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荒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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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荒犁
炎炎夏日
阳光一粒一粒炸响
站着的麦杆无垠地疯长
这是天上的庄稼
一种新鲜的粮食 生长在
农人的脊背上
在坡地里割麦
握着镰刀总是擦响
茬茬迟钝的金属声
有一种沉重来自轻盈的锋刃
从未流过汗的人永远也不能分辨
拢着的是麦秸
还是阳光
阳光一粒粒砸着头顶
噼哩吧嗒噼哩吧嗒
迸射满目赤色
一种晕眩的感觉
大张着干裂的咀唇犹如龟土
咀嚼一眼泉水
沉淀在底层清凉的麦粒
叫天子冲上云梢啄食
没有阡陌空阔的田垄
大面积的坡地麦涛起伏
只见父亲那顶旧草帽
在热浪里一沉一浮一浮一沉
如一株摇曳的穗子 在麦海
变成田野最真实的部分
再也泅不上岸
锄麦当午
在新麦青青的垄断行里锄草
土黄的视野抹眼就绿了
跟在母亲身后莳二三行麦地
望去并不遥远的麦垄
一旦浸入这种汗水里 目光
顿然漫长
母亲在另端回塍然后向我锄来
那把大板锄起起落落
呈扇形最大光亮的孤度 刨食
我和母亲站在麦地中央
相背而过
猛然已错过了大半生距离
锄头落在本属儿子的垄间
有气无力
小憩片刻
身前身后都是新翻的土壤
泌出一种醉人的气息
亮成丰稔的肤色
锄柄触到尽是齐茬茬的庄稼
母亲啊
我困守在你无言的慈爱里
没有出路
毕生在土里来来回回
怎忍践踏铺展松热的怀脯
贴近麦穗 我唯
傍麦鸟低飞
萦回于是六月头顶
遮盖毒日
起伏的麦浪
再也找不到儿子 丢失在
哪一垄行
吃晌午饭
生米已煮成熟饭
母亲在田头喷香地吆喝一声
无风山坳升起一声声温馨的炊烟
坡地所有饥饿的庄稼
闻声便饱了
歇在太阳的视野里
父亲最后从稻田爬出来
如一株空瘪的谷穗
接过饭篮盛满大兰边碗新米
空碗扣住整个汗脸
一条牛在野地里嚼草
脆生生的反刍传得老远老远
距炎炎田坎不远的土塍
有一棵树 那是块福荫地
农人和他儿子
在吃没上顿
没下顿的响午饭
毒日下，树荫伸了又伸总够不着
那是一段遥远的距离
远远望一眼盛水瓦罐
你的目光会顿感滋润
母亲吃饱了 可母亲还能干多久呢
下田去收割谷子
我用目光去收割她的苍发
捆成一年一度
发梢没结稻粒 只挂满了
黄豆汗珠 自佝脊流传
倒伏的身后
一茬茬爆响
亲近庄稼
当稻粒刚刚灌浆的节骨眼
我们便闻到了新米的喷香
听见雪白米饭自稻茎爆裂的声音
这是农夫萌生渴念的
早熟
和禾苗站在一起
谷穗搔痒热夏的脸庞
仍是劳动之余最惬意的事情
看滚落的汗珠怎样与农业杂交
农夫和庄稼
几千年来
保持一种不变的生产关系
磨镰试刃的血拇指
想象粮食这般
如何不惧锋锐的收割
红仃仃的麦粒
选择麦芒来捍卫你的成熟
针对这个世界
锋利的语言划过农人的脚髁
五月之风充满诱惑
阳光洪水般淹没庄稼
我们泅浸在河流照亮的呼吸里
得到的祝福
来自上苍和土地的恩赐
挂在生命的高度
抚恤人类
就像众多头颅
千万颗阳光摆摇躜动
充满了日月的精血
钻进一粒麦子里再生
蜷缩如初生的婴儿穿越时间
看日子一滴滴
砸在龟土爆出麦香
这家族的血缘世世季季
维系着远村纵横的命脉
数千年如一日
忍受着镰刀亲昵的举止
红仃仃的麦粒
饱含血质
成熟在南方五月
就令一块红色头巾暗然汗颜
收割粮食
相依为命的麦子以及水稻品种
搡拥着逼近我们的镰刀
阳光一粒一粒挂满麦梢
五月和田野金黄起来
大面积的阳光覆盖成熟土地
农人在田垄野野地吆喝一声
茬茬灿烂的民谣
压弯草杆
麦香迅刻布满了芬芳的天空
站在农业的边缘地带
我们的目光割倒了成片的日子
远处的云片锋锐地收割蓝天
零星掉落
忙煞了那群拣民谣的孩子
镰刀最先听到阳光爆裂的声音
在我们灵魂还未感受之前
这些在烈日下袒露铜色的歌声
是怎样从上古农桑
横穿至今
唯有镰刀粗砺地躺在我们掌心
跃跃欲试的手势
令我们兴奋不已
阳光成捆成捆堆在禾场上
由此可能看见土地的语言了
金黄金黄
怀孕的农业
我们的农业在一夜间受孕
饱满如健壮的农妇
骄傲地伫立在无垠的庄稼地里
幸福地微笑
廿四节气都是农业受孕的日子
她们在深情的爱情土壤里
灌浆、抽穗或坐果
腆着沉甸甸的身子
任风聆听你体内骚动的胎音
粮食的呢喃
怀孕的农业站在丰收的产床上
娇羞无比 喜悦无比
我想起庄稼
想起那些能在沃土里生长的生命
吮吸洁白的母乳
是何等幸福自豪
十月满满的日子
老乡们紧握新磨的镰刀
俯在农业阵痛的母体
割断脐带
期待着农业生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