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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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娜回到位于鹏城社区的“家”时，大鹏正在喂鱼。赵娜看了下表：23时35分。赵娜的钥匙刚一插进锁孔，大鹏恰逢其时地拉开门。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大鹏在家。赵娜明白，大鹏是在装着喂鱼，实际上为了等她。因为电视关着。再说，大鹏只看《新闻联播》。
大鹏的作息规律用分计算。7时起来洗漱，7时10分出门，在外吃完早餐，8时到达办公室。午餐和午休在办公室解决。17时下班，17时30分到家，做饭，吃饭，收拾。钟摆一样准时。赵娜成了海里的鱼，游在外面吃早中晚餐。周末偶尔会在家吃。光吃，不做。
进屋。关门。赵娜脱下高跟鞋放在鞋架上。鞋架是简易的那种，只能摆鞋，其他稍宽的东西放在上面位置不够。赵娜左手拎包右手换拖鞋时，大鹏来接赵娜的包。赵娜拒绝。长发瀑布样垂下，掩盖赵娜的脸，也盖住赵娜的心。赵娜的目光从发际间隙望去，看到客厅中间的鱼缸。客厅很窄。一米五高的鱼缸是一道屏风，将客厅隔成两半。左边是电视区，有布艺沙发、茶几、电视；右边是餐饮区，一张饭桌，两张椅子。鱼缸顶部有两根日光灯，照得鱼缸通透清澈。养着的鹦鹉鱼，半个拳头大小，十九条，红红的，肥肥的。抢食时，仰身向上快速游动，仿佛一道道红色炸弹。张嘴吞咬的瞬间，吧唧一口，惊起浅浅的水波。
不管白天黑夜，红色的鹦鹉鱼，总在不知疲倦地游啊游，游成一片绚丽灵动的风景。有风景就有温暖。有温暖才像家。可惜这个“家”只是临时落脚地，一起合住的地方。确切来说，叫红树林单身公寓，在大鹏新区大鹏街道辖下的鹏城社区。在改革开放前沿阵地深圳，哪怕只是村级地盘，也是寸土寸金的宝地。像红树林这种公寓楼，一室一厅每月租金一千五百元，两室一厅每月租金二千五百元，已算不贵。2013年的今天，一手新房高达两到三万每平方。
被拒的大鹏有些尴尬，蹲在鱼缸前。鱼缸上半部装水养鱼，下半部是个空柜。装着过滤设备、无声水泵、循环器具，还有存放鱼食和清洁杂具的空间。赵娜从大鹏背后走向卧室，大鹏正将剩下的鱼食放进空柜。赵娜看见大鹏欲言又止，知道他想说什么。如果往常，大鹏会说帮你调好水啦，赶紧去冲凉吧！赵娜突然有些心慌，仿佛妻子背着丈夫在做亏心事。
2
大鹏熟悉赵娜身体的味道。确切来说，熟悉赵娜冲凉时使用的香皂味道。但是，赵娜刚才从背后走过时，长发掩着她的脸，身体带着一股不同往常的香味。大鹏心里咯噔一下。
两人合住着所谓的两室一厅，只有五十平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公共的厨房、客厅、餐厅、阳台和浴室，两间卧室各带袖珍卫生间，安放着马桶和洗手盆。广东人把“洗澡”叫“冲凉”，四季分明不大的深圳，人们天天冲凉。两人的沐浴用品都放在浴室。冲凉时，赵娜拿个有盖水桶进去，将换洗衣服放在桶内带出。有一次，赵娜忘了将水桶带出。大鹏掀开盖子，见到赵娜换下的内衣内裤，身体突然一阵燥热。就侧耳静听一下外边的动静，双手震颤地抓起内裤闻了一下，鼻子里立刻弥漫骚香混杂的奇怪气味。不好闻，却醉人。大鹏为这种荒唐行为后悔过，觉得龌龊。但这种机会不多。绝大部分时候，赵娜会在冲凉后及时将内衣内裤手洗干净，装入小桶带出晾晒；再将换洗衣服放进洗衣机。细细巧巧的粉色内衣裤挂在阳台，风吹摇曳，激荡着大鹏的身与心。每次看见，大鹏都偷偷地咽口水。
赵娜别出心裁地使用一种叫Monroe的进口香皂。商标是个性感女人，很像外国影星玛丽莲梦露。赵娜经常托朋友从沙头角中英街免税店买，用来冲凉和洗内衣裤。大鹏看过赵娜扔弃的包装，写着杀菌作用。每次，赵娜沐浴出来，身上都带着玫瑰花样的皂香，非常浓郁。大鹏冲凉时，嗅着香皂芬芳，情不自禁地想象赵娜在浴室的情景。赵娜高一米六五，北方大葱样白嫩。大鹏想象赵娜光身站在跟前，修长丰腴的白皙肉体放出磁性亮洁的光芒。
出去一天，身上的香皂味变淡，怎么变成沐浴露味？只有一种情况，刚刚在外面冲了凉！大鹏想去敲赵娜的门。理由是放好热水请她冲凉。赵娜每天洗热水，夏天也是。去到赵娜卧室前，又觉得多此一举。大鹏想到冰箱里有水果。那是下班时买的，特意留给赵娜一部分。本想等赵娜一出浴室，将水果呈上给她。如果赵娜吃得开心，再为她效劳，将她换洗衣服放进洗衣机，洗了晾晒。大鹏想着时就有了主意，给赵娜发了条微信，请她出来吃水果。过了五分钟，没有回复。忍不住给赵娜打了电话。响了好久，没人接。又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大鹏躺在床上，将赵娜微信翻出来看。很多女孩沉迷微信，晒吃晒喝晒玩晒爱情。赵娜从不在朋友圈发那些，说俗套。她只是偶尔抒发一下心情，谈谈对家乡和深圳的感悟。赵娜的文字素雅静美，流水一样淌过大鹏心田。赵娜的自拍照没有使用美颜功能，素美恬淡。
大鹏曾经笑话赵娜像广东人每天冲凉。但今天呢？回来这么晚，身上散发着沐浴露味道，而且不再冲凉！赵娜上班的商务公司没有冲凉之处。最有可能是在酒店冲了凉！一想到酒店，傻子都明白，酒店是开房睡觉的地方。大鹏的心，莫名其妙地隐痛了起来。
心一痛就无法入眠。就想东想西。大鹏的思绪跟随啪嗒啪嗒的闹钟声，回到从前。
从前就是一年之前，2014年。深圳初冬，紫荆花疯狂绽放的季节。紫荆花大如掌，形如兰花，香也似兰，故又被称为“兰花树”。南国冬日多暖阳，紫荆花期从11月开至翌年4月。每当紫荆花盛开，鹏城社区的大街小巷繁英满树，让冬季的人们萌生春意。
那是一个深夜，大鹏因公司盘点很晚才下班。走到鹏城社区一条僻静路口时，一辆摩托突然快速驶经前面一个女孩身边，后座男子伸手抢了女孩的包，摩托加大油门呼啸而去。大鹏拔腿去追，已经没了踪影。大鹏气喘吁吁地返回事故发生地，女孩茫然愣在那里。大鹏歉疚地说：“对不起……摩托实在太快，要不报警吧？”女孩蹲下去，嘤嘤地哭：“什么都没有了报个屁啊，你走……不要管我！”女孩哭着，一边呕了起来。大鹏闻到她满身酒味，很想帮她拍拍背部，觉得不妥。
哭声渐止。大鹏掏出纸巾递上，说：“你住哪儿，给你家人打个电话吧，要不送你回去？”
女孩说：“我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家人在这里……你不要管我！”
大鹏确实想过不管，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是，一个孤身女孩，包被抢走，可能还丢了随身的重要物品，身份证、手机、钱包……更重要的，万一真没有地方住，身上一无所有，又喝了酒，再遇到坏人怎么办？
超过千万人口的深圳，来自五湖四海的男孩女孩，家人不在身边很正常。大鹏觉得不能丢下人家，谁叫自己遇到呢！就说：“我在前面的美丽华公司上班，住在旁边的红树林公寓，舍友刚好搬走，空着一间房，要不先去我那儿休息？”说完，觉得贸然邀请陌生女孩似乎不妥，赶紧补充：“我是当兵出身的。”大鹏觉得，至少军人值得信赖，哪怕是退伍战士。
女孩仰起头，狐疑地瞪着大鹏。
大鹏下意识地站起军姿：两脚分开六十度，两脚挺直，大拇指贴于食指第二关节，两手自然下垂贴紧，收腹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两肩后张。
女孩突然抿嘴笑了，接过纸巾揩眼泪时，点点头。
大鹏发现，她的右嘴角长了颗痣，很好看。
女孩就是赵娜。在大鹏租住的地方住了下来。直到找了新的工作，都没搬走。住下来的一年里，赵娜也曾给过房租，但被大鹏拒收。
3
赵娜之所以回来，觉得那是一种契约。自从把这里说成家，除了出差，没在外面过夜，也没超过23时回来。赵娜没有回大鹏微信，没接电话，还拒绝大鹏接包，却是故意的。
这段时间，赵娜一直想告诉大鹏，自己要离开这里。如果大鹏问为什么，就说找到新工作，搬去公司宿舍住。如果大鹏非要追问，就毫不相瞒地告知，前男友回来找了。机会每天有，却说不出口。赵娜怕大鹏受伤。怕一个人受伤，说明有感情。这份感情，在大鹏见义勇为和收留赵娜的基础上，经过一年时间累积起来。但感情不是爱情。尽管大鹏是个好男人。
难以入梦的赵娜，纷扬的思绪也回到一年前。回到自己被抢的那个晚上。
赵娜只要想到被抢，脑海里马上跳出一直潜隐的爱军。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伤害。让赵娜刻骨铭心又伤痕累累的爱军，是赵娜的前男友和初恋。两人是东北同乡，在齐齐哈尔出生长大。上的也是同一所大学，而且同班。从大二开始，爱军是班长，赵娜是团支部书记。班长是同学们选出来的，团支部书记则有些政治味道。爱军身高一米八三，谢霆锋一样阴冷峻酷，迷得女同学神魂颠倒。赵娜知道自己也很漂亮，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张精致的杏仁脸，还会狐狸样妩媚起舞，同样让男生神魂颠倒。赵娜觉得自己与爱军才是郎才女貌，就在一天晚上主动约了爱军散步。在校园人工湖边大树底下，两个高傲者干柴烈火样融到一起。让赵娜难以启齿的，爱军用手指完成他们的第一次。后来家乡教育部门来校招聘，赵娜和爱军一起回到家乡，在同一个中心小学任教。双方父母见过面，全校同事也都知道他们两人是恋人。但爱军待不到一年果断辞职，跟哥们跑去南方深圳。先在深圳龙华一家台资企业当见习组长，后升课长。爱军打电话给赵娜说，他喜欢深圳忙碌充实的生活，要赵娜也来深圳，干个文员都高过齐齐哈尔的收入。赵娜果真不顾父母坚决反对而辞职，在第二年初，千里迢迢地来到深圳。赵娜觉得自己为爱而来，不是为了钱。一个女人，有爱就够了。
赵娜来到深圳，也在这家台资企业下属工厂写字楼当文员。收入是比在齐齐哈尔时多了一半，平常上班较为匆忙，下班倒也清闲。爱军已经升任中层管理人员，在公司总部有个独立宿舍套间，不过公司规定不能留异性过夜。爱军在外租了房与赵娜同居，偶尔也会在公司总部宿舍过夜，说是跟台湾老总陪客户应酬。赵娜发觉一个怪现象，男性台湾管理人员鬼精，对大陆普通员工百般苛刻；私生活表面看似严谨，实则对每个娱乐场所了如指掌。
有一次，赵娜问爱军：“台湾佬这种德性，你天天跟老总莺歌燕舞，不会也鬼混吧？”
爱军说：“我们几个老总个个有情人，他们不会对娱乐场所的小姐感兴趣啦！”
爱军话这么说，赵娜还是多了个心眼。一个星期三，赵娜去公司总部送完报表，突然想去看下爱军宿舍。台资企业管理严格，保安二十四小时把守工厂，防止员工窃取信息和怠工，对中层管理人员宿舍却疏于看管。赵娜溜进去时，爱军的宿舍也没锁。赵娜顺手拉开床头柜，发现藏着避孕套，诺丝品牌，小盒装的，只剩下一个。爱军喜欢这种牌子，他们租房的地方也备有这种避孕套，大盒装的。一个男人在独自居住的宿舍放了避孕套能干吗？难道是自慰用吗？赵娜的心顿时凉了。
赵娜度日如年地等到爱军回家冲凉时，偷偷掏出爱军手机，一翻，许多东西浮出水面。一个叫阿洁的女人，与爱军通话记录最多。微信对话更肉麻，全是“亲爱的”。阿洁的头像风姿绰约，波浪卷发，白皙饱满，很有女人味。
等爱军冲完凉，赵娜厉声追问阿洁是谁？
爱军愣了一下，马上装傻，反问赵娜什么意思？
赵娜将手机和避孕套摔在地上，叫他马上滚。
爱军捡起烂了的手机，说“操，滚就滚”，夺门而去。
一个星期后，心情稍稍平息，赵娜心想爱军可能和台湾佬一样在逢场作戏，如果能认错，就原谅他。但爱军连信息都没一条。赵娜的伤心就变成仇恨。既然人家爱上另一个女人，我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就想到辞职。刚好工厂处在业务淡季，死了心的赵娜去递交辞职报告。
台湾男上司批了假，拍着赵娜的肩膀说：“我在龙华有地方住，要不你先去那里休息？”
赵娜听过太多台湾男人在大陆的风流事，巨大的愤怒陡然从心里冒出来，开口就骂：“在祖国大陆土地上你们都敢胡作非为，想死啊，去你妈的！”
赵娜骂完之后去退房租。刚好有个租客过来租房，房东答应了。
退了租，赵娜将行李寄在房东那里，迷迷糊糊地出了门。赵娜屈指算过，从2011年3月过来深圳，已经到了2013年11月。将近三年时间，深圳那么繁华，自己没怎么逛过。就去了位于大鹏新区的大鹏所城。这座超过十万平方的明清两代中国南部海防军事要塞，有着六百多年抵御外侮的历史，全称“大鹏守御千户所城”。有雄伟的古城门，古色古香的古民居、古街道和气势宏伟的将军府第。面积虽然不是很大，难得在深圳这个繁华都市中保存着这么个历史文化遗迹。赵娜晕乎乎地在城内逛了一圈，站在巍峨高大的所城门楼下，有了更为孤独的感觉。出了城，赵娜去了鹏城社区边上一家东北菜馆。一个人坐一间包房，要了几道家乡菜，还破天荒地喝了一瓶东北烧酒。边吃，边喝，边想家乡和父母亲人。直到店家几次催促打烊，酩酊大醉的赵娜才踉踉跄跄地出门。孤独伤心地行走在鹏城社区路上时，祸不单行地遇到抢劫。又万幸被大鹏收留。
赵娜记得，在红树林公寓晕晕沉沉睡了三天两夜。头痛得厉害，吃什么都想呕。还吐到床上。大鹏收拾了残局，还熬粥给自己喝。等赵娜彻底清醒，大鹏又放好热水请她冲凉。凭直觉，赵娜知道大鹏是好人。因为住下的几天里，大鹏没有趁火打劫做过任何非分的动作。
4
第二天早上，大鹏发现，赵娜出门时没有喂鱼。往常，她会在出门上班时喂一次鱼，下班进门后再喂一次。鱼是此前他为赵娜而买。赵娜说她喜欢鱼，希望像鱼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每次看见鹦鹉鱼游来游去，赵娜就高兴。还会拍手跺脚，小女孩样大声叫好。这个时候，大鹏就偷偷地心花怒放，觉得整个房间洋溢着温情。大鹏每天盼着下班，见到春光明媚的赵娜。
大鹏暂时忘却赵娜身上的沐浴露味，思绪回到赵娜被抢的时候。大鹏曾经觉得，那是上天赐给自己的机会，赵娜就是天上掉下的美丽礼物。大鹏暗骂过自己，这么想是不对的。
大鹏记得，一年前，赵娜刚住进来，不停地诉说过去。
等赵娜骂完，大鹏说：“我是当兵的，你要是放心，先住这里，其他慢慢来吧！”一边教赵娜如何挂失银行卡，又出钱叫赵娜先办手机卡、买手机，还陪去龙华帮她搬来了行李。
办手机卡时，赵娜突然说要换个新号。
大鹏说：“万一那个人后悔，回来找你联系不上，怎么办？”
赵娜哭了，说：“我只想忘了过去……”
赵娜右嘴角的黑痣，咬唇时显得调皮而妩媚。大鹏觉得赵娜真美。那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娇柔身材，更令人倾心。大鹏最初觉得自己在英雄救美。直到听完赵娜的故事，才隐生天赐机缘般窃喜。大鹏告诫自己，机缘仅仅是个巧遇，并非一定如何，更不能乘人之危。如果赵娜彻底忘掉过去，住久一点，机缘未尝不是一种缘分。只有水到渠成，才有真爱。
办完手机卡，大鹏带赵娜去鹏城社区附近的江西菜馆吃杀猪菜。杀猪菜便宜好吃，还有特色。在附近做事的外来工喜欢过来解馋。倒是深圳的湘菜馆有些高大上，动不动装修高档。菜上来后，大鹏要瓶啤酒给两人倒了，端起酒杯，结结巴巴想到一个词：祝贺！
赵娜奇怪地问：“祝贺我什么？”
大鹏指着手机卡包装纸，尴尬地说：“祝贺你办了张新卡。”
赵娜举起酒杯：“好好，我接受。”仰脖喝了。
开心的赵娜笑得花枝乱颤，娇柔的身子在菜馆里成了别样风景。大鹏偷偷去看赵娜，觉得对方愈发美丽。一瓶酒下肚，大鹏壮着胆子说：“你要是我女朋友，带你回家乡，多好！”
赵娜狡黠地问：“怎么个好？”
大鹏很认真地说：“总之会很幸福！”
两人喝了四瓶啤酒。大鹏酒量一般，虽然啤酒不上头，还是感觉脑袋发热。赵娜有了上次的酒精锻炼，反而没有问题，只是开心。往回走时，经过一家水族店门口，赵娜拉了大鹏，撒娇说去看看。水族店经营各种鲜艳的热带鱼，兼带出售鱼缸。赵娜似乎很有研究，拉着大鹏凑近去看，“那是金龙鱼，高贵”“那是银龙鱼，霸气”“那是地图鱼，凶猛”，每一种都能说出名字习性。停在一种红色鱼前时，赵娜悠悠地说：“这是鹦鹉鱼，越红越养眼，我刚来深圳时，前男友给我买过两条，可惜被我养死。”
大鹏脱口而出：“可能你跟他没缘分吧！”好在声音很小，只有自己听见。
成群游动的鹦鹉鱼，仿佛移动的火焰，壮观美丽。大鹏问鹦鹉鱼价钱。瘦瘦的女店主热情介绍：“大的八十块，小的五十块，买两条送你女朋友啦！”
大鹏笑了笑，要了女店主名片。第二天中午下班，大鹏饭都没吃，打的去了水族店。平常舍不得花钱的大鹏，毫不犹豫地买下十九条鹦鹉鱼、一个咖啡色大鱼缸。鱼儿每条九十五元，鱼缸二千八百元，共花费三千七百五十元。
活泼乱跳的鱼和鱼缸送来家里时，赵娜有些吃惊，说：“买这些干吗？”
大鹏搔搔头皮，说：“你不是喜欢吗？再说你还没上班，养几条鱼在家解闷。”
赵娜像个女主人，嘴上批评大鹏浪费钱，人却迫不及待地凑近鱼前，满面春风。
大鹏看见赵娜与鱼同乐的欣喜样子，心里有了欣慰。大鹏很想告诉赵娜，十九条鱼，代表我的一颗心永恒呢！可惜说不出口。
但现在呢？这个合住快一年的半个女主人，莫名地让人陌生，每次回来时爱理不理。大鹏突然想起前女友。她以前住在这里，在赵娜的卧室。大鹏只对赵娜说一个室友搬走了。
5
前女友有个好听的名字——秋玲。大鹏希望秋玲是秋天的风铃，风一吹，当当响。
大鹏和秋玲都是山城重庆人。同一个镇出生长大。同一间学校读初中高中。都没考上大学。大鹏家境一般，考上大学，昂贵的学费也是一笔负担。靠山吃山的农民父母，希望儿子去广东打工。大鹏选择去当兵。秋玲父母是基层政府干部，希望女儿重读。但秋玲想去广东闯闯。大鹏去部队前夕，秋玲用紫色粉纸折了个风铃送给大鹏。一路压挤，到了部队，风铃瘪了。大鹏舍不得扔掉。那上面有秋玲亲手画的两颗心，一颗红线将它们串在一起，打成结。结的形状弯弯曲曲，是英文LOVE。大鹏将风铃挂在床前。有一次，团司令部来连里检查军务，军务参谋说战士床前挂风铃不符内务条令，没收。大鹏很难受。跑去团司令部说，风铃之于他很重要。军务股长说：“女朋友送的吧？可以物归原主，下次别挂在床头。”部队训练任务重、条件苦，周末还要五公里越野训练。大鹏只是在每次越野训练时将风铃放进挎包。挎包一下又一下地拍击身体，仿佛秋玲在无声安慰自己。大鹏想到秋玲就浑身是劲。
来年春天，秋玲去了深圳龙岗。秋玲连同风铃成了大鹏的精神寄托。部队对使用手机严格控制。他们就不停写信。大鹏写连队的训练生活、战友的狂野有趣和无边寂寞。秋玲写企业的工作生活、深圳的繁荣昌盛和灯红酒绿。秋玲说深圳有钱人多如牛毛，一个砖头扔下砸着奔驰宝马，但她只喜欢大鹏的憨厚正直。大鹏本来有机会转士官。秋玲说士官又不是军官，不如出来闯荡。大鹏说去哪里闯荡。秋玲说来深圳。大鹏真的行动。拒绝领导挽留和父母劝告。脱下军装，家都来不及回，就来到深圳。大鹏相信秋玲，更相信爱情。
大鹏是2011年3月来到深圳的。刚一见面，内心就惊叹对方出落得楚楚动人。秋玲没说大鹏不好看，只是说穿军装帅。大鹏身高一米六八，当兵时全班最矮。秋玲身高一米六三，穿上高跟鞋显得比大鹏还高。秋玲在一家港资企业上班，是部门主管。她常从罗湖过关去香港购物，说那里才是花花世界。大鹏突然自惭形秽。两年都市生活彻底滋润秋玲。红树林公寓是秋玲网上租的。刚开始，秋玲订了只有一间卧室的套房，说她平常住公司，周末过来。实地看房时，大鹏提出换成带两间卧室的。
秋玲惊讶地问：“为什么？”
大鹏意味深长地说：“路还长着呢！大鹏突然觉得，万一分手，秋玲可以解释不与他住一起。那样对她的伤害少一些。”
纸上爱情总是美好，现实生活反复无常。大鹏只有一张退伍证，还有一腔理想。好在企业欢迎退伍兵，大鹏很快去了鹏城社区附近的美丽华公司，做行政后勤事务。三个月后，由于工作出色加上忠厚老实，提升为总务主任。与秋玲相比，大鹏还是觉得自己气场不够。同居三年，秋玲升任总经理助理，公司配给她一台红色奥迪。屁股一溜烟，跑得飞快。
大鹏开始感觉到秋玲的变化。先是微妙，后很明显。秋玲经常不来了。她的卧室已经冷清，东西也在逐渐减少。每次来，老背着他打电话发信息。这期间，秋玲读了香港一间大学的EMBA，白话流利，英语口语也了得。秋玲还会和大鹏做爱，但已经不再说爱。每次进入之前，还要大鹏先戴上避孕套。再要用手摸索一下，弄清套子是否戴在大鹏的标志物上。
后来一次，秋玲请大鹏去了大鹏新区最好的餐厅吃饭。一份澳洲牛扒三百八十元，一杯拉菲红酒三百八十元，花去一千二百一十六元。吃得大鹏心疼。餐厅里，一个高挑白皙的美女在唱歌，一个大胡子男人在弹琴。因拿错刀叉被秋玲纠正，大鹏内心忐忑，拼命寻找话题。却总是说不到一块。秋玲指着唱歌的美女说是重庆人。大鹏说：“我们重庆女人都像你，个子高，皮肤白。”赵娜说：“重庆男人也像你，和女人一样高，要是你不当兵，也和女人一样白。”大鹏有些难堪。秋玲说：“前段时间与老乡聚会，几个重庆女人都离了婚。”大鹏问为什么？秋玲说这就是重庆男人的问题，要钱财没广东男人富裕，要身材没有北方男人高大，要体贴没有上海男人温情。大鹏点点头。秋玲说：“重庆美女聪明灵秀，窝在崇山峻岭也就罢了，出来才发现优秀男人很多；外面的优秀男人一追，你说女人会不会动摇？”大鹏低了头。秋玲说：“这个唱歌的美女是老家的音乐教师，来深圳两年，倒不是嫌弃家乡的丈夫，而是遇到真正的另一半。”
秋玲说完，晃着袅袅娜娜的背景去了洗手间。大鹏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回到红树林公寓，秋玲主动提出做爱。却在大鹏进入身体时，睁眼哭了。大鹏的男人标志物也突然软了下来。草草收兵后，秋玲收拾本就不多的东西。整理卧室、床铺、卫生间……连掉下的头发都仔细清理，也不要大鹏帮忙。大鹏只好呆呆地看着秋玲在忙碌。
出门时，秋玲吻了大鹏，说：“你是个好男人，我要去香港了，删掉我的电话吧……对不起！”秋玲把钥匙放下，将大鹏按在房内，掩面痛哭出门。
大鹏进了秋玲住过的地方——那间空空如也的卧室，坐在床上，一夜未眠。
军旅生涯教会大鹏隐忍、奉献和真爱。尤其是真爱一个人，哪怕付出牺牲也值得！秋玲离开是预料中的事，大鹏却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内心的绞痛。大鹏想到一句话，“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何必将伤口展示？直到赵娜偶然走进生活，大鹏觉得自己开始焕发新的生机。所谓机缘，是大鹏多次把赵娜当作秋玲。谁叫她们长得像？一样的高挑身材，一样的白皙皮肤，一样的杏仁脸蛋，一样的优雅脱俗，只是秋玲嘴角无痣。赵娜往那儿一站，文雅地形容，亭亭玉立；粗俗地形容，白嫩大葱。大鹏在当兵时学会吃大葱。生的那种，从地里扒出来，掐掉叶子和根部，直接塞进嘴里。洁白的大葱，丰润的葱身，看着养眼，吃着辣心。
6
从2013年11月算起，赵娜在红树林公寓的日子将近一年。这一年大部分时间，赵娜心里，其实一直有个声音劝说自己：爱上大鹏吧！就像当初不管三七二十一住下，既然遇到这么个人，那就是命。深圳是多数人洒下泪水与汗、少数留下欢声笑语的地方。虽然那么多人在骂深圳，仍然有那么多人挚爱深圳。那些在深圳漂泊的年轻人，犹如蔚蓝海边的一朵浪花，无论腾飞出何种花样姿势，终将倦息安宁，归于家乡彼岸某个男人的臂弯。在这座富裕强盛的城市，在车水马龙的背后，情感的依靠，成为背井离乡女孩的炽热渴求。同居，遂也成为解决孤寂最好的方式。甚至有些两地分居的已婚男女，与相好的偷偷摸摸住在一起。
赵娜想起，没出去找工作前窝居在家，大鹏毫不犹豫地留下钥匙，他的卧室也不上锁。有一次，赵娜故意问大鹏：“我要是将你东西拿走不回来，你怎么办？”赵娜趁大鹏上班时看过他的卧室，除了弥漫一股雄性味道，比女人的闺房还要整洁。赵娜心里佩服，当兵的果真不同。
大鹏搔搔头发，说：“不会吧，我觉得你是好女人啊！”又反问：“那你凭什么相信我？”
赵娜掩着嘴巴笑，说：“因为你笨！”说完补充：“觉得你也是好男人！”
大鹏呵呵地笑了。
赵娜严肃地说：“是个好男人不等于是好丈夫。”
大鹏马上止住了笑。
赵娜其实还有一个评价：可爱。那是对大鹏的由衷褒奖。赵娜问大鹏多大，大鹏老实交代说1987出生。赵娜心里“咯噔”一下，“我是1985年出生”，嘴上却轻轻地哦了一声。在一定年岁范围，女人大几岁看不出来，何况赵娜白皙显小，大鹏粗黑显老。
赵娜住下的头一个月，大鹏中午打了两人的盒饭回来，晚上回来又做两人的饭。赵娜找到工作后，在所城边上一家商务公司做文秘，下班要比其他企业晚，吃饭在外搞定。每次回家，大鹏都会调好热水请她冲凉。还会替她接包，递上拖鞋。有几个早上，赵娜将换洗衣服放入洗衣机着急上班。晚上回来，大鹏已将衣服洗好晾干。逢休息日和放假，大鹏会多做几道菜。还劝赵娜多吃点，说外面吃不卫生。大鹏最拿手的是炒回锅肉，混合尖椒五花肉和花椒，又香又辣又麻，味道很好。赵娜看着大鹏系着围裙炒菜的背影，恍然觉得那是未来丈夫，偷偷哭了。赵娜希望有个这样的男人做丈夫，又害怕真的爱上。一个退伍兵，在物质繁荣的深圳一无所有，装不下赵娜的格局世界。赵娜知道自己要什么。
让赵娜感动的是，有天凌晨，右下腹突然疼痛，伴随着身体发热和胃肠不适、腹肌紧张。赵娜小时候犯过这种毛病，知道是急性阑尾炎发作。等到用手按住也无济于事，只好起身准备去医院。惊醒的大鹏二话没说，搀着赵娜打的去了医院。从B超确诊到输液治疗，都是大鹏奔走忙碌。打完吊针，不适症状解除的赵娜开始发困。大鹏伸出胳膊，让赵娜靠着休息，他则安静地守到天亮。后来，大鹏不停叮嘱赵娜注意，说再发作时，陪她动个手术。
心存感激的赵娜，对大鹏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升华。对身边异性表达的爱意，也有意回绝。商务公司有个赖姓男经理是本地人，自称大鹏所城军人后裔，几次对赵娜示好。大鹏所城这座古代海防军事要塞，曾经涌现赖恩爵、赖信扬、赖恩锡等民族英雄。赖氏家族曾是深圳历史上的旺族，“三代五将”为中国历史罕见，有“宋朝杨家将、清代赖家帮”美誉。有天晚上加完班，赖经理开车请赵娜宵夜时，掏出一条金项链送给赵娜，遭到拒绝。一个四川女同事毫不忌讳地说过：本地男人是个宝，家庭经济基础好，嫁个深圳男，妙！赵娜也曾觉得无可厚非，但一想到大鹏，赵娜有了理由。就说自己有了男朋友，也在大鹏新区。
赵娜起先看不上大鹏，身材与年岁差距是其次，主要是他的职位收入离自己的要求甚远。即便大鹏拼命工作，想在寸土寸金的深圳安家，梦想仍然遥远。赵娜曾经暗骂大鹏笨，怎么不像其他男人一样追求自己？假如大鹏用当兵的勇气来追求，至少让自己有等待的动力，觉得梦想可以共同追求。让赵娜生气并且迷茫的，大鹏无处不在的关爱已经表明好感，但言语行为仍然停留在相敬如宾的地步。赵娜需要对方的主动。甚至觉得，真要是爱上，即便清贫也能接受！
但是，大鹏的爱意表达迟迟没有。直到与大鹏合住超过十个月，赵娜突然面临抉择。
让赵娜毫无预见、甚至开始遗忘的爱军，在消失将近一年之际，横空出现面前。
那天下午，赵娜送完客户出门，差点撞上一个高大的男子。赵娜后撤一步，说“对不起”，对方搭上了话：“你没错，对不起的是我！”声音非常熟悉，惊雷般击中赵娜的心。抬头看时，果然是爱军！有一分钟，赵娜呆立原地，怀疑自己在做梦。直到爱军真实地握住自己。
爱军还是那么气宇轩昂，只是有些憔悴。赵娜迷迷糊糊地上了爱军的汽车。那是一辆崭新的凌志，彰显主人的卓越。坐在舒适的真皮沙发上，赵娜突然有了一丝踏实的感觉。
爱军掏出两张飞机票，一张是深圳飞往齐齐哈尔，一张是齐齐哈尔飞往深圳，激动地说：“我回到我们工作过的学校找你，又去了你家；你父母说你在一家商务公司上班，我足足花了三天时间，终于找到你了！”
赵娜瞄了一眼飞机票，心痛了一下。
爱军说：“你离开时，我刚好去台湾出差，本想回来向你道歉，没想到你还换掉了电话！”
赵娜眼睛一眨巴，泪水流了下来。
爱军说那个阿洁是他顶头上司，湖南人，离过婚，带着儿子住在深圳；阿洁在公司总部也有单人宿舍，但她只是中午才休息，否则家里只有保姆陪儿子。爱军说他和阿洁的关系只是偶然，因为阿洁工作出色，他对这个漂亮能干的女上司非常佩服，所以走得近了。
赵娜勃然大怒，以前的委屈涌上变成讥讽：“所以尊敬到了床上？”
爱军说：“对不起，阿洁是个好女人，你走后她也辞职了，说不想影响我们的生活。”
爱军解释到霓虹闪烁，已经过了往常到家的时间。赵娜说她要回家了。
爱军问：“哪个家？”
赵娜说：“住的地方。”
爱军说：“我送你。”
赵娜拒绝。下车后，一边走路，一边等的士。上班的地方离红树林公寓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赵娜不想爱军知道她住在哪里，更不想他知道大鹏也住在那里。爱军一边慢车跟随，一边不停游说。一辆的士开过，赵娜招手叫停。上车后，赵娜对爱军说：“都一年了，难道你就不想想我有没有人？”说完催促司机开车。
司机问去哪儿？
赵娜说：“开快点就行。”
司机大哥笑问：“是不是他在外面花心完又回来求饶认错？”
赵娜闭了眼不说话。
司机大哥将车子开得飞快，说：“我在深圳很久，见多这种所谓的成功男人，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赵娜问：“那怎么办？”司机大哥说：“花花世界到处是诱惑，如果他真的爱你，只是犯了男女错误，不妨给个机会改过自新。”
赵娜见反光镜里已经没有爱军车子的踪影，就岔开话题请司机大哥介绍大鹏新区。
司机大哥高兴地扮起深圳通，说：“大鹏新区原来属龙岗区管辖，2011年底成立新区；这里是深圳的‘文化之根’，鹏城社区是深圳的国家级历史文化名村。”
赵娜有了兴趣，问他怎么知道？
司机大哥说：“深圳是移民城市，我们外来工都是深圳发展的见证者，包括你们年轻人的爱情，也是深圳历史一部分！”
回到红树林公寓家里，爱军的信息刚好发来：“如果你还没有结婚，我愿意等你，直到你原谅我并且再次接受！”
赵娜将手机放进袋子，换好拖鞋进入卧室时，正在清洁鱼缸的大鹏问她要不要喂鱼？
赵娜习惯性地点了下头，马上又拼命摇头。
大鹏说：“那我去给你调热水，你先冲凉吧！”
赵娜心一横，冷冷地说：“不用！”
大鹏愣了一下，放下盛鱼的网兜，默然无语。
赵娜看着大鹏瘦小的背影，心里突然痛了一下。
此时的赵娜更害怕伤害大鹏，虽然他们的爱情没有正式开始，甚至连真正的牵手都没有。赵娜感觉到，她和大鹏形成某种默契，彼此的世界容纳对方，都在积蓄燃量，就等对方开口。有一次，发卡掉进床底，赵娜用扫把扒拉出来时，扫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赵娜好奇地展开，见纸的两面写满一句话：亲爱的鹏，对不起……亲爱的鹏，对不起。赵娜想起自己刚搬进来时卧室空空如也，桌子抽屉里有一本撕过内页的笔记簿。就找出仍然搁置在抽屉里的笔记簿，用这张纸去对照，果真发现是从那上面撕下来的。赵娜还在大鹏卧室发现一只瘪了的紫色风铃。
赵娜问是不是前女友送的？
大鹏淡淡地笑，转身时眼圈红红的。
赵娜明白，正因有过伤痛，即便面对喜欢的人想要重新开始，大鹏才变得如此谨慎。
中国南北有着极端的气候差异。比如冬天，齐齐哈哈冰冻三尺，深圳还是暖阳高照。赵娜陷入冷热交加的两难，心到了爱军那里，行动上只能小心避着大鹏，并且故意冷漠。
爱军再一次发来请求见面恳谈的信息时，赵娜答应了。赵娜暗骂自己，实际上在等待。
第二次会面，其实是一场可以预见输赢的谈判。选择地点更像约会。爱军也没催促，等到赵娜下班，开车接她去大鹏新区南澳的海鲜街，进了一家海鲜餐馆。在海鲜街，可以自购海鲜加工，距海边沙滩浴场也近。吃饭时，爱军一边给赵娜夹菜，一边诉说对赵娜的一往情深。只是语气变得缓和，没有当年不容置疑的咄咄逼人。
爱军说：“我已经不在那家台资企业打工，与朋友合开一家贸易公司，主营这边的海鲜和干货；目前主要在深圳拿货发往齐齐哈尔，今后还要将业务撒向全东北。”
赵娜佩服爱军的能力，这也是她欣赏男人的态度。就浅浅地问：“是不是回齐齐哈尔？”
爱军将车钥匙扔在桌上，说：“看见我的车牌了吧，深圳的，粤B；有人说北上广深是变态城市，我却觉得深圳适宜工作和生活，气候也温暖宜人，我们完全可以定居下来。”
赵娜看了一眼坚定的爱军，心开始怦怦跳。
爱军说：“我不想你再漂泊了，明天我们就去看房，买了房子就结婚！”
爱军说“我们”时，特意加长语气。赵娜眼泪流了出来。
爱军将赵娜双手捉住，塞了一张房卡，说：“今晚就在旁边的世纪海景酒店休息，我们一起看大鹏新区美丽的山景、海景，重新正式开启属于我们的生活！”
赵娜没有任何拒绝理由，以前的委屈伤痛也烟消云散，就跟随爱军去了。一进房间，爱军的拥抱迎面而来。犹如窗外拍打海岸的波涛，久别的恋人激情高涨。爱军将发软的赵娜抱在床上，扒光衣服，上上下下地舔吻一遍。两具身体要融合时，赵娜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赵娜犹豫一下，抓过手机。
电话是大鹏打来的。响了一会儿停了。不久，来了一条微信。
赵娜掀开压在身上的爱军，打开手机，大鹏的微信火一样烧着自己：回家小心！赵娜的热情瞬间冰冷。不是家的家里，有个叫大鹏的男人在等待，准备调好热水请她冲凉。
爱军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点燃一支烟，说：“你先冲个凉回去吧，我等你慢慢想好。”
一个男人真正爱一个女人，话语才没有压迫。赵娜在冲凉时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7
赵娜突然冷漠之后的第二个周末，大鹏迷迷登登地醒来时，已经到11点。鹏城社区的周末早晨，少了喧嚣。红树林公寓外墙边，紫荆花开得如同涂脂抹粉的艳丽妇女。2008年底退伍到现在，大鹏始终保持着部队养成的良好习惯。往常周末，最多9点起床，外出跑上两公里，出一身汗，再在外面吃个早餐，顺便买上两天的菜。今天所以晚起，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赵娜无缘无故的冷淡，经常失眠。大鹏想起，秋玲在离开前，也是这种状况。
醒来的大鹏寻思吃些什么。秋玲在时，问大鹏是不是一辈子这样过？大鹏掻掻头皮说这样也行啊！秋玲说你是大男人呢！大鹏说大男人也得吃饭睡觉吧！秋玲说这样我会疯掉。大鹏说那你想怎样？秋玲说我不想回老家。大鹏有些迷糊，说那我们就在深圳过呗！秋玲说要过你自己过，租个狗窝一样的地方天天买菜做饭，我做不到！说完，猛地拉开房门，拂袖出去。大鹏看了眼屋里的锅碗瓢盆，心情复杂地走到窗口。楼底下，秋玲快速钻进车里。红色奥迪呼啸而去时，大鹏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只风铃一去不复返了……
洗漱完毕，大鹏来到客厅。缸里的鱼儿正在抢食。水面上，残余的饲料漂浮在上。有人刚刚喂过鱼。是赵娜。水中食物链残忍，由高到低，永远是大鱼吃小鱼。赵娜熟悉鹦鹉鱼食性，经常买些小鱼回来。活生生的小鱼投到缸里，无疑自投罗网。看似温和的鹦鹉鱼立即凶猛异常，拼了命追食。有些厉害的鹦鹉鱼，嘴里可以同时噙含两条捕获的小鱼。
大鹏趴在缸前观察时，听到厨房响声。扭头看见赵娜在厨房，围着自己平常做饭的围裙，正在弯腰洗菜。这是怎么了？赵娜来到红树林公寓快一年，很少进过厨房。这几日还不理人呢，有时连电话信息也不回！大鹏一头雾水地进入厨房。赵娜指着一堆食物，说：“我早上去买了菜，还有五花肉；你上次做的回锅肉好吃，今天我做一次，算是补偿吧！”
怎么能说补偿，何况是两人吃？大鹏有心想要帮手，被赵娜推开。
赵娜说：“平常都是你在忙碌，今天我主厨，我以前也做过，你等着吃就行。”
大鹏就站在一边观看。见赵娜切好红椒、大蒜，盛上黑色的豆豉、红色的豆瓣酱，装盘备用；再烧水、下肉，等到水开肉熟，捞起切肉，一刀一刀下去，肉就成薄薄的小片。赵娜的手指细细长长白白嫩嫩，灵巧的动作像翻飞蝴蝶。大鹏依稀觉得，那白嫩的手指在自己身上舞动。恍然间，赵娜开始炒菜：倒油加热，入肉煸炒；待肉片出油小卷，再下豆瓣酱炒匀、豆豉炒香。厨房肉香弥漫时，大鹏使劲吸了吸鼻子，却闻到赵娜身上散发的女人气息。最后的作业过程，赵娜将红椒炒熟、蒜头炒香时，左手把持锅把、右手翻动铲刀，微微颤动的修长背部和宽阔浑圆的臀部，像个倒挂的葫芦，让大鹏感觉到窒息的丰韵之美。刹那间，大鹏想从后面拥了这个美丽的葫芦。
菜齐上桌。一个青菜，两个荤菜，一碗汤，红黄相间的回锅肉，看得大鹏垂涎欲滴。赵娜拿出一瓶红酒，两个高脚酒杯。红红的酒液流进杯子，大鹏心里有了家的温暖。
赵娜举起杯子，和大鹏碰了一下，咯咯地笑，说：“好不好吃，都要点个赞呵！”
大鹏仰脖喝下杯中酒，说：“没想到你这么能干，谁要是娶了你做老婆，都会很幸福！”
赵娜也仰脖喝了酒，说：“是吗？那我在这里住了一年，你怎么没给我说过？”
大鹏突然变得沉默。
赵娜指着嘴上的痣，说：“福痣，旺夫的，得有个很厉害的男人娶我才行，你敢吗？”
大鹏给自己的杯子重新斟酒，喝了，悠悠地说起故事：“几年前，有个当兵的放弃留队机会来到深圳与女孩相聚，真正相处后才发现，两人完全处于不同世界；女孩悄无声息地离开后，当兵的只能用独自疗伤祝福对方……”
大鹏说故事时一直低着头。赵娜侧目去看，还直突突地问：“那个当兵的心里一直装着那个女孩，还在床头悬挂着她留下的风铃，是不是？”
大鹏轻轻地揩了下眼睛，点点头。
赵娜也给自己斟了酒，一口气干了，说：“要是我啊，会勇敢追回自己的爱情；再说，当另一个女孩出现，我没猜错，当兵的也非常喜欢她，为什么不大胆说出来？”
大鹏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苦涩地笑了一下。
吃完，大鹏起身收拾，被赵娜挡住。赵娜脸上烧着红晕，问大鹏会不会舞？
大鹏说：“唱歌跳舞那啥的，我什么都不会。”
赵娜拉起大鹏来到客厅中间，右手握着他的左手，将两人胳膊伸长；左手抚住他右肩，让他用右胳膊带住她左身。姿势摆好，赵娜说：“听我的口令，你先迈左脚我撤右脚，再进右脚我退左脚，跟着我的节奏进退。”
大鹏嘴上说好，实际行动时，却不断地在踩赵娜的脚。
要命的是，赵娜身上的雌性气息比红酒强劲。长发甩到脸上时，触电一样麻痒。大鹏感觉晕得不行。等赵娜停了指挥，随意带动身体转悠时，大鹏一把将赵娜举起。
赵娜用手指戳着大鹏下巴，说：“你的力气还挺大的嘛！”
大鹏的记忆陡然回到当兵时。那时的自己老虎样勇猛顽强，五公里越野跑出优秀成绩。大鹏一脚踢开凳子，抱着赵娜去了自己卧室，倒在床上。两具肉体都在发烫颤抖。两张嘴巴都在撕咬对方。两双手掌都在摸索对方。两人喘着粗气将对方脱得赤条条。赵娜果真像根白花花的大葱，修长而圆润，散发着迷人芬芳。大鹏翻身压在赵娜身上，挺着男人标志物要进入时，赵娜眨巴着眼睛，说：“你爱我吗？”
赵娜的话语像个开关，瞬间止住大鹏动作的电流。大鹏说：“你会留下来吗？”
赵娜抱紧大鹏的身子，流着泪摇头。
大鹏突然闻到赵娜身上的沐浴露气味。打了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冲进洗手间，拼命用冷水冲凉。洗手间里充斥着Monroe香皂味。那是赵娜的味道，也是大鹏熟悉的味道，带着奶味的玫瑰香气。大鹏抓起Monroe香皂拼命涂擦身体，眼泪流了出来。
8
第二天一早，赵娜收到大鹏发来的微信，说他母亲生病，要回一趟老家，先走了。
赵娜本想给大鹏道个别。这下好了。只不过，没有当面道别的尴尬，却陡然而生不舍的惆怅。公司那边已经递交辞呈，爱军也来了信息，10点来接。赵娜起了床，透过紫荆花遮掩的窗户看去，不远处的广场上，一群跳扇面舞的老太太正在挥动巨大的红扇。这帮不知疲倦的老太太原在别处跳广场舞，早晚都跳，居民投诉多了，改来这里跳扇面舞。赵娜突然羡慕她们。人老了真好。本能的欲望少，或者没了欲望。没了欲望就没有感情羁绊。没有扯不清的感情纠缠，无所谓男人女人，统一都叫老人。未成年的少年儿童也一样，都叫小孩。
洗漱完毕，赵娜开始收拾东西。小小的卧室只有自己的味道，还有脂粉香。自己住下后，大鹏没再踏足这里。至少自己没有看见。偶尔，赵娜会隐隐渴望大鹏过来，哪怕暧昧地暗示甚至偷窥。赵娜明知这种想法不太道德，却阻止不了燥热内心的流露。尤其是每次排卵期，会情不自禁地做春梦，梦见和大鹏亲热。醒来时，身体真的无比湿润。次日见到大鹏，要是他刚好冲凉习惯性穿着背心，那结实的肩膀会让自己心惊肉跳。如果不看身高，单看脸蛋和身材，大鹏的国字脸非常耐看，身材也匀称。当过兵的男人，身材差不到哪里。
赵娜拎着行李箱来到客厅，突然担心那些鱼。大鹏回了老家，自己再一走，谁来喂食？十九条鹦鹉鱼就是十九条生命，而且是侵入自己内心的生命。就打爱军电话，叫他去那个水族店买些饲养用的小鱼。
爱军说：“你是不是养了鹦鹉鱼？连缸带鱼一块搬走得了。”
赵娜说：“别管那么多，你去买百多条小鱼过来就行。”赵娜算过，百来条小鱼放进去，够这些家伙吃一个星期。
赵娜在等爱军时进入大鹏的卧室。房间安静得听到自己心跳。昨晚，在这张床上，自己心甘情愿地躺倒，大鹏却突然逃跑。赵娜坐在床上，呼吸着熟悉的雄性气息，思绪再次回到纠缠自己的问题：大鹏为什么不愿说爱呢？赵娜苦苦思索，被嘀嘀嗒嗒的闹钟声打断。闹钟就在床头，像只绿色青蛙趴在那里。在手机可以代表闹钟和相机的今天，只有大鹏还在坚持用这种东西。赵娜的目光瞄向闹钟，发现大鹏放在地上的衣服。那是大鹏昨天穿过的外衣，还有袜子和内裤。是他今天走得匆忙放下的。赵娜将外衣放进洗衣机洗，用手洗袜子内裤。内裤有股淡淡的骚味。赵娜揉搓它们时，像给至亲的人洗涤，丝毫没有害羞的感觉。
晾好衣服，爱军也到了，打电话问赵娜在几楼，说送鱼上来。赵娜让爱军等等。最后仔细检查一遍厨房、洗漱间、客厅、阳台后，关好门窗，闭掉燃气。赵娜下楼出来时，拎着鼓鼓囊囊的垃圾袋，如同一个居家妇女。爱军拎着鱼桶迎上来，问行李在哪儿？赵娜左手接了爱军的鱼桶，右手将垃圾袋递给爱军，说去扔垃圾吧，我上去拿行李。转身回楼。
满满一桶小鱼倒入缸里，鹦鹉鱼们快活地追逐起来。赵娜不放心，又拿出鱼粮撒了一把。鱼粮浮在水面，没有受到追逐的小鱼，簇拥成团去咬。赵娜隔着玻璃吻了一下。打开鱼缸顶上的射灯，关了客厅灯光和阳台铁栅，取下钥匙放上餐桌，慢慢地退到门边。取下拖鞋，换上皮鞋，摆好鞋架，反锁，出门，将自己关在门外。关门声哐地响起，赵娜恍若隔世。赵娜拖着行李箱，如同拖着千钧之物，离开的步伐异常沉重。每一个擦肩而过的租客，赵娜都觉得像是大鹏。每当有人从身后走来，赵娜都觉得那是大鹏的声音。
载着赵娜的凌志轿车缓缓驶离鹏城社区。爱军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拍着赵娜肩膀，指着前方闪着蓝光的高楼大厦，轻轻地说：“一切都过去了，向前看吧，明天一定会更美好！”
赵娜使劲点头，却忍不住往后看。刚一转身，豆大的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9
大鹏并没离开深圳。别离既成事实，大鹏不想赵娜当面看见了他在流泪。
回到没有赵娜的家，大鹏强忍伤痛，却怎么也抹不干泪水。从2009年3月到2013年10月，五年时光放在秋玲身上。近一年时光，又守候在赵娜身边。六年里，两段真挚的感情，大鹏在沉默里揣着自知之明，没有提过结婚。不是没有勇气，因为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尤其是男人，光有负责还不行，更要对方幸福才行。大鹏发现自己一直在机械地上班下班，对这片与自己同名之地仍然陌生。大鹏新区有长达一百三十多公里海岸线。大鹏突然想去海边放松。就去了大鹏半岛国家地质公园。这里以古火山遗迹及海岸地貌为主，由火山喷发形成的火山地貌保存完好，据说是研究东南沿海晚侏罗纪火山活动演化的永久性文献。面对坚固的地质和滔滔大海，大鹏心生感慨，万物生生不息，即便历经沧海桑田也要死死留存，假如情感如同地质亘古绵延，爱一个人而留下印迹，岂不沉重？倒不如化作滔滔海水，让伤痛的涩咸，比如秋玲，比如赵娜，蒸发于茫茫宇宙也好。这么想时，就有了释怀。
海水荡漾时，赵娜发来一条微信，“尽管你一直不愿意说出来那个字，但我已经深切感受到那份无声的真爱……我会永远记住，也希望你保重自己”，巨浪一样拍打着大鹏的心。
大鹏颤巍巍地回写，“我也希望能够自信地说出爱，但真正的爱情不是占有，当所有努力不足以支撑那份爱，我宁愿放弃短暂快乐，也不希望本来可以过得更幸福的人跟着自己委屈一生……”，临要发出时，却删减得非常精短：谢谢你曾经来过……祝你永远幸福！
信息发出后，大鹏将赵娜的微信和电话删除，面对辽阔的大海痛哭一场。
10
时间滑到2015年。飞速发展的经济特区深圳，见证了改革开放的奇迹，也见证了年轻男女候鸟样的爱情。他们当中，爱情圆满且同时留下的少之又少。赵娜明白，自己和爱军就属于这种少数群体。但她一直想弄明白，当初大鹏怎么就不敢表白？直到自己结婚、怀孕，才逐渐打消这个疑问。是啊，自己都在驶往更为幸福的彼岸，凭什么让人家说爱？
挺着肚子的赵娜，住在大鹏新区一个高档住宅小区。某日，约了另一个大肚婆闺密散步。大肚婆闺密也住在这里。两人有着许多相似之处，都有美丽的容颜、娇俏的身材，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丈夫都在忙着生意，她们心甘情愿地当起全职太太。在绿荫葱茏的小区缓步行走，两人先是聊着未来的孩子，接着聊起各自的过去。赵娜突然说到大鹏，忍不住说出自己的伤感与疑惑。大肚婆闺密叹口了气，说：“我也有这样的故事，因为我爱深圳，不愿意放弃这里的打拼，无能为力的他只好忍痛放弃。”
赵娜似懂非懂地问：“那他为什么不能坚持留在深圳呢？”
大肚婆闺密悠悠地说：“你以为他没有坚持和努力吗？但当再多努力也不足以让爱在深圳扎根立足时，他说不如放手，让我过上愿意的幸福生活……”大肚婆闺密说着，泪流满面。
赵娜抬头望天，见深圳的天空湛蓝如洗，内心豁然清澈。
新的爱情结晶十月临盆，赵娜诞下一个女儿，眉眼特像爱军。赵娜心存遗憾，老公有正宗东北大男子主义，传宗接代观念强，要是生个儿子，他准高兴坏。没想到爱军笑了，说：“现在生女是个宝啊，不仅懂得孝敬父母，还不用为她买房！”爱军说完，给赵娜买营养餐去了。赵娜伴着耗子似的小女儿幸福地躺在床上，偶然看了一眼电视，失声叫了出来。
电视正在播放表彰“优秀外地来深建设者”和“外地来深建设者之家”的新闻。一个官员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在深圳特区的建设历程中，不断涌现出勤奋工作的优秀外地建设者，以及关心爱护外地建设者的用人单位。”镜头切换到一个受表彰的优秀外地来深建设者身上，正是大鹏！大鹏披着绶带，笑得光辉灿烂。一个女记者指着大鹏等受表彰者，深情地说：“这些外地来深的建设者，特别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劳务工们，成为深圳经济建设队伍中的一支重要力量，他们用青春、智慧和热情，为深圳的各项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
赵娜曾在《深圳特区报》读到相关报道，参评“优秀外地来深建设者”要三个条件：在深连续工作三年以上的非深户籍员工；热爱深圳，遵纪守法，积极向上，品行端正；积极学习技能，工作勤奋，工作业绩良好，或在深圳“两个文明”建设中做出突出贡献。大鹏的获奖，赵娜丝毫不觉得奇怪。大鹏是个好男人，好男人做什么都优秀。
赵娜突然兴奋起来，恨不得马上告诉大鹏：对于优秀外地来深建设者的户口入深，当地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官员说过开绿灯；还说符合招调工条件，可免考办理招调工等。
11
2015年国庆某晚。大鹏新区大鹏街道鹏城社区内，一场由社区组织、居民和外来务工人员参与的文艺表演活动正在进行。穿着黄色马甲的社区志愿服务队员，如同黄色火焰点缀现场。主席台后面，大鹏指挥着一帮年轻志愿者作好准备，准备搬送道具上台。
大鹏从不宣传自己的“优秀外地来深建设者”身份。这一年，他获得了当地多项荣誉，顺利入户深圳，成了地地道道的大鹏新区居民，并且升任公司采购经理。但大鹏更喜欢“鹏城社区志愿服务队员”的身份。由于经常参加公益活动和志愿服务，大鹏积累的服务时数，甚至与当地资深志愿者平行。其他志愿组织来鹏城社区交流经验时，当地总是推荐大鹏作介绍。对待任何工作都认真的大鹏，将经验材料烂记在心，每次介绍时都成竹在胸：
鹏城社区东临深圳大亚湾，南接大鹏半岛，辖区面积约205平方公里，常住人口约一万零六百余人，现有志愿者一千二百余人。社区志愿服务队以“奉献、友爱、互助、进步”为旗帜；以“奉献爱心，服务社会”为宗旨；以“美化社区环境，创建文明社区”为工作第一标准……
文艺表演结束，大鹏和志愿者帮着收拾完场地，已经过了晚上10点。鹏城社区领导和举办单位负责人邀请大鹏他们去大排档宵夜，笑着说不违反八项规定。大鹏婉言谢绝。
倒不是高傲，大鹏只是不想花费时间应酬。赵娜走后一年，大鹏调整心态，有空就参加志愿服务，还报考了深圳大学的网络教育本科。大鹏觉得自己既然成为深圳居民，就得有深圳青年的样子。深圳是全国性经济中心和国际化城市，在这片总面积一千九百九十六平方公里的土地，创造了举世瞩目的“深圳速度”。大鹏也不知道怎样才像深圳青年。他去看了代表深圳精神的孺子牛雕塑。牛头抵向地面、四腿用力后蹬、竭尽全力负重前行的样子，深深震撼大鹏。深圳之所以不用狮子猛兽作代表，这头与众不同的“开荒牛”正是凝聚、也最能代表特区的开拓精神。无论是顽强的战士，还是辛勤的孺子头，都让大鹏肃然起敬。
此刻的大鹏饿了。从下午忙到现在，期间还搬运各种沉重的舞台道具。就朝着红树林公寓走去，准备回家做些吃的，再看看书。到了水族店前时，大鹏突然想到买些小鱼回家。家里的鹦鹉鱼已经长到拳头大小，非常可爱，见到大鹏就兴奋地聚集过来，仿佛孩子见到父亲。大鹏觉得这段时间忙于志愿活动，怠慢了鱼，想买些活食犒赏这些孩子们。已经变得肥胖的老板娘见老主顾进来，赶紧热情招呼。大鹏走进店里，却被电视画面吸引住了。
电视在播放选秀节目。一个气质优雅身材高挑丰韵的少妇正深情演唱叶倩文的老歌：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
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
修长丰腴的少妇犹如圆韵白嫩的大葱。只是双目幽怨歌声哀伤，唱到情深处泪流满面。镜头切近时，大鹏豁然发现她右嘴角的黑痣，轻轻地叫了声“赵娜”，眼泪流了下来。
(本文曾获第二届全国打工文学大赛小说类铜奖；首发2018年11期《中华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