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是一个关于三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和六个女人的故事。造物主是一位不喜欢观看平淡无奇剧情的总导演,中意给每一个人安排起起落落的角色设定,希望里潜伏着绝望,绝望里又隐约着希望。所以,生命很脆弱,生命很坚强。
在通往海拔1168米云上草原的缆车上,狭小的玻璃空间里,我的身边坐着一个面如死灰的短发女人,她头无力地靠在钢结构上面,紧闭着双眼。对面是一个满脸疲惫的女人,紧挨着她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长得很俊俏可爱,却不同一般的小孩子那样在高空中兴奋雀跃,她一声不响地看向外边,不知是看慢慢掠过的叠岭层峦,还是因那忽近忽远的云彩里,有神仙对她眨了眨眼,而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样沉闷压抑的气氛里,我却很幸福。
我怀里的背包里,是我女儿诞诞的骨灰盒,我双手紧紧地抱着她,犹如28年前,她还在我子宫里时,那般温暖。今天的天气很好,深秋立冬时节的阳光,依旧柔软和煦,好像诞诞出生的那个早晨啊!28岁的我初为人母,看着旁边皱鼻子皱眼的小家伙,经历过两天两晚撕心裂肺之痛刚刚苏醒的我,觉得全世界的光亮都在我们俩身边。
“旭日东升,希望诞生,叫你诞诞可好?”
突然一声尖锐的轰隆声自头顶传来,缆车在半空中紧急刹停了,耳边只有嗡嗡的机械声。对面的女人紧紧地把小女孩抱在怀中,小女孩惊恐地睁大着眼睛。我旁边的短发女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一双单眼皮,虽然很憔悴,但是老上海花烫短发,整齐地绾在耳后,露出线条比较棱角的下颚,有点张爱玲的神韵。
“妈妈,我怕。!”小女孩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背包,诞诞啊,妈妈就在你身边,诞诞,不怕啊!
突然,短发女人抽泣了起来,看得出来,她在极力克制着不哭出声音,身躯伴随着风中索道的颤动一阵一阵起伏着。“一定是我的错,我刚刚向神明祈求,早一些带走我。她听到了我的乞求,所以......但是,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想要连累你们的......你还那么小,不应该啊,不像我,活着没有任何希望了......你好像,好像我的宝贝壹壹啊......我的壹壹,对不起,妈妈没有能力,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今天本来是来这里自杀的。
这个绝望的女人,在这个停摆的缆车上,开始跟我们几个陌生人絮絮叨叨,却又自言自语地讲起了她的故事。
被切掉乳房的女人,被夺去女儿的母亲
我叫蒋英,浙江海宁人,今年46岁,跟世界著名科学家、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钱学森先生的太太蒋英,同名同姓同乡。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我父年轻时随家人搬迁到了上海,遇到了举家从苏北迁居到上海的我母亲,我是一个出生在上海的新上海人。在体制里的父亲一直都觉得女孩子要有眼界,从为我取名字到读书,都在鼓励我要做一个独立女性。所以我从小成绩优异,大学毕业后又考上了加拿大的研究生。其实在上海这样一个放眼全球的城市成长,骨子里又大部分承袭着我们父母辈敢于背井离乡向上谋发展的勇气,上海本地的女人都很自立自强。我本来也设想着毕业后能够在多伦多工作定居。为了成为一个新移民,我虽然在国内家境还算优越,但是读书的课余时间,我还是申请了校外打工的机会,在一家快餐馆当兼职服务员,以尽可能地多存些积蓄和融入当地的社会生活。
然而,所有的节奏在一个周末被完全打乱了,那天我正在厨房清洗盘子,餐厅突然传来了两声枪声,我一下子僵在了那里。蹲在墙后边的那十来分钟,我的脑袋里闪过无数个片段,父亲母亲的面庞,我站在小学操场红旗下当少先队员大队长骄傲地扬着下巴,我申请多伦多大学时英文面试时考官满意的笑脸,我曾经梦想着有朝一日也买上一栋的学校旁边欧式风格还带一个游泳池的大房子......然而,我可能,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这该死的社会民主,民众自由持有枪支器械,让无能的、无知的、无自我管控能力的人,拥有了随意侵占他人所有权甚至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以前都是听说其他城市或者城郊有枪击案,我以为在加拿大的政治、经济、文化和交通中心,多伦多这样一个国际大都市,竟然也该死地让我遇上了!也就是这一次的遭遇,让我完全地改变了留在国外的目标,我研究生一毕业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上海。
还是上海安全呐!千禧年之际,上海也正好在逐步确定建设国际金融中心的定位,上海的经济一派生机勃勃。作为留学生,我顺顺利利地进入了一家大型外资企业工作。虽然读书很顺,工作很顺,但是我的感情运却一直不太好。可能我一直都有些心高气傲,虽然长得不是特别出挑,但是从小家庭的教导、国外的求学生活经历,我一直向往着找一个能力学识都优秀又有绅士浪漫风度的白马王子。我在公司里也尝试谈过一个男朋友,这个从湖南考入上海外国语大学的男孩子,阳光灿烂、勤奋能干。我跟他在一起时很开心,他长得很白净,笑起来有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我也很佩服他,在 “l/n”、“f/h”发音都不分的湖南,他竟靠着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上海的大学,又在大学和研究生六年的时间里,硬是练出了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他是一个由梦想有拼劲的年轻人,我很喜欢他。但是,没想到第一次带他去家里吃饭时,竟然就遇到了尴尬的一幕。
九几年的时候,上海物质条件还没跟上时,大家一家老小近十来口人可能都挤在一个二十来平米的套间里,进门左手边就是一张上下铺铁床,右手边用薄木板隔出一间小小的、只能放下一张小床的隔间,这个通常是当家父母的“卧室”,毕竟还是要过夫妻生活嘛,有一个相对私密些的空间;再往里面,就是一张床和木板凳拼起来的床,一般是家中老人带着小孙子小孙女睡觉的“大板床”;床前有一把可折叠的餐桌,支棱起来就是饭桌和小孩子做作业的地方。桌子旁靠墙脚的地方,还会放一张军用折叠床,这个通常是家中小叔子睡的地方,我们通常笑称“在绳子上睡觉,练燕子张三神功,长大好倒江湖,变成老爷叔”。最里边一个大窗户,通常会支出去三根长长的竹竿子,一端紧紧地绑在窗沿上。上海梅雨天时通常连续一个月,家里被子都发潮了,待天气一开晴,我们就在“延申的阳台”上晾晒被子和衣服。有的弄堂里,只有弄堂里有一个公用的厕所和洗澡堂,跟北京的四合院一样。还有一些稍微新建起来的弄堂,会一层建一个有个大浴缸的卫生间,通常一楼和二楼四户共用。每家的厨房,就在楼道里两家之间的公共区域,架起一个桌子,墙上钉上木架子,锅碗瓢盆炉子摆放上。也是因为家中空间局促,上海人一般不会邀请亲友到家中聚会,偶尔的请客也都是在外面订饭店、下馆子。
虽然弄堂内部公家区域,楼道的电灯坏了,可能要几家几户商量一个星期,才决定谁来出钱买新、谁家安排人来换好,木制楼梯可能因为年久踩上去也吱呀作响,朝南的那面墙一到太阳天就竹竿里套床单飘飘。但是进了弄堂主道一定是收拾得清清爽爽的,还有一排排白色的半米栏栅里养着娇嫩欲滴的法兰西玫瑰。朋友们若是路过,定会夸赞两句。请朋友去老克勤的饭馆吃个饭,七十多岁的阿嬷,也一定会涂个红色的口红,有珍珠项链的一定一串脖子上戴上,没有珍珠项链的也会仔仔细细系条小丝巾。这就是上海人的腔调和讲究。
上海老一辈,大部分都是从江苏浙江还有安徽等各地迁居到沪上的,大家说起来,都是“外地人”,但是丈母娘们和婆婆们,一般都看不上外地女婿和外地媳妇。不过随着改革开放东风来,浙江宁波和温州人敢拼敢闯,走南闯北做小商品、做外贸加工淘金后,在上海炒车牌炒房子,钱包里有钞票、家里有厂有豪车豪宅后,碰到上海人也会互相打趣嘲讽几句。我有一个宁波的亲戚,还老是嘲笑我们上海亲戚小气,只是因为有一次他们来沪,我们在饭馆里点了道“醋酿蟹玉”。“醋酿蟹玉”,就是将鸡蛋打开,蛋黄和蛋白分开,蛋白装碟子隔水蒸,5分钟蒸熟后,快速用刀划成两指宽的斜块,在中央再放一个蒸好的“蟹黄”(腌好的猪肉沫团里放一枚咸鸭蛋黄,有点类似红烧狮子头的做法),最后再淋上调好姜末的镇江填香醋,就着喝一口黄酒,这蛋白吃下去味道口感还真的有蟹味。宁波叔叔吃了一筷子后叹为观止,说你们上海物价是贵了些,阳澄湖大闸蟹现在也被炒得价格金贵,但是上海不是还有母亲河淀山湖么?大闸蟹跟运往阳澄湖洗蟹脚镀金的高邮大闸蟹一样多吧?用的着用个鸡蛋白、一个咸鸭蛋黄加几两猪肉来乔装打扮嘛?我们乡下人请你们来我们宁波别墅吃饭,那可是整整一桌子小海鲜的啊?!
当然,千禧年之后,上海经济发展迅速,内环、中环外开始建了很多新的建筑,地铁2号线首段开通,也是值得欢庆的大事,去浦西的交通便捷,“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的时代落幕了。我们家也因为拆迁,从北京西路拆迁住到了浦东的新小区,三室一厅的电梯房。至亲之间,走动也稍微频繁了些。
因为是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又是中秋节,姨娘伯伯他们几家人都被我母亲请回了家里,一起吃个团聚饭。我没有想到,这顿饭竟然是我湖南男朋友的修罗场。先是我姨娘率先问起了:“小杨啊,你是湖南人呐,你在上海单位分了房子么?”小杨同志出生在湖南长沙一个普通的工人阶层家庭,又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弟弟和妹妹,供他来上海读书已是这个家庭尽了所有力气的努力,读大学时他除了勤奋读书拿奖学金,还各种兼职;虽然外资公司待遇是高一些,但是他还要照顾家中父母和供弟妹上学。而且那时的买房意识远没有现在这么夸张,他也就一直没有买房。
话说回来,2000年,那时候谁买房啊,都等着分配呢。那一年上海的房价基本在3326元/㎡左右,靠近郊区的地段,甚至单价只要一两千一平。2000年前为鼓励买房,不仅买房退税,还送蓝印户口;但大家仍旧没什么买房意愿“那时候谁买房啊,都等着拆迁呢”!
2001年,被视为亚太地区级别最高、影响力最大的区域性经济合作组织APEC峰会,在上海成功举办,上海的经济也跨上了新台阶;当年的房价也略有攀升,约为3500元/㎡,也就是说,50万左右,都可以买套小别墅了!也是在这一年,我的温州亲戚出名了,因为大上海滩出现了一个特殊的群体“温州炒房团”。一个由157个温州人组成的“看房团”携5000万来到上海,一次性买了100多套房!
2002年12月3日下午,在摩纳哥梦特卡洛举行的国际展览局第132次会议上,中国上海通过激烈竟争获得2010年世界博览会主办权,无数人为此留下了热泪。那年的房价也涨了不少,成交均价上涨到了4700元/㎡左右。当年觉得傻子才买呢,现在你加个0都买不到!
2003年非典,当时的卢湾区建国路以北地区,均价却破万了;陆家嘴滨江地区甚至逼近2万;佘山附近的紫园8号别墅,更是成为首个亿元别墅,以1.3亿元成交。
2005年宏观调控来了,现在问问老一辈上海人,很多人都喜欢2005-2006年,物价平稳,生活平顺啊。
2007年是上海房价的“大涨之年”,上海房产成交均价已经到了9755元/㎡左右,而当年上海的平均工资是2892元/月......
见小杨同志没有房子,接下来就有做财务的亲戚开始帮他估算,以他现在存钱的速度,还有过多少年才能买房买车。做科员的亲戚帮他分析,现在的职位是个基层,在大上海没有背景,还得多少年才可以爬到经理的管理层。在妇婴医院做后勤的亲戚帮他着急,没有房子结了婚自然也要不起孩子,那还得熬多少年才能生孩子......一顿饭吃下来,小杨一身的汗把白衬衣都印出了背心的形状,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都被逼得拖出了湖南口音,最后有礼貌地跟长辈们道谢道别后,出了我家大门口长吁了一口气。第二天,在公司碰到后,他就开始有礼貌有距离地跟我打招呼,再后面就越来越疏远,我们甚至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来正式沟通下,他就跳槽到嘉定一家德资工厂工作去了。后来再听到他消息时,是前同事来医院探望刚做完乳房切除和重建手术时的我,聊天时得知,他在那家企业三年做到了厂长,后面娶了嘉定区的一个局长的女儿,自己开了工厂,还在郊区买了块地,正好碰到嘉定打造国际汽车城,他20亩地资产一下子过亿了。
与小杨的感情无疾而终后,我的亲戚朋友开始给我张罗各种相亲对象,不知道为什么,家境好的人不是不上进就是长的不好,样貌端正些的家中拆迁房和拆迁费又还没个准的期限或者嫌弃我太独立不够温柔,就这样,我一拖再拖,过了30岁生日后,我母亲着急了,竟然拿着我的照片贴在大纸板写上我的学历和职业等信息,去人民广场给我去“站广告位”拉相亲了,就跟外面熙熙攘攘人群排队的楼盘前,那一个个广告牌一样。只不过超过30层的江景房顶楼奇货可居抢手,超过30岁的女人却要被定义为百货商场里的过季款,虽然我留过学,但是在他们眼中,我可能跟那个达芬奇浴室瓷板砖一样,是个在国外注册商标的国货,过季了就得打折销售。后来,经同学拉红线,我在35岁时认识了同岁的他。说实在的,他虽然跟我同岁,然而头顶已经是地中海了,不到170的身材大腹便便。但是,他是一家会计公司的老板,在中环买了房,开的还是奔驰。我试着跟他接触了几次,他说我在外资工作,是“打工公主”,虽然其貌不扬但是还挺幽默的嘛。第三次见面,他跟我说,虽然他是上海本地人,他父亲早逝,是寡母一人将他拉扯长大的,父亲只在崇明的老家给他们母子两留了个小房子。他大专毕业后还在商场卖过电风扇,边工作边考了注册会计师证,再一步步打拼到有了自己的公司、在市区买了房、买了大奔。我的圣母心一下子被击中了。最后,他说,蒋英,虽然我没有钱学森那么帅气那么有才华,但是你那么独立那么特别,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女人。蒋英,我们结婚吧。他好懂我!
结婚的这个“婚”字,拆开来就是:女人脑子发昏了。三个月后,我们领了结婚证。结婚后,我积极备孕准备早一点生下我们爱情的结晶,我马上36岁了,高龄生育是有风险,为了调理身体,我辞了职。我真的不应该辞职的,那个时候,我已经是管理层了,放弃了几十万的年薪,在家做全职家庭主妇。在娘家从来没有做过家务活的我,每天绞尽脑汁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和着甘愿为他洗手做羹汤的整颗心,全心全意地付出就会有幸福的回报么?
有一次约闺蜜一起聚餐时,他当着外人的面,竟然开了句玩笑“现在家里可都指望着我一个人赚钱养家了”。我结婚时,拿了十八万跟他的十八万一起设了个联名账户,这是用来理财和作为我们孩子今后的教育基金的。我很诧异,但还是忍着回家才跟他讲道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的房子车子都是贷款买的,每个月都要还贷款,而且他的会计事务所,说是中字头的大所在上海的分所,但是只是注册了一个差不多的名字,跟大所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股东内部之间现在也矛盾重重。我呆坐在沙发上,都说上海女人精明啊,但女人再精明,怎么可能精得过经历过浮沉算计过深的男人?但是我不能离婚,张爱玲说过,华丽的袍子里都长满了虱子,我才刚结婚不久,父母刚刚为我组建了家庭而松了口气,亲戚们会怎么看我们?同学朋友邻居们会不会在我们背后说闲话?离婚了再回单位,那个主管的职位早就被我以前带的副主管上位了,我回去就只能做一个基层从零开始了。重重的顾虑,让我忍了下来,我都无法想象,那个独身前往加拿大的蒋英、那个跟国际客户用英语据理力争的蒋英,就这样妥协了。过了三个月,我怀孕了。但在怀孕的第三个月,我在孕检时被查出,由于母亲有乳腺癌病史,我因怀孕而激素过高,诱发了乳腺癌病因,得在生育后就做乳腺切除手术。三三三,人生如卦,半点由不得人啊!
壹壹出生的时候,他在出差,只有父母和婆婆在产房外陪着我。壹壹的名字是我取的,壹,是唯一。我做手术后得长期服用抗排异的药,再也不能生育了;壹壹就是我唯一的孩子。壹,代表着一个新的开始,我们这个小家庭的幸福会重新开始的。壹壹到来后,确实给我们俩带来了温暖,有时看着他在婴儿床旁边逗壹壹笑的场景,我也产生了更多的幻想,我们三会长长久久地幸福快乐下去的。然而半年时间后,就是我做乳房切除和重建的日期,父母陪着我上了手术台,婆婆在家带壹壹,他仍旧在出差。我康复后,我们俩的性生活越来越少了,他基本不脱我的内衣。虽然胸部重建后,它们形状仍旧是很美,像两颗饱满的水蜜桃,但是他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我很痛苦,觉得自己残缺了,不再是个女人了。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我问他,到底希望我怎么做他才能开心?他一脸懊悔地看着我,当初我就不应该娶你,比你小的年轻小姑娘多了去了,我就想找个学识高的家庭条件好的,你那么大年纪我也接受了。可是你呢,结婚了就不工作了,你父亲退休了也帮不了我的事业。你母亲有乳腺癌病史,你也从未跟我坦白过,你治病花了那么多钱,都要我来支付。而且你的乳房还......我他妈实在是太累了,太累了!
壹壹爸爸,你真的太辛苦了,我知道你对我好,对我们这个家负责人。我的身体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加倍加倍地好的。还有,我父母也一直把你当成半个亲生儿子,他们那套房子百年以后也会送给我们的......还有,我还有同学朋友都在开公司,我可以去帮你拉生意的......
此后,我拼了命地给他那个会计事务所拉生意,有朋友照顾我们,又相信是中字头大所在上海的分所,把公司的财务做账代理业务都给了他。但是有一天,我闺蜜跟我说,蒋英,你们家王总不太对劲啊,他派了个小姑娘给我做账,这个小姑娘一点都不专业也不负责任,我一查问,这个小姑娘以前是在健身房工作的,不懂财会的啊。我跟你们王总就说了一句那个小姑娘不太负责人,你们家老王就跳起来了,说我是一个很挑剔的客户,把我给冷嘲热讽了一顿。这个小姑娘很年轻的啊,二十几岁呢。
我天眩地转,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都在那一瞬间爆发了,我在餐厅跟个泼妇一样,对我的闺蜜破口大骂,说她挑拨我的家庭。然后又跟个疯子一样,打了个车去公司。女人的第六感何其准啊,我又何其不知道他在外面早就有女人了,但是我一没有冷静地去收集证据,二又在不断自我催眠他不会放弃这个家庭;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把那个女人养在了我的眼皮子底下!在我在他办公室里对那个女人大打出手后,他很厌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从办公桌里拿出了早就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房子车子都是婚前财产,都是他的;里面有详细的为我治病的各种花销清单;还有我没有收入不能照顾孩子,女儿的抚养权归他......
这两年,我就尽跟他耗着打官司了,离婚,争夺女儿的抚养权。但是上一周,最终判决下来了,我把女儿也输了。我没有任何积蓄再去把官司打下去了。这十年,我真的过得真的太累了。我输了自己的事业,输了自己的年华,输了闺蜜,输了婚姻,最后,还输掉了我此生唯一的女儿。壹壹现在已经十岁了,在长期争吵和压抑的家庭环境里,她看到的永远都只有冷漠自私的父亲和歇斯底里的母亲。今年她过十岁生日,我问她许的什么愿望,她说,想跟妈妈一起去一趟云上草原,那里有一个世外桃源,要翻很多很多座山才能到那里,到了那里就不会有外面的人来打扰幸福生活了。
妈妈,我想跟你在一起。
可是,现在我输掉了她,我的整个人生都已经输得一干二净。这次来,我就是自杀的,我希望能在壹壹心中的世外桃源永远地等着她。
蒋英慢慢地把她的故事说完了。这时,缆车里的广播响起“各位尊敬的旅客朋友们,由于突发事故,缆车正在紧急维修,为了大家的安全,还请大家在座位上坐好、耐心等待。我们会尽快做好抢修工作。为大家带来的不便,我们深感抱歉。感谢大家的理解与配合......”蒋英双手往后拢了拢短发,开始平静下来。看得出来,虽然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将她打击得魂飞魄散,曾经所受的高等教育和职场历练,还是让支离破碎的她,尽可能想要保存最后一丝的体面。
“我觉得,你还没有输得一无所有。你至少还有爱着你的父母,你的女儿,壹壹,也爱着你。”
对面的女人轻声说道。
无法生育自己孩子的女人,格桑花的花语是幸福
“美丽的西双百纳,留不住我的爸爸,上海那么大,有没有我的家?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这首熟悉的歌曲,是二十多年前万人空巷的电视剧《孽债》的主题曲,剧中返城知青留在农村的孩子到上海寻亲的故事打动了全国观众,也让外面这些在云南的土孩子,第一次知道了,在中国的东方,有一个繁华无比的大上海。
我叫格桑花,今年38岁,云南人,在上海生活了20年。格桑花又称格桑梅朵,在我们藏族,“格桑”是“美好时光”或“幸福”的意思,“梅朵”是花的意思,所以格桑花也叫幸福花,长期以来一直寄托着藏族人民期盼幸福吉祥的美好情感。格桑花也是有着极强生命力的一种花,她在高原上漫山遍野地灿烂绽放。我从小就活泼大胆,能歌善舞。我们是香格里拉的藏族,香格里拉的冬虫夏草、藏红花、松茸样样都是宝,改革开放后,精明会做生意的广东人、福建人、河南人经常来我们这里一大麻袋一大麻袋地收购这些大自然的馈赠,我的父亲因为学过一些汉字,而有机会跟这些来来往往的商人们打交道。一开始我们都是热情邀请他们来家里吃牦牛肉、藏香猪三年大火腿、喝酥油茶。他们给我们白糖饼干还有健美裤蝙蝠衫,我们小孩子可乐坏了,大人们也很感动。看他们喜欢吃从树林里采回来的菌菇汤,还一包包菌子包好,硬是要塞给他们。看着他们的车子开出去老远老远了,还要在路边晃着手,念叨着:“大兄弟,实在是对不住,你们花那么多钱给我们礼物,我们也没个值钱的物件可以表示感谢。大兄弟,你们真是好人呐,每次都只挑一些不要钱的菌子啊药草啊!大兄弟,一家亲呐,常来啊!”
后来他们来的人一批又一批的,松茸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只要是松茸都采了去!真虫草难找、那找像冬虫夏草的昆虫晒干后,头上插入其他干草冒充吧!这样下去不行的啊,山神会动怒的呀,来年山里都不长松茸了怎么办?!“哎呀,我亲如一家的香格里拉好兄弟,你看看我们这来一趟看看你们也不容易,不仅要适应高原反应,这来回的车费油费也好大一笔花销呢!上次就我们亲戚吃了一次这个虫草啊,他一个冬天都过得很舒服啊,头也不晕了背也不疼了。还有那菌子,我丈母娘吃了都块哭了,我也快哭了,老哥哥呀,你都不知道,我穷小子出身啊,我丈母娘一直看不上我啊,她终于正眼看我一回了啊!我的亲老哥哥哎,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我的亲人就是你的亲人呐。要不这样,这菌子,老哥哥你们在大山里也采得辛苦,这菌子我算2毛一斤给你个感谢费。老哥哥,这钱你拿着,你一定要拿着!唉哟,你再推来推去,我高原反应又犯了,头晕得很......”
正是因为从小对大上海,和上海男人的向往,十八岁的我,央求着在上海郊区一个服装厂务工的表姐,将我带到了上海。在车间里的女工,大部分都是本地人,还有一些是江苏浙江的“乡下人”,以及我们这些五湖四海的“外地人”。而这些江苏的姑娘们中,有好几个的父亲或者母亲是上海到江苏的知青,但是他们这种“混血人”也一样遭受到各种歧视。我打小就是不认输的性格,在我父亲有限汉语水平的启蒙后,我硬是缠着学校里支教的刘老师帮我纠正了一口相对标准的普通话。我在云南家乡各个地方当导游的时候,我甚至还跟着外国游客们学了几句英文,可以流利地打招呼“Hello,welcome to Yunnan. You like Yunnan? Yes?!Oh, Thank you! I like you!”所以我在每天忙碌的车间工作时间后,在宿舍里会仔细地听他们讲话,还买了一本《沪语速成书册》,半年后工友们就很惊讶地听到我“侬样子老好额!”。也是在这里,我遇到了我的前夫白晓光。他跟我说,那天从技术科来我们车间取样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女孩子正在爽朗地笑着,说着一口上海话却又不像上海姑娘那样斯斯文文,一双大眼睛里有明亮的光。白晓光是一个“混血人”,爸爸是派到东北的知青,在当地娶了老婆生了儿子。白晓光读到初中的时候,上海有政策知青可以申请回沪,所以他的爸爸离了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也带了回来。但是上海的房子都被叔叔们分走了,只在南京西路的弄堂里给他们留了个8平米的小单间,上个厕所都要过个桥到另一个街道的公厕。后来他的父亲咬咬牙,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在郊区买了一套房,2000年的郊区,也要1000多元一平呐!所以白晓光毕业后,就近就来到我们这个工厂的技术科上班了。我很幸运,遇到了一个懂得漂泊在外之苦的白晓光,一个会烧菜和做家务的上海公公,还没有会嫌弃外地媳妇的上海婆婆(虽然我也很爱婆婆;白晓光每次给他妈妈写信的时候,我都会在信的最后写一句“妈妈,您要保重身体,我们都很想您!”)但是幸运之神并不专一,他会厌倦只眷顾一人。结婚三年后,我怀孕了,但是却是宫外孕。做完手术后,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子宫也没了,我永远地无法成为一个母亲了。
这次意外的三年时间里,我165的个头一度瘦到不到80斤,白晓光和他父亲仍旧对我很好。只是公公仅有白晓光一根独苗苗,不能断后,他很多次都跟我欲言又止。我知道,这每次的欲言又止背后都是白晓光跟自己父亲的苦苦哀求。自责、不忍、愧疚、纠结,苦苦地折磨着他,从不喝酒的他只能用酒来麻木自己。在一次单位聚会的时候,他喝的酩酊大醉,被他部门新来的一个女大学生带去宾馆开了房。这位女大学生对年纪轻轻就升任部长的白晓光一直倾慕。醒来后的白晓光第一时间回家,跟我痛哭流涕地忏悔。我摸着他棱角分明却又秀气的脸庞,跟自己说,放了白晓光吧!我态度坚决地离了婚,在民政局拿到离婚证的那天,白晓光说,格子,我会一直等你回来的。三个月后,他跟女大学生领证了,因为她怀孕了。
我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但是我还得撑下去,因为香格里拉的爸爸妈妈弟弟还在等着我接他们来上海享福。工厂是不能继续呆下去了,我办理了辞职手续,2005年的上海有很多的发展机会,我跟着老乡们卖过图书,卖过云南普洱茶,也干过房地产销售员。那几年的房地产真的行情好啊,2007年上海平均房价接近1万原/平了,浙江人还是组团来抢房源。我挣了不少提成。我想着要尽快买一套房子,把爸爸妈妈和弟弟都接到身边,他们可是连一次火车都没有坐过呢,等我安顿好了,我还要给他们买飞机票,带他们去青岛的海边玩......可是命运有一次跟我开了个残忍的玩笑,没想到家里的一场大火,把我的家烧没了,我的爸爸妈妈和弟弟也去了山神那里。无依无靠的我大病了一场。但是当死神再一次放过了我后,我觉得自己彻底通透了,那就是活着,好好地活着,替爸爸妈妈弟弟好好地在这不公的世道里钉下去!
我后来终于挣了钱在上海买了套房还开上了宝马车,2015年小牛市股市涨到5178点,我把房子抵押杠杆全投到了股市,2016年又遇上“大熔断”。我又几乎一无所有了。那年过年,上海街上也冷冷清清的,我一个人走过了一排又一排的路灯,路过医院大门的时候,遇到了刚出生就被丢弃在大门口的小语。这是造物主给我最后的怜悯了吧,恩赐给了我一个女儿!小语因为被冻伤了,大脑发育得比一般小孩子要晚一点,但是我很爱很爱小语,小语也很懂事很可爱很爱我。这次我们来云上草原,就是小语过五岁生日时许的愿,因为她听医院的阿姨说,云上草原有彩虹天梯,爬上彩虹天梯就能跟妈妈永远幸福下去。本来规划早一些过来的,但是我最近刚刚才处理好一笔债务,又被疫情给耽搁了一点时间。最近我真的很疲惫很累,但是,我的格桑梅朵,又可以重新幸福了,不是么?
格桑花说完,又低头吻了吻小语的额头,小语很乖巧地蹭进了妈妈的怀里。
看着小语,我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我打开背包,把里面一包大白兔奶糖拿出来,递给了小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爱苗条爱漂亮不喜欢吃甜的诞诞,变得最爱吃大白兔奶糖了。就如从小恐高的她,这几年只要是有过山车大摆钟这些比较刺激的极限挑战运动,她都会去体验下。三个月前,她给我发过来一个视频,是她在云上草原的空中秋千上,在群山之间飞扬的诞诞,大惊吓过后带着紧绷笑容的她灿烂无比:“妈妈,我觉得我跟天上的太阳好近好近啊,好像到了天堂一样那么自有。妈妈......我好想你坐在我身边啊!”
“谢谢您,大姐!您这次一个人过来度假么?”格桑花帮小语接过大白兔奶糖。
“我这次也是带着我的女儿一起过来的,我们要一起去坐空中秋千。”我说道。
在她们诧异的眼神里,我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骨灰盒,也摸了摸女儿写的遗书。
终于扛不住压力的创新创业者,虽不应该轻易放弃生命,但是妈妈肯定你曾经的努力与坚持
女儿娟秀又洒脱的行楷映入眼沿:
妈妈,我爱你!
妈妈,对不起!
妈妈,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我已经做出了那个错误的决定。
我知道,我不应该放弃自己的生命,但是,我真的真的太累了,我有点抗不下去了。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就如您所说的那边,大学毕业后考个公务员或者考进银行或者就在原来的单位里,按部就班地做一份稳定的工作,我的人生会不会有另一个可能性。
小时候,听到爸爸说,你的妈妈真的一点也帮不上我啊。
我就决心,我以后一定不要只做一个等着丈夫给家用的家庭主妇。
所以我从小就很努力地读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我是晋级到全校前十名还是读大学时,拿了一等奖学金,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父亲一句肯定和鼓励的话。可是只要我的成绩退后了一名,我就一定会得到一阵冷嘲热讽。那个时候,我经常悲伤又无助地看向您,但是得到的也永远都是您无助又麻木的眼神。
妈妈,我一点都不怪您。我知道,您的学识和您的生活环境,给不了您解决方案,也给不了我寻求的解决方案。
命运对您是不公平的。
十八岁的时候,当地村支书的混混儿子,看到在舞台上唱歌跳舞的您一见钟情,便去跟外公提亲。外公一看这个小流氓犯了难,又担心女儿未经人事被骗了,赶紧托人给说了另一门亲事。对方是个商人,看到外公的家世尚好就订了个亲。可是商人不讲信誉啊,那个时候南方热潮,他跟着去淘金了不想要小地方的未婚妻,又把这门婚事退婚了。在那个还相对保守的年代,又在小地方,这自然对女方的名誉是有极大的损害的。您一横心,也赌气去了广州打工,凭着勤奋在工厂里打了三年工。在那年春节回家的火车上,大龄女青年认识了在国企上班因公出差回城的老乡。这个人后来成了我的父亲。如果您一直在广州发展,会不会又是另一种不同的人生呢?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够明白,父亲为何对我和弟弟如此冷漠,完全是因为家庭的压力么?不可否认,他很有能力。在90年代,他是我们那个地方最早的万元户,我们家盖起了小洋楼,有大货车,而且还是第一批买上彩电的人家。有一次,我在家无意间翻出了您写的日记,您说,新婚之夜您没有落红,在父亲狐疑的眼神逼问下,您跪在床头跟他发誓,您绝对是处女。可是被退婚过,又一个人在外打拼过,现在洁白的床单说服不了他。
那个年代,真是一个愚昧的年代啊,首先从医学角度上,尚不清楚处女膜的生理功能;其次每个人体质不同,有的人处女膜本来就很脆弱,从事剧烈运动 比如骑自行车时可使之破裂造成初夜不落红;有的人处女膜孔大,弹性好,膜内血管少,加上在性交时男性比较斯文而不粗暴,多次性交后处女膜可以不破裂,直到分娩后才会破裂,这时候也会出现不见血现象。这种事太过私密,又没有网络,你也没办法去为自己自证。所以这就成了你们中间一道取不出的刺,所以这也是他婚后出轨承租我们店铺的发廊老板的借口,所以这给了他对您、我和弟弟冷漠的理由。而在这日复一日的冰冷里,您当年南下一人打拼的勇气也被消磨殆尽了。
妈妈,您知道嘛,这个时候,我才明白,
为什么我一直都渴望被爱,因为从没有人跟我说过“我爱你”;
为什么我一直都渴望被肯定,因为父亲与您从未跟我说过“你真棒”。
因为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所以当那个香港男人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诞诞,我爱你!”时,我义无反顾地奔赴了他。虽然他那么多谎言,那么多甜言蜜语却从未兑现过的承诺,遇到困难时随时跟我提分手,我都全心全意地交付于他。这分分合合的7年时间里,只要他一个电话说“我想你”,我半夜都会打车去酒吧把喝醉的他接回家,然后,又搬回去跟他一起住。
因为极度地想要获得成功,被肯定被证明,当那个台湾骗子跟我说可以给我带来投资带来订单时,我没有太多理性地思考,就把股份让给了他;而且还被他步步为营地算计,被骗走了全部身家还背负了一身的债务。
妈妈,你知道吗?我毕业后省吃俭用存下了启动资金。我以为在这个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新时代,我可以以自己的能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和阶层。
可是什么都没有了,钱没有了,我还成了失信人,感情也没了。
我惊慌失措地去向父亲寻求帮助,父亲一贯冷漠地跟我说:“这是你自己犯下的错,你应当自己去承担。”我哭着转向您,您也嚎啕大哭,却也只是无助地说:“诞诞啊,咱们认命啊!还好你人还在,你回老家吧,找个人嫁了生孩子就好,不出去就行了。”
妈妈,我不认命的,我不服输的。
跟溺水的人一样,我起初还想奋力做最后一博。但是命运之神似乎真的放弃我了,落难时谁都会去踩你一脚啊。我花了三十万元请律师顾问,我一直很信任那位律师姐姐,可是在她的指导下,我节节败退;最后没有钱了,这位律师姐姐只跟我说,出庭应诉需要额外支付费用的,我只能自己去被告台上应诉;因为信任朋友,我公司的财务是外包给她老公的,财务外包平均才500元一个月啊,因为相信她老公公司是“中”字头大所在上海的分公司,我支付了他们4000元一个月的财务外包费,就是希望专业的人能够帮我把公司各项都合法合规,可是没想到她老公竟然也给我设局......我之前还帮过我云南的朋友,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我借钱给她度过难关,但是我四面楚歌时,她也开始不接我电话了......
妈妈,您有一次问我,怎么小时候那么恐高,长大了那么爱玩过山车这些极限运动。妈妈,你不知道,这社会和人心更恐怖啊。
妈妈,您还问过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糖了。妈妈,生活真的太苦了啊。
妈妈,虽然我跟您说我已经想开了,还跟您开玩笑说,其实我跟祖国大陆一样,感情上被香港辜负,善良被台湾利用和背叛。大陆母亲可以忍耐、包容和找到解决方案,我也可以度过难关的。但是我其实已经得了抑郁症很久很久了。
妈妈,其实我真的很舍不得您。如果说全世界都背弃了我,您肯定是最不愿意放弃我的那个人。世界负了我,我却独独只负了您一个人。您对我深深的爱,我全都知道。
四岁时我做手术,麻醉药力过后,伤口如万只妈妈在啃噬,是您抱着我在病房走了一晚上,横了一夜的睡眠曲,第二天,您的胸部都被我抓紫了。
我在学校寄宿的时候,您每天6点半起床,给我做好可口的菜肴,托同学爸爸的三轮车给我带到学校。
出发去读大学的那天早晨,您帮我叠被子,偷偷的哭了。
我后来公司经营出了问题,被骗了钱,被背了债;被骗了感情,被抛弃。我听弟弟说,你都是整晚整晚地睡不着、经常哭一整晚。
您甚至自己每天都只喝粥就咸菜,希望能省下钱来给我寄生活费......
妈妈,我欠了您太多太多了,但是我不能再拖累您了。
妈妈,我也希望,我能够再勇敢地坚持着,但是每天都要吃那么多抗抑郁的药,我太累了,我想解脱了。
妈妈,虽然您从未跟我说过“我爱你”,我也从小就不知道跟别人表达“我爱你”;但是刚刚我给您视频时,我终于跟您当面说出了这五个字:“妈妈,我爱您!”
妈妈,我爱您!
爱您的女儿
诞诞
命运如此交错纠葛,但是阳光总会刺破黑暗
再一次地读完女儿的遗书,我轻叹了一声:“造物主真的是喜欢离奇剧情的总导演。”
蒋英和格桑花也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我,蒋英又将头倚靠在钢结构上,微微地闭起了眼睛。格桑花似乎也对我欲言又止。
这时,广播又响起了:“各位尊敬的乘客朋友们,电缆车已经维修好,我们马上可以启动了。给您带来的不便我们再次深表歉意,祝您旅途愉快!”
一声电动响后,电缆车又启动了,车内除了嗡嗡的机器车,又陷入了伊始的沉静。
人生如戏;但是剧本是导演给的,演员却也有一定的权力,决定如何去演绎好自己的故事。
看着越来越近的山顶车站,很奇怪,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眼前浮现的是诞诞在空中秋千上灿烂的笑容:“妈妈,您要勇敢一点,开心一点!......”
我轻轻地说,对自己也是对她们: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每个人都失去了至爱。但是只要生命在,一切都可以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