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舞的大雪,几个身背书包的少年行走在茫茫的原野雪雾中;一群饿荒了的麻雀包围着草垛乱飞;秋日里不同色块的庄稼地里,秋收的农民撩起衣襟擦着汗;这些记忆深处的每一幕,总会勾起我对少年时期的眷恋之情。我有时会觉得,回忆远去的时光比其它思索更容易触及人的灵感。这些情景出现在我的笔端,仿佛不是一个个文字在次第呈现,而是遍及那条路上的一幕一幕。
那条路,是盘旋于黄土高原的一条30华里的乡村公路,是我少年时期从家到学校每半月步行往返一次的路。那段已有40多岁芳龄的土路是70年代初为了让偏僻的乡镇能有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路,父亲带着从每一个生产队抽调的社员,历经两年,全靠镢刨、锹铲、手推小平车等人力劳作修筑而成。在修那段路时,大哥的腿被打断,那时他正值上高中,就此辍学。经医院治疗恢复后,留下走路右腿不敢吃力的病症,也干不了重体力的活,后来学了木匠的手艺。到了该成家结婚的年龄,父亲从全公社历年农业能手评比的记录中挑选,经多方打听,托人给大哥介绍了一位干活的强手成为我大嫂。听家里人说,大嫂在生产队赚工分时一个顶俩。
我上学奔波那几年,那条路还是土路,平一段,陡一段;偶尔一段很硬实,偶尔一段又细沙土淹没脚脖。我们几个同学相跟着一走就是半天。
每逢周五中午放学,同学们就像脱僵的野马,干瘪的干粮袋举过头顶挥舞着跑着,奔向对面的山粱,向家的方向一路小跑,肚子里饥肠咕噜声相并伴随。如果放学时早出校门,我会从街上小店花两元钱买一袋“赖氨酸”饼干,酥甜可口,边走边吃,一路也不觉得饿。如出来晚点,街边会站着好多等班车回家的同学,他们的条件比我们好多了,坐10多分钟班车可到家,而我们要步行30里山路至少需4个小时。每当这个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不敢买饼干的,买东西吃让男生看到是一件很害羞的事。
回家的路上,归心似箭。记得初二那年冬天,降雪频繁,气温很低,在周末回家的路上,因为我穿得鞋是塑料底,背阴处积雪成冰,脚下打滑无法站稳,我只好把鞋脱了穿着袜子靠袜面的粗糙增加磨擦力直接快步行走在冰路上,如果微停几秒钟,体温会把雪融化,袜子被粘在冰上拽不下来,走过冰地再穿上鞋。那阵是多么妄想着能有一辆车出现,拖拉机、卡车、驴车、马车都行。想着想着,听到远处有车的声音,眨眼间驶来一辆吉普车,我们示意招手搭乘,一股轻烟过去,没理我们。我们会气愤地说:“等咱们考上学校”!
又饿又冷的往回走,那条路在冬天的天空下显得分外寂寥,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天还是太冷了。
我们在路上奔跑着,冷风像刀子一样顺着裤管和袖口钻了进来,除了心口有一些暖,其他部位都是冰的。渴了,就用手扒开避风湾厚厚的积雪,攥个雪球边走边吃。在我们一伙少年的说笑打闹声和“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那高亢跑调的歌声把冬天的冷清消融掉了不少。
冬去春来。夏天时再走那条路时,有让人无比愉悦的风、开满花朵的土豆地、雨后出现的彩虹。周日返校的步伐总是不像周五回家时那样迅速有力,也没有歌声笑声,背上背着少说也有10来斤重的鼓鼓的干粮包,炒豆子、干馍馍、腌菜等零碎吃的,一步三摇地往学校走。基本上是早晨出发,半下午才能到学校 。走得累了饿了的时候便会坐树荫凉地歇息,观察附近有没有野果、山杏或着豆荚荚、萝卜等张口就能吃的东西,一但发现会马上采摘一堆,懒懒地躺在草地上,随手塞口中一枚漫不经心地咀嚼,一面迷恋着美味,一面也会畅想我们的未来。
在广褒的原野上,一眼望不到边的庄稼地里,不间断地会看到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的农民,汗滴渗透泥土浇灌着日头晒嫣的禾苗,言谈中话题离不开企盼秋后颗粒归仓的热切之情,他们那种靠天吃饭的无奈会化作一种希望来吩咐我们,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念书,长大后不能像我们一样种地,要走出去”。不同人物不同语调表述着同一个道理,激起我少年时期“走出黄土地,唯有勤读书”的信心。
行走在那条路上,感觉到来自大地深处的那种无法形容的力量感,会觉得心中的信念正在与大地产生共鸣,指引我通向更广阔世界的一条路。
狂热的梦想,坚定的信念,青春岁月很快消失在那条盘绕的山路上。
时间改变了我们。
当我真正实现了坐着吉普车行走在那条路上的时候,是我初恋时爱人开车和我回家拜见父亲,吉普车是他从部队花1000元买的报废车辆,老式212型。
车走着走着突然就会熄火,爱人会把副驾驶座位上的弹簧座垫拿下来,用木棒砸电瓶卡子,车又能发动着;要么就是车的离合器失灵,停下来就起不了步,这时他会说:“我慢慢开,你往下跳”,我便会认真的巧用惯性与速度的原理而动作轻巧安全着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我当初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这些年来,生活的节奏变了,现实早已超越了坐吉普车回家的梦想。生活在城市里,住惯了高楼、逛惯了商场,坐着高铁飞机天南地北、越洋过海看更多地方看更多的风景。夜幕降临时,整个城市笼罩在霓虹灯的闪烁中,我坐在书桌旁静静的望着窗外……
会想起老家。
想起那条我闭上眼睛都能摸准走向的那条路。
想起那些沟壑、庄稼、飞鸟与走兽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
想起我青春判逆期走在那条路上和父亲赌气较劲的情景。
想起歇息的大树荫凉还有没有?躺着睡觉的石盘还在不在?
前些时,我写了篇《我是父亲的"尾巴"》散文,有两位知名导演看了后说,情节感人,有故事性,可拍成5-10分钟的微电影,我一听心情无比的高兴。因为文中的故事情节就是叙述我童年、少年以及长大后父亲对我的关爱。拍摄微电影,场景自然是选在老家,我脑海中先过起了拍电影的电影。到时,我以编剧的身份重新回老家,与扮演我童年天真、少年萌动时期的演员、导演、摄像等剧务组的整个团队,行走在那条30里蜿蜒的公路上,以艺术家的视觉审美谈论黄土高原的沧桑和筋骨未老的脊梁。想着想着,我激悦的心情重新充溢于血脉中,想要掩饰,还需稍微花费一定的力气。
好想以奔跑的姿态出现在那条路上,在微风吹来的时候闭上眼睛,感受风的魅力的同时,会不会与少年时期的我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