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春花在枝头闹腾了好一阵子,临近清明已显出一副疲惫的神态。前几天还是繁花满枝的杏花,在一场淅沥春雨之后花瓣相继飘零落入湖中;紫艳招展的玉兰花开始耷拉着头,好像患了春季流感,一副颓丧消沉的样子;探春、榆叶梅的树下更是残红满地。“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问落花,春天能留住吗?
“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春天虽是花落的声音,也不免让人产生如同秋季梧桐叶飘落时的惆怅,眼前的杏花飘落洒满湖面的情景,无边的思绪又把我拽回老家屋后那两棵老杏树上。从我记事起,它们就已经好高好大,每当春天来临,这两棵杏树的花苞不顾料峭的春寒,比村里其它杏树要提前十几天冒出枝头,在河畔草芽才露尖尖角的时候,我家已是春满门庭。盛开的杏花犹如一树白雪。这时,我常会坐在树上看书,印象中,没有比坐在树上看书睡着后从树上掉下来更加记忆深刻的事了。我爱好文学的种子就是在杏花的芬芳中根植于心底的。
那一树繁花,曾经照亮了我的童年,也筑起我梦想的桥梁。
到九十年代后期,大多数村民相应政府搬迁移民号召,到规划的新农村居住,那时我在外地上学就很少回村了。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每年清明节我回去上坟,昔日欢声充满山梁的村庄变成了萧条冷落的遗留村,残垣断壁处伸出来数枝零落的杏花冷清地站在村口迎接我,渐渐地,零落孤寂的杏花取代了我心头那一树繁花,为此,我既伤感又失落,我不但失去了童年,也失去了童年中那些珍贵的记忆。
这两年,我喜欢上了古诗词,每天早晨练习写一首,基本都是随着季节写一些触景生情的感受。渐渐地,我心头的杏花不再有乡愁里的寒酸与清冷,随口吟诵或随笔写下来的都是繁华景象,“红花初绽雪花繁,重叠高低满小园”,“早春杏花斗芳菲,迟艳留足不久归”,我发现繁花满枝的杏树又复活在我的心里,复活在那些美好隽永的诗词里。
借着诗人手中的笔,我童年的杏树没有衰落,没有萧条,笔下那沾满细雨的芳菲,就是我童年时心中的一树繁花,它们屹立在光阴之中,灿烂了岁月,也抚慰了一颗颗游子身处异乡的心。诗穿越时空,击败零落,把人固化的思维溶解,把记忆中的萧条复苏,把逝去的春天拉回来。
这就是文学的力量。
2017年,我因军嫂跨省转战,由原来从事政府执能部门财会工作转为现在为艺术家服务的岗位,得益于平台和环境的滋养,我小时候爱好文学的种子开始萌芽,心头文学的春天在和风沐雨中逐渐泛青,如同自然界的春天一样,但它比大自然的春天更持久更浸润人的心灵。
起初,我写一些回忆生活的短文,以回忆童年为主,童年生活在每一个人的记忆中都有着难以磨灭的图像,我每次写到笔底无词的时候,只要一想起小时候在村里下河抓青蛙、上树掏鸟窝、和小伙伴满山遍野地跑,这些诸多的情节就会迅速形成语句欢畅地流淌在笔端。我出生在那里,那里的树林,田野、河流、小伙伴,都成为我写作中的背景,字里行间流露着对培育我成长的那片热土的深情,流露着父亲带我含辛茹苦和娇宠中不失严厉的点滴。
就这样想什么写什么,一想就冲动,一提笔就有词,写故乡写童年的信心和兴趣,犹如春季的雨丝,浸润着我对文学的饥渴。
家乡的山水草木乡亲广褒的黄土高原如繁花时时盛开在我的笔端,没有规矩,没有章节,就这样随着自己的心意用不同故事情节描述着逝去的岁月和点染着家乡的变化,这样的文章写起来顺口,在写作的过程中,按记忆中的线索自由流淌,常常陶醉于真实的生活中,同时也在一次次沉缅于逝去的岁月,村里看着我长大的叔叔婶子,儿时的伙伴。这些,成为我文学春天里的灵魂,成为我真正生活的根。
有时自己感觉写得还算满意,便往一些文学期刊投稿,尔后就是等待,每天打开邮箱看看是否有编辑的回信,期盼收到一封用稿通知,坚持一段时间后,发现这样的方式不可取,打消写作的积极性。一次,收到《青年文学》编辑很客气的回复:缺乏时代气息,描写叙述的词句太优美。我反复咀嚼编辑的指导语,细细品读理解其中之意,与自己之前的作品对照,词句优美犹如流淌在水泥抹制的渠道中的水,顺滑畅达,没有山涧峋石的阻挡是形不成浪花的美,写文章也如此,往渠道里扔石头设置阻力自制浪花。
我开始有意去寻找这类的资料,在关注的公众平台《当代》《收获》《中国作家网》写作课栏目特推出的“名家谈写作”系列文章中,学习王安忆的《我的写作经验》,老舍的《给初学写作者的意见》,路遥的《创作的甜头只有在吃尽苦头以后》等等。我从中吸取着如何读书、写作以及评判一篇文章优缺的知识。
有了追求文学的野心,懂得了一些怎样才能写出优质文章的知识,原来潜伏在心底诸多想倾吐的并深埋的情绪,不知道该怎么写了,激不起先前那多样的思想或某些隐密的美感,也消失了因思想而有的欢愉,因欢愉而有的思想,觉得还不如原来那样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痛快。
文学的新芽被早春的料峭冻伤了……
“问君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后来写的文章有了“眼睛”,《留住记忆》是以回乡见闻,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大力推进乡村文化建设。村里建起了文化大院,召集村民写历史村志、家史。村史室以文字、图片、实物的形式展现了村子的历史;《家乡的变化,没想到》写“第一书记”在帮扶期间,把家乡打造成艺术乡村;《校门中的“暖水瓶”》写小学生过马路交警护送,以济南交警为例歌颂全国交警为人民服务的行为。这些文章中都掺入了时事性的语言,以散文的形式表现时代的强音,文学与时事相结合,这是我在过去作品中未曾有的表现形式,改变了只写人只写事干涸的表达方式,增加了拓展与想象,抽象和意境的渲染,笔尖敲击稿纸声有了回音。
在试图改变写法的时候,又出现了新的缺点——-急于发表,期望获得期刊认可。文章开头写得很用心,很动脑,写到中间就开始乱了,到后来就慌慌结尾,想赶快投稿至中国作家网,使文章出现了虎头蛇尾节奏不匀现象,这样写出来的文章肯定是没进步。有时,不想写了。又想,也许一旦放下笔,生活会回到一种再也得不到欣忭的滋味。心头被这些文字缠绕着……
坚持还是放弃?选择喧嚣还是沉寂?关键还是在于个人取舍,环境平台只是一种影响,但沉下来写作还是看自己有没有严于律己?有没有十年磨一剑的狠心?
最终还是回到该怎么写的大问号上?
小苗儿的根须在探寻着自己的文学语言,向文学的沃土延伸。
奇妙独特复杂的思维结构,从真实的生活寻求独特的艺术,是我努力求学的方向,积累文字功力和美学素养,强烈的文学语言,鲜明的个性笔触成为我写作的追求。
动笔练习是根本。
坐在桌前沉思片刻,定了努力的方向,从单位出来往家走的路上,暮色已经模糊起来,天空飘起了小雨,雨滴像一个个标点符号活跃在我的眼前,长长的雨线似感叹号,它在为我的刻苦而惊叹;一滴一滴的雨像省略号,告诉我脚下的路还很长。我情不自禁地将眼前的情景和我写作的状态联系了起来,还能有比行走在春雨中脑海里打磨一篇刚完工的文章更让我轻松和陶醉的吗?
我心里陡然充满了说不出的喜悦。我仿佛看到逝去的春天又回来,一树繁花,娇艳芬芳。开过的杏花又重新绽放在枝头,柳树、杨树和不知名的树叉上也都缀满了繁花。“正见盛时犹怅望,岂堪开处已缤翻”,粉红色的花朵儿跑到了我的心头,心中瞬间变成了姹紫嫣红的春天。这个春天,是不怕时间的变更与季节的交替,即使到了霜林染醉,大雪漫天一片琼瑶的时候,它也会永留心中;这个春天,等待着我去耕耘,带着憧憬和向往,一起行走在那条漫烂的山路上,有柔风,有白云,有诗词的平仄韵律和散文的情调缠绵在我身旁,倾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