力不从心。

“我弟弟说把书留给他看，他该上高中了，这些书他有用得着的，那样子就省好多钱呢。”

“看人家多轻松，用手一撕，全留给学校了，呵呵，天女散花一样。”

走到楼下，梁晨已是气喘吁吁了，林风掏出纸巾给她擦汗。

楼下还有林风的被褥和生活用品，这些都已经捆扎好了。

“谢谢你，看把你累的，你爸爸让你去厦门去吧？”

“我也想去，他在那里开出租车，其实也见不多长时间，回到家吃过饭不久就会睡着，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我只有看电视剧，听歌，打发着无聊的时间。”梁晨用手指绕了一下长发，在指间缠了一圈又松开了。

“你可以去我家玩啊，我爸妈没出去打工，就在家种地，瓜菜都有，他们是真正的农民。我爸说像他这种老实的人只能种地，在外面要头脑灵活，他说自己脑子转不过圈，出去过几次都不如意，被人家坑了骗了也不知道，还是种地最踏实。”林风把编织袋立起来，她看见了爸爸的那辆电动三轮车正朝这边来。

“爸，您这么快就来了，玉米种上了吗？”林风感到太意外。

“要不早就过来了，刚才在路口有一辆出租车急着拐弯，把我的车子挤到路边了。”

“啊？伤着了吗？”林风一阵心跳。

“啥都没有，你看，好着呢。”林风的爸爸把编织袋搬到三轮车上，又活动活动手腕，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梁晨和林风把其他物品搬上了三轮车。

“这闺女可勤谨，你就是梁晨吧。”

“大伯，您知道我的名字？寒雨，是你给大伯说的吧？”

“你帮助我的事俺爸都记着哩。”林风拉着梁晨的手说。

梁晨的手机响了。

“爸，你接我来了，现在到大门口了？……我在教学楼前面哩。”梁晨挂断了手机。

“俺爸也来接我了，是从厦门回来接我的。”梁晨有点自豪了。

“梁晨！梁晨！”有人在门口喊。

“我在这呢。”梁晨向上挥着手。

“你……你是寒雨吧？”梁晨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这样问。

“叔叔好！我是寒雨，这是我爸爸。”林风很高兴。

“真不好意思，我……我没有认出来你是寒雨的爸爸……对不起啊。”梁晨的爸爸走到林风爸爸身边，递过去一支烟。

“没啥，你那车恁贵，叫我吓坏了，那些钱够不够？”林风的爸爸赶紧接过递来的烟。

梁晨与林风面面相觑。

“这是你的钱，我的车不碍事，就擦了一点漆，还怨我拐弯时车速高。”

梁晨的父亲把一叠钱塞到林风的父亲手中。

高考后的时间过的真快。

端午节到了，梁晨去了厦门。

林风在地里帮父母摘西瓜。林风家今年种了五亩地的西瓜，外地的西瓜大量涌入本地市场，价格压的很低，这是早熟西瓜，必须及早出售。林风一家摘瓜运瓜卖瓜，几天的工夫就让林风的皮肤灼伤了。

高考成绩的发布快到了，梁晨与林风通了电话，梁晨说想在厦门上大学，这里离爸妈近，过几天准备回来。

西瓜大量上市，晚上，林风与爸爸在市区路灯下卖着西瓜。有几个买主要求把西瓜送到楼上，林风的爸爸跑了几趟，上下楼已经气喘吁吁了。

夜色中，路边的烧烤摊生意很好，西瓜也卖的多一些，今晚必须卖完。

“叔，这西瓜我都要了，把车开工地上就行了。”一个戴眼镜的小伙拍了一下西瓜对林风的爸爸说。

“刘一鸣！”林风喊了一声。

“啊？这么巧，寒雨，这是你家的瓜？”刘一鸣也感到意外。

刘一鸣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高考结束后，我找了一份暑期工，在建筑工地干活，晚上加班，老板让给我给加班的工人买西瓜。”

“是你同学？吃西瓜！”林风的爸爸切开一个西瓜。

“叔，我们是三年的高中同学，我叫刘一鸣，就在这附近工地上干活，我家也是农村的。”刘一鸣大方地介绍自己。

“一鸣是我们班学习最棒的。”林风脱口而出。

车开到附近工地，老板尝了西瓜后大加赞赏，过了秤，老板付了钱，刘一鸣送林风出了工地。

一车西瓜卖完了，父女俩回到家已是深夜。

林风并不觉得累，躺在床上也没有一点睡意，高考成绩是零时发布，还有三个小时就可以在网上查到，班里的同学陆续发来消息称自己从班主任那里得到了分数，林风没有和班主任通电话，她心里有点紧张，还是知道的晚一些好。

工地上的刘一鸣呼呼大睡，外面下了雨，简易房的铁皮屋顶啪啪响着，蚊香已经燃了大半，香灰落在盘子里，保留着盘香的形状。

雨水越积越多，瓜棚里还有一大堆西瓜没有转运到家里，林风的父亲心急如焚。

林风的手机提示有短信，林风打开短信，是班主任发来的：你的成绩已经遥遥领先，你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外面的雨没有停歇，林风睡着了。

还在南方的梁晨并不在意自己的分数，她觉得和爸妈在一起的时光真的很好，她在感受父爱与母爱同时降临的幸福……

“夏至三庚数头伏，这夏至一到，离最难熬的伏天就近了。”林风的父亲对女儿说。

“是啊，难熬的日子到了，还要填志愿呢，还要焦急地等录取……”林风瞅着院里一大堆西瓜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