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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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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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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务连轶事(四题)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那些赤膊黑皮的特务连兄弟

(一)黑面连长

特务连有句牛逼的口号:怕死就滚出特务连!口号的缔造者,是特务连连长邓国振。邓国振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一百四十,体格健硕,眼神凶狠,尤其一身黝黑透亮的肌肉,仿佛专业的健美运动员。特务连的老战士们至今记忆犹新,邓国振刚刚就任特务连连长时,对分到连队的三十个冬季入伍新兵板着面孔训话:来到特务连是你们的幸运,留在特务连才是你们的荣耀!果真,新兵训练期结束,经过军事、体能考核和意志测验,三分之二的新兵要被淘汰,分流到其他连队。报告提交到团里,上面就有了意见。

团司令部作训股长看不下去。邓国振出身侦察兵,又是集团军比武夺冠后提的干,是个优秀军事人材,但行事风格总与军校科班毕业的军官不同。就委婉相劝:邓连长啊,我知道特务连对兵源有优先选拔权,可你们除了侦察排,还有警卫排、防化排,总不能对每个战士都用侦察兵标准来套吧?作训股长心想,再者各连编制也有限,你这样折腾烦死人。邓国振眼一瞪,说,以前留下的老规矩我不管,留在特务连的战士就要优中选优;我们深入敌穴单独作战的机率大,没有好兵源就没有好的训练效果,打起仗来死球的是自己人!作训股长摇头苦笑,说,你这个老黑啊,真拿你没办法!

报告批下来,准了邓国振的意见。邓国振却从此有了个绰号:黑面连长。是说他脸黑心也“黑”,冷酷无情。比如有些新兵,想留在特务连,硬是被他开掉。黑面连长却很乐意这个绰号。黑就黑吧,对战士们要求严,就是对他们的爱;既然达不到要求,就不能留下!又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不仅选拔要严,训练要求更严。

那时的特务连有三个排:警卫排辖一二三班,主要负责首长警卫和其他重要警戒;侦察排辖四五六班,主要负责敌情侦察和情报搜集;还有一个防化排。按照黑面连长的逻辑,内部实际上已经区别对待。比如每天下午的体能训练,防化排完成大纲要求即可;警卫排增加“六个一百”: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鸭子走路、一百个单杠引体、一百个双杠撑臂、一百个青蛙跳远、一百个俯卧撑;而侦察排除了这些内容,还要增加两公里冲刺跑。由于侦察排是全团明星战斗单位,擒拿散打科目在驻地城市都赫赫有名,黑面连长对侦察排的要求近乎苛刻:每个周末加上十公里的武装越野,地点选在驻地城市的郊区。那里有个航空飞行训练场,四条跑道圈起来刚好十公里。黑面连长上任第二天,掂上两支好酒去找航场领导。说,你们周末休息时,让我的兵去跑个圈吧!航场领导是转业军人,对军地共建之类的事务向来支持。几杯酒下肚,就对心诚的黑面连长啪地敬了个礼。同意。

开始说到,即便经过层层考核留在特务连,尤其是留在侦察排的新兵,在第一年几近残酷的军事和体能训练中,不脱几层皮,难以过关。计划生育的时代,城里夫妻只准生育一胎,农村夫妻也要有条件的生二胎。孩子生得少,自然就珍贵,也有些娇气。一些没过苦的新兵,虽然咬牙拼命坚持,心里难免存有抱怨。训练时就有些抵触情绪。野性十足的特务连,日常训练确实较为粗暴,带兵历史上是有些不太光彩的瑕疵。新兵一有抵触,有劲无处使的班长们就讲究“传统”,按捺不住的拳或腿,直接抡过去,几招就将对方搞趴在地。当然,也只是放倒而已,目的是让新兵屈服。黑面连长发现之后,往往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团司令部和政治处领导非常清楚特务连的光荣传统,几次明里警告特务连连长和指导员:现在到了独生子女服兵役的时代,人家父母将宝贝孩子送来部队,是锻炼成才来的,不是挨打来的;告诉你们的班长要悠着点,别因为打兵出现安全事故,害得大家都背责任!指导员就给班长们提议:对待新战士要少动手多教育,用心说服他们投入训练。黑面连长不反对。却换了腔调说,特务连战士讲究勇猛狠,狗日的新兵蛋子娇气个屁,要是平时训练不严,上了战场准死球!还说,班长们又不是傻子,习惯性动动手脚,谁会将自己的兵打伤打死?有一次,一个偷懒不训练的新兵挨了班长的“揍”,虽然只是教训式惩罚,新兵还是哭哭啼啼个没完。当天晚点名时,黑面连长给全连战士训话,厉声地说,特务连不留孬种,怕死的滚出特务连长!意思很明显,旁敲侧击地警告,怕吃苦就走人。

有了黑面连长的支持,班长们习惯性的动手动脚变得理气直壮,直到“打兵事件”真的在特务连内部发生。而且没法掩盖和隐瞒。

一个周日下午,侦察排长带领四五六班战士在航场进行十公里武装越野。四班班长江术海嫌一个新兵跑得慢,抽出腰带边跑边抽打他的背部。实际上只是鞭策,没有太大用力。当时,航场跑道上刚好有几个记者在拍摄取景。毫无预见之下,次日的晚报登出一则图片新闻,两个身着迷彩服的军人在航场跑道狂奔,后者挥着皮带抽打前者。而且是组合式图片,特写了后者的皮带透着力道,前者似乎还用手遮挡。虽然没有显示两人的正面和军衔,但图片用意非常明显,还配了行字:是鞭策还是虐待?驻军某部如此带兵训练似乎不妥!

报纸登出的当天,驻地师长看了新闻大为震怒。立即要求查明报道真相。经过师政治部宣传科向媒体和航场查证,是本师某团特务连在航场训练时发生的事情。师里遂责令某团立即成立调查组,马上查实结果,并提交处理报告。其实,师里也知道这则报道有点过了,只是苦于媒体面对社会,部队得要有个交待。就派了师军务科长赴某团督办处理此事。

在师军务科长和团司令部、政治处联合调查组来到之前,黑面连长已经预知会引起轩然大波,赶紧将侦察排长和四五六班班长叫到连部。等到江术海汇报完毕,黑面连长踢了他一脚,说狗日的,把连队面子丢尽了!黑面连长骂完,口授意思,让连队文书草拟了一个汇报,并且板着脸严厉交待大家:要是上级逐个提问,大家按照这个稿子统一口径汇报!

很快,联合调查组向师里提交报告:用皮带击打者为我团特务连长,被击打者为特务连战士,原因是连长嫌战士训练滞后,督促鞭策采取的不当方式。师给报社也发了回应:经查,用皮带击打者为我部某团某连主官,被击打者为某连战士,原因是该连主官嫌该战士训练滞后,用皮带轻击其背以督促;经研究,决定对该连主官进行记过处分,并立即调岗处理。晚报没再炒作此事。处理意见却真的付诸实施,黑面连长被调去团农场任场长。军人离不开作战的土壤。当兵的清楚,挨个处分还是小事,从战斗序列岗位调整到非战斗序列岗位,意味着至少在一段时间内结束政治使命。对于有抱负的军人而言,无疑是残酷的惩罚。

离开特务连那天,全连战士伤感不已。送行的江术海更是流着泪对连长说,你是为了我啊!江术海与战士们明白,连长替全连背了黑锅。只是连长有言在先,谁也不便多言。黑面脸长给了江术海一拳,说狗日的哭个球,好好复习功课,争取考个本科给老子长脸,老子可没正式上过军校呢!黑面连长只是提干后受过培训,没有在军事院校受过科班教育,这也成为他常常挂在嘴边的遗憾。甚至还说,再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考上重点军校。

黑面连长调走那年,江术海考上了南京政治学院。应了黑面连长的话,果真是本科。

寒假刚一开始,肩扛红牌(军校生衔)的准军官江术海买了两支好酒,千里奔波地回到原部队,又去到团农场。昔日的黑面连长,如今的黑面场长,气质还像以前一样勇猛,只不过神情看起来有些落寞。见自己带过的兵找上门来探望,而且是有出息的兵,黑面场长很是高兴。抓来一只鸡杀掉,又摘了些瓜果,还亲自下厨炒上几个小菜。两人就喝开了。

几杯下肚,江术海悠悠地说,连长啊,我一直记着打兵那件事,可我就是不明白,那一次啊,您有事外出去了市里,压根没在航场的现场,怎么非要替我顶那个黑锅呢?黑面场长抿了口酒,说,老子是职业军人,背个小处分还是个干部;你却不一样,背上处分,就进不了军校;进不了军校,哪里来回哪去,狗日的你说不定今天在家种田呢!江术海点点头,说我还是不明白,侦察排长当时在场,按理说,处分他也在理吧!黑面连长悠悠地说,侦察排长年轻有前途,怎么能够让有前途的人背处分呢?江术海的喉头硬咽,说“连长您……”,被黑面场长打断:你可是咱特务连出来的,哭个球啊,你看我现在还是正连职,比起在老家农村好得多;即使转业回去,也是个干部!呵呵一笑后,黑面场长给自己斟了杯满酒,说狗日的,啥也不说了,干!

一块巨大的火烧云镶在锅盖似的天边,把农场的庄稼和牛羊烧得通红。头上罩了片红晕的黑面场长,将挂着一杠三星的迷彩服脱下,扔在沾满鸡屎的地方。抬手举杯,满口倒下。

(二)警卫排长

警卫排,是部队对特定目标进行军事保卫的力量。对象主要包括重要机关、首长和其他需要保护的目标。非战争时期,对首长的保卫和生活照顾,较为普遍。在特务连,警卫排辖有三个建制班:一、二、三班。其中的警卫一班,对应担任几个团首长的警卫员。

集团军领导和机关干部下连当兵活动正式实施前夕,有一个首长下连当兵名额落到了特务连警卫排。通知下达后,团政委带上政治处主任和干部股长专程来到特务连,对着指导员意味深长地嘱咐:根据上级部署,陈副军长这次下到你们连队当兵两个星期,你们可千万要注意,不能傻乎乎地只懂得安排工作,不懂得照顾首长的生活哦!指导员曾经在团政治处担任过群联干事,很会处理内外关系。深刻领会的指导员马上叫来警卫排长,也是当面嘱咐:这次陈副军长能到我们连当兵,也是连队的光荣,连里安排陈副军长到警卫一班担任列兵,与战士们士兵同吃同住同训练,你可要多用点心!交待完毕,又丢下意味深长地的一句话:你是负责警卫工作的,具体如何照顾好首长……看着办吧!警卫排长当然清楚自己的主责和业务。啪地敬了个礼后,嘴上说请指导员放心,心里却在骂:照顾个球,再大的首长下到连队当兵也要像个兵样,否则锻炼个屁啊!

警卫排长是从地方考上军校的,毕业直接分配到特务连当排长。刚来特务连时,警卫排长还带着文静的书生气。历经三年艰辛磨炼,除了身体变得格外健壮,脸上长满倔强的青春痘,特务连特有的韧劲也上了身。警卫排长一旦决定叫板某件事,脸上的青春痘就会颗颗闪亮。果真,自从大腹便便的陈副军长来特务连报到起,警卫排长脸上的青春痘就像花一样成熟绽放。对待陈副军长也犹如对待普通战士,时不时毫不客气地将上一军。

话说陈副军长报到那天,陪同的团政委和政治处主任分别拿了首长的行李和生活用品,屁颠屁颠地刚要进入警卫一班时,被警卫排长拦住。警卫排长说,根据上级通知,任何人不得代理或陪同下连当兵的领导来报到,两位请回吧!团政委和政治处主任有些不悦,苦于无言以对,只能用无奈的目光征询陈副军长。陈副军长也不好说什么,点头示意他们回去。强行送走面面相觑的团领导,警卫排长指着一个下铺对陈副军长说,列兵同志,考虑你年龄大身体胖,就住在下铺吧,请将行李杂物整齐放好!警卫排长称对方时,也没用“您”。初来乍到的陈副军长有些尴尬,还是啪地敬了个礼,大声说,是,排长同志!一旁的指导员看在眼里,气得暗骂警卫排长:狗日的,得瑟个球啊!但气归气,团政委和政治处主任都不能说什么,他一个小排长能说上什么话?只好干瞪眼。

实际上,警卫排长的得瑟不止这些。他还对陈副军长约法三章:一是每天早上必须按时出操;二是每天必须随排去到训练场;三是离开连队必须请假。指导员知道后,将警卫排长拉到一边,厉声责备:你小子真上了天,人家可是副军长!警卫排长脖子一梗,说,军委副主席过来也一样,按规则办事,否则下连当兵有屁用!说着,还把首长下连当兵的规定翻给指导员看,“白纸黑字写着呢”,把指导员气得够呛。

按照要求,下连当兵的领导可以就便就近处理原单位事务。陈副军长在集团军分管事情杂多,每天都有军部文件转来。指导员提议,安排陈副军长下午在连部会议室处理文件。被警卫排长拒绝。说是文件直接送达训练场,首长在那里处理文件,心里更加装着基层。指导员不好再作否定,备了条板凳给警卫一班班长,让他带去训练场给陈副军长批文件时坐。一班班长带着板凳去操课时,警卫排长装作没看见。等到了训练场,却将板凳远远扔到一边。陈副军长批阅文件时,警卫排长打着哈哈说,战士们平常坐在地上,你也坐在地上吧!

有一次,团司令部机要参谋过来送机要文件,随口说了句:怎么让首长坐地上呢?警卫排长马上纠正:唉,参谋同志,他现在是特务连警卫排一班战士,不是首长!机要参谋惊得目瞪口呆,却又不便反驳。只好蹲在陈副军身边,等等待批示文件。比这些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警卫排长竟然还敢公开“整蛊”陈副军长。

特务连有在训练间隙穿插娱乐活动的传统,战士们围坐一圈,玩丢帽子唱歌。丢到陈副军长身上时,警卫排长带着士兵起哄,要陈副军长表演节目。可怜陈副军长久居机关,整天忙于复杂的行政事务,一时想不起唱什么。勉强唱了一首,到了一半忘歌词。就有些难堪。警卫排长不管,犹如平时处罚战士,拿军用袜子将陈副军长眼睛蒙了,要他连续摸出五个战士是谁,才能作罢。肥肥胖胖的陈副军长照做了,跌跌撞撞摸人的情景非常滑稽,把战士们逗得笑开花。向来严肃的陈副军长也在摸人游戏中找到当兵时的感觉,露出难得的笑容。

这种事情本来是好事。官兵能够同乐,正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要求之一。陈副军长由衷地高兴,有人却不高兴了,担心得罪了首长。这个人就是指导员。知晓事情之后的指导员,又怒又怕。就趁着陈副军长列席连队会议的契机,一边向陈副军长忙不迭地道歉,说基层官兵不懂礼节请别介意,一边试探性问他下连当兵的感受。陈副军长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地说了三个字:有意思!

指导员捉摸不透陈副军长的心思。就在会后叫了警卫排长到连部,委婉提出批评后,抬高声音说,今后,不准用对待战士的那一套对付领导!还警告说,否则将要处理!警卫排长狡黠地笑,说,否则处理什么嘛,对待战士要一视同仁才行!指导员气得直骂:狗日的,你这是不尊重领导的表现,否则……收拾你!

警卫排长却把指导员的告诫当耳边风。其后,甚至给了陈副军长一个更大的难堪。

那是陈副军长下连当兵结束前夕的事。特务连搞了个小型的官兵联欢,其中有特务连流传已久的传统杂项:掰手腕比赛。特务连战士大多体格健硕力大无穷,尤以腕力超越全团战士平均水平,掰手腕比赛遂也成了特务连的经典保留节目,广受战士们喜爱。有时,连里还会发些背心短裤袜子之类的小礼品,激发战士们的劲头,活跃现场热闹的气氛。陈副军长看得高兴。到了掰手腕环节,就脱了外套,饶有兴趣地卷袖加入。或许陈副军长的硬朗底子真的还在。反正以半百年岁之力,陈副军和扳倒三个先期获胜的健壮战士。陈副军长很是得意,举起胳膊晃动,说,我年轻时当过铁匠,天天抡大锤呢!

指导员和战士们纷纷报以热烈掌声,唯独警卫排长不服,卷了袖子过来挑战。两只粗壮的手腕,青筋暴露地较量到最后,以陈副军长失败告终。获胜的警卫排长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说,挺厉害的嘛,不过还是老啦!说着,还不屑一顾地拍了拍陈副军长的肩膀。指导员没想到警卫排长会如此说话和动作。偷偷照着警卫排长屁股狠踹一脚后,忙不迭地用训斥来圆场:你小子捡了便宜还卖乖,陈副军长大你一轮,再说已经放倒三个了呢!警卫排长没有吭声,脸上的青春痘却闪烁着不屑的光芒。陈副军长看着警卫排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个星期的当兵体验结束,陈副军长不苟言笑地离开特务连。回到了军部。

指导员的心里有些忐忑。主动去找团政委汇报,说自己没有照顾好首长的工作生活,有些方面甚至怠慢了首长。有意无意地,就说到了警卫排长对陈副军长的种种不敬。团政委头也不抬地说,我早就知道这小子过于傻直,他对陈副军长向来都是这样的啦!指导员怔了一下,马上顺着团政委的话,说这小子在连里也是向来不服管理。接着,一边检讨自己也有责任,一边责骂着建议:首长下连当兵这次,这小子如此目无领导肆无忌惮,简直荒唐透顶;今天特意向政委请示,我是否要向陈副军长道个歉呢?团政委呵呵一笑,说,人家陈副军长觉得这样很好,不仅实实在在地体验到了基层官兵的苦乐,还不断地夸儿子也成了真正的军人,变得有原则、有血性。指导员有些惊讶,赶紧问:谁是他儿子?团政委说,就是你们连的警卫排长啊!

这当口,一个士兵进来送文件。士兵长着棱角分明的脸庞,脸上分布着硕大无比的青春痘,在灯光映照下闪耀着着晶莹的光芒。指导员看到这种显性标志物,马上想到警卫排长。

一想到耿直勇猛又吊儿郎当样的警卫排长,白面无须的指导员,心里就五味杂陈。脸上也有了羞愧的红晕。远远看过去,手足无措的指导员犹如影视中的太监。

(三)侦察排长

特务连的侦察兵,常常被说成不属于人类的“动物”。每年的夏季,既是特务连侦察排野外训练的好时机,也是侦察兵们极力向往的好时光。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犹如不宜圈养的狼犊子,本就适合野生野长。越是夏季酷热,越是青春躁动。走出守备森严的营院去到丛林山野,哪怕训练更累条件更苦,他们也欣喜若狂。

二十六岁的侦察排长还是大男孩,也喜欢外训的疯狂。只不过,身为军官的大男孩,完成立业的理想,成家的任务还没完成。老家的父母不断写信催问谈了女朋友没。又说谁谁的闺女不错,要不要给你介绍?父母的唠叨是无声命令,侦察排长的内心就很焦躁。侦察排是特务连的业务顶梁柱,日常训练任务很紧。一些独有的特训课目,还要经常军内军外地进行汇报展示。团政治处当过几回月老,好几次联合地方妇联,为部队军官和地方女青年牵线搭桥。忙得没日没夜的侦察排长,次次错过团里安排的军地联姻,还没有真正恋爱过一次。侦察排长是部队生军官。就是说,像他这种类型,高中毕业去当兵,二年后考上军校,三年后毕业分配到连队,如果没在当了排长后接触过女人,就是处男一个。

亲友们趁着侦察排长回乡探亲,为他介绍了四个女孩。可惜个个让侦察排长失望,说是找不到心动的感觉。亲友们就问,什么样的女孩才让你心动?侦察排长心里比划着柔柔美美的女人模子,就是说不出所以然来。回到部队后,憋闷的侦察排长与大部分战士一样,只能将压抑的雄性荷尔蒙有规律地遗留在梦里,把绿色纯棉军被画成地图样的斑块。狗日的,要是有合适女人,老子马上结婚!真来直去的侦察排长把结婚当成人生任务,觉得只要有了目标,冲锋陷阵也要完成。不仅仅为了父母,也为了躁动不安的自己。

侦察排长这么想时,到了外训季节。今年的外训点,在一个叫彰湖水库的地方。水库方圆上百平方公里,还有个偌大的管理处。经过上级协调,管理处在湖边靠山处提供一座独立小院,供部队免费驻扎。居住不要钱,还免了水电费,说明地方拥军工作做得好,也说明军民鱼水情深。期间,部队收到良好的训练效果,大部分训练课目任务顺利完成。眼看着外训行将结束,回撤之前,带队的特务连长提议搞个军地联欢晚会,得到管理处积极响应。两个单位合计,管理处出几个唱歌跳舞的节目,侦察排出几个散打捕俘的节目;因地制宜地在水库长堤搭个简易台子,摆上几排桌椅,对着湖光山色就开启了精彩的展现。

期间,管理处演出队伍有个叫白鹤的女孩,让看似冷酷无情的侦察排长怦然心动。

白鹤演唱了当时流行的歌曲《丹顶鹤》,人也宛若高贵的仙鹤。短发半遮清秀的粉面,白衣黑裙搭配高跟鞋,美丽大方又知性优雅。唱到“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时,白鹤来到侦察排长身边,举手向天,单腿屈立,把侦察排长羞得满脸发烧。特务连长看在眼里,问管理处领导:这个白鹤结婚没?管理处领导肯定地表示没有。还说单位人事部门知道人员的婚姻情况。特务连长捅了捅侦察排长,笑着命令:送她回宿舍,这是政治任务!有了领导的撮合,毫无恋爱经验的侦察排长斗着胆子去送白鹤。白鹤爽快地答应。

从举办联欢晚会的地方到水库管理处宿舍,不到一千米。第一次单独和女人走得如此之近,侦察排长傻傻地按照自己的速度,领着对方十分钟就走到。更可笑的是,平时喊打喊杀声威振天的侦察排长,一路上捏着汗,蔫得说不出一句话。怕什么呢?特务连官兵不怕死不怕苦,唯独怕女人。近距离的白鹤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把本就羞怯的侦察排长熏得晕晕乎乎。侦察排几次暗骂自己没出息,真要是遇上美女特务,这个熊样岂不束手就擒?就使出侦察兵的坚强意志,想要镇定自己的情绪,无奈心怦怦跳动,怎么也按捺不住。

直到白鹤要进管理处大门,侦察排长终于鼓足勇气,说,下次来找你好吗?白鹤大方地说好啊!见侦察排长欲言又止,又笑问:你还有什么要说吗?侦察排长烧着脸,心慌意乱地说,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做老婆……真好!白鹤收了笑,眼一瞪,“你们当兵的这么直白吗,真可笑”,摆摆手,进了大门。回去以后,侦察排长想到白鹤头也不回的样子,后悔不迭。骂自己怎么傻乎乎地说出那种话。但想到白鹤来到自己身边唱歌的甜蜜样子,以及答应约会的话,心里又腾地烧起希望之火。想来想去,侦察排长给自己打气,如实表白没错,只是下次说话注意改变方式。

次日上午,团作训参谋突然来到驻点,下达外训结束部队撤回的通知。侦察排长就有了打算。晚饭之后,刮了面,洗了澡,换上便装的侦察排长去到水库管理处。准备约出白鹤,向她道个歉,再正式表白。就当侦察排长想请值班人员叫白鹤时,白鹤却自己走出大门。只不过,白鹤快步走向一个阳光帅气的高个男孩。两人有说有笑地朝着长堤方向走去。仿佛突然遭遇一场冰雹,侦察排长内心的夏季瞬间阴冷。远远看着他们在长堤边上亲昵地散步,侦察排长想起白鹤甜蜜的样子,心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下。继而五味杂陈。都怪自己想得简单,那么漂亮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男友?如果仅凭没有结婚的说法,就鲁莽地追求人家,多可笑。现在看到了,男的英俊潇洒,女的修长优雅,那才是般配呢!侦察排长看着自己身上带折痕的便衣,再看看两条粗壮的黑胳膊,垂头丧气地回到驻点。

上了床,侦察排长心里一直在骂:狗日的,明明有了男友,还答应老子约会!转而自嘲:人家为什么要告诉你,再说人家不是说觉得可笑吗?当晚,难以入眠的侦察排长索性起身去了长堤。眼睛呆呆看着涛击堤岸,心里装着优雅美丽的白鹤,呆坐一个晚上。

部队撤走那天,水库管理处组织干部职工前来相送。一拨又一拨的男女,拿着当地的水果点心,还有人咚咚锵锵地敲着锣鼓。心有念想的侦察排长不关心这样。目光扫视着人群四处张望,果然看见白鹤也在其中。一袭白衣黑裙,正是联欢晚会上的那身打扮。刹那间,侦察排长有想跳下去的冲动。遗憾的是,人声嘈杂里,就连喊一句话,对方都听不见。

侦察排长恋恋不舍地登上军用卡车。白鹤突然挤了过来,怯怯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侦察排长怔了一下,低声说,罗西。这当口,军用卡车缓缓开动。一个维持秩序的保安过来使劲推开白鹤。若有所失的侦察排长敬了个礼。落掌时以手遮面,湿漉漉地有了泪。目光迷蒙中,白鹤的身影越来越小。侦察排长的心猛地刺痛一下。也仅仅是刺痛一下,侦察排长陡然硬了心肠,暗骂自己没出息。狗日的还侦察兵呢,怎么为一个见了一面的女人走火入魔?关键是这种心痛没有什么意义!这么想通了,侦察排长就收了心。

第二年开始,师里统一组织各团侦察兵去了另一个外训点。彰湖水库的那只白鹤,成了侦察排长压在心底的记忆。直到后来,侦察排长当了特务连长,遇到另一个如同白鹤的清丽女孩,这才突然醒悟什么似的,觉得绝不应该错过。行动起来的特务连长,一打听对方没有结婚,立即使出冲锋陷阵样的勇猛,奋力将女孩追到手。然后毫不犹豫地结了婚。

结婚那年的夏季来临时,特务连长去师里参加侦察兵外训工作会议。师里明确,各团自行组织外训。连长从师里回来经过一条大街,偶然听到熟悉的《丹顶鹤》歌声,突然有所心动。回来就向团里建议去彰湖水库外训,说是熟悉情况便于管理。团司令部研究后同意。连长已经有了自己心爱的白鹤还要这么做,只是想顺便看看昔日的白鹤过得如何。

部队再次驻扎彰湖水库的当晚,值班新兵报告连长,有个女人来找罗西排长。新兵一边报告,一边说奇了怪,罗西是连长您,也不知她要找连长还是排长?连长心里闪过一道闪电,快步走到驻点大门外。见到来访的女人时,果真傻了眼。正是白鹤!还是当年的打扮,白衣黑裙,短发遮面,优雅如同停歇而立的飞鹤。只不过面容更为成熟,体态略为丰韵。连长与白鹤四目相对时,两人都说不出话。连长对侦察排长说,这是水库管理处的老朋友,我陪她出去走走。就颤颤地邀请白鹤,说,去长堤走走吧!一旁的侦察排长意味深长地笑。连长低低地骂:狗日的,别瞎猜啊!

到了当年联欢的地方,连长清晰地回想起白鹤当年的歌声,以及单腿独立的甜蜜样子,心有些热。正要说话时,白鹤悠悠地说了:你不是说下次来找我吗,到走那天也没个表示?连长马上想起另一件事。苦笑一声,说你不是觉得我可笑吗,我还表示……什么?白鹤眼一瞪,说,亏你还是侦察兵呢,既然说话敢那么直,行动的勇气去了哪?连长指着脚下,嗫嚅着说,第二天我是来找过,可你和一个男的去了散步。连长说着,有了小小的激动,手指着长堤,比划着说,就在这里,你们还很……亲密呢!白鹤一怔,“和一个男的”,接着马上醒悟:晕死……那是我弟,那天刚好过来看我!连长一愣,“这样啊”,挥拳砸向自己脑袋,口里开始喃喃自语:后来啊,好多年,我都在想你当时唱歌的动人样子,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

一阵夜风袭来,吹得湖面水波如同女人的裙摆翩翩起舞。波涛声中,连长的自语变成哼唱。哼着唱着,心刺痛一下,眼泪也流了下来。连长转过身,掀起迷彩服的一角去擦眼睛。一边擦,一边骂:狗日的,这干干净净的水库边上怎么也有沙尘呢?

(四)刁兵狗剩

给战士取外号,尤其取些稀奇古怪的外号,是特务连的“民间传统”之一。不过,大部分战士的外号与其性格精神相当,或者外貌特征相近。比如,有叫“蛇屁股”的,也有叫“尿泡”、“蚯蚓”什么的。叫“蚯蚓”“尿泡”还让人能够联想,叫“蛇屁股”则让人琢磨不透。细细长长的蛇,从头到尾区分不大,哪有什么屁股特症?当然,符不符合形象特征,不是主要的,关键是能叫得响。这些外号,多半是班长们取的,也有些是老兵取的。不管谁取的,也不管多么古怪,每个战士顶多一个外号。除了廖彬。

廖彬是特务连唯一拥有两个外号的战士。一个叫“狗剩”。一个叫“刁兵”。

廖彬刚入伍时精瘦精瘦,一米七几的个头,只有一百三十斤,风一吹就能倒地似的。新兵训练期结束,廖彬因为擅长攀登而留下,分到侦察排五班当战士。五班长是东北人,见到廖彬就有些不屑,说,你狗日的瘦得像麻杆,报名应征时,父母没走后门吧?

廖彬啪的一个敬礼,说,绝对没有,我身高体重都符合要求,还会武术。

五班长满腹怀疑,说,看着就可怜,你爸妈有没说过你小时候不好带?

廖彬也不生气,咧开嘴说,我小时候还真有些体弱,没胃口,饭量不好。

五班长大手一挥,说,这就对了,我们东北喜欢给小孩加个“狗”字,什么狗剩、狗蛋啊,听起来低俗烂贱,实际上表示好养好带;今后你就叫“狗剩”吧,喂狗剩下的孩子,听起来都有营养。指着班里其他战士,五班班长又说,叫了这个名,像他们一样茁壮成长。

廖彬怯怯地说,我都这么大了呢,还狗剩什么!

五班长眼一瞪,说,大了咋啦,叫“狗剩”多好,保你狗日的百病不生!

从此,除了正式场合,大家都叫廖彬“狗剩”。还真是奇怪,在特务连历经一年的残酷训练,原本孱弱的狗剩,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能吃能睡,百病不生,整个人也身强体壮。尤其是精神品格,开朗外向,活泼好动,就是有些过于调皮捣蛋。

等到又一届新兵结束训练下到班排,已经变成老兵的狗剩,甚至经常拿新兵开些放肆的玩笑。一天下午,轮到新兵二哈站岗。带班的狗剩假装帮二哈整理着装,将帽子反戴在二哈头上。就是说,帽檐掉到后面,后面掉到前面,仿佛没有檐边的海军帽子。恰好团领导带领机关干部下连检查,二哈反戴帽子敬礼的傻样,逗得机关干部们哈哈大笑。

虽然最后查明是狗剩干的好事,并且团领导也没因这件小事要求处分谁,但狗剩爱搞恶作剧的坏名声却在机关干部中迅速传开。五班长气得狠狠踹了狗剩一脚,大骂:狗日的,干脆把你廖彬改成“刁兵”算球!从此,狗剩又多了另一个外号:刁兵。

刁兵畏惧五班长,就有些收敛。等到年底五班长退伍,自己也当上副班长,刁兵的整蛊天性又焕发出来。只是玩笑开得有些过头时,也会让一些人不太高兴。

一天早操,担任排值日的刁兵,领着侦察排战士跑操经过团机关大楼,恰逢机关干部们也在跑步。起了坏心眼的刁兵,不动声色地带着侦察队伍追上。瞅着机关干部队伍右脚落下,突然大叫口令“一二一”。军队快速行进间队列口令“一”落在左脚,刁兵领头喊完口令,如狼似虎的侦察兵们跟着大喊,心照不宣地将“一”落在机关干部右脚。可怜机关干部队伍的步伐立马乱套。这个星期,机关干部队伍的当值员是团政处宣传股长。他刚把机关干部队伍的步伐重新调整,刁兵又大喊口令,将“一”落在机关干部队伍右脚,让机关干部们再一次陷入混乱。还不罢休的刁兵,甚至对着宣传股长扮了个鬼脸。

白白胖胖的宣传股长气得大骂,“狗日的刁兵”,拔腿去追。狡猾的刁兵发一声喊,“解散”,动若脱兔的侦察战士瞬间跑了个无影无踪。哪里能让宣传股长追上!

这简直是赤祼祼地侮辱!刁兵捉弄机关干部的事很快在部队传开,许多干部气得大骂。侦察排战士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嘲笑有些机关干部们训练太少肥得像猪。

嘲笑传到机关。宣传股长听了,很不是滋味,在战斗部队被人说胖,是一种耻辱。就发誓要狠狠整下狗日的刁兵。宣传股长其实也不是心眼小,有些非原则性东西,气头之上骂骂也就罢了。就在宣传股长差不多忘了刁兵捣乱这一茬事时,刁兵却自己撞到枪口上。

特务连有一处专属的侦察兵训练场。其中有个差不多三层楼高的铁架,垂着数道攀登训练用的粗绳。正对着侦察兵训练场的,是机关干部宿舍楼,与攀登训练架相隔不过五米。机关干部家属来队探亲时,如果白天在宿舍,可以近距离看到侦察战士在窗外攀上爬下。

次年夏天某个深夜,住在三楼的宣传股长家属,一个来队探亲的女教师,在卫生间洗澡时,突然发现窗外有人。宣传股长当时正在房间摆弄相机,家属光着身子跑出来说有人偷看,他顺手拿着相机冲到卫生间,果真看到攀登训练架的横梁上坐着个战士。

窗外的灯光虽然微弱,仍然可识对方的脸——正是特务连那个刁兵!

职业习惯加上羞怒,宣传股长飞速摁下快门后,连夜出去冲洗了底片。

次日上午,团纠察队四个高大魁梧的战士突然来到特务连,挟持刁兵去到司令部军务股。军务股长将几张照片摔在刁兵脸上,说,丢脸啊,你狗日的竟然偷看家属洗澡!

刁兵看见相片上的自己,立即叫起屈来:我什么也没偷看!

军务股长说,还嘴硬,大半夜费老劲爬那么高,不偷看人家洗澡,想干吗?

刁兵一怔,低低地说,家里来信说爸爸得了癌症,我心情难受,想偷偷爬高透个气。

军务股长愣了一下,说,透气的方式很多,为什么偏偏选在人家洗澡时爬高?

刁兵大声说,我怎么知道人家在洗澡?再说她洗澡为什么不拉窗帘?

军务股长也是侦察兵出身,脾气暴躁性情勇猛,当即骂道:人家住在三楼呢,谁会想到有人深夜爬那么高的地方?冲你狗日的这个态度,就知道是个刁兵,动机不纯!

尽管刁兵死不承认偷看,但有铁的照片作为证据,只能算作无济于事的抵赖。为了不扩大影响,也为了给战士在社会上改过自新的机会,在特务连领导提议下,经团司令部研究和师司令部批准,“洗澡门”事件最终处理结果为:廖彬提前退伍。团里向师汇报廖彬提前退伍的理由是,廖彬是独生子,因为家庭发生重大变故,没人照顾绝症的亲人。

受了处分的刁兵狗剩,变回斗志丧失的廖彬,在某个晚上哭着离开部队。

结果虽然如此,感觉自己戴了绿帽的宣传股长仍然愤愤不平。就去司令部找军务股长,说团里没必要为一个毫无羞耻的士兵寻找保护理由,应该开除才对。

军务股长拍拍宣传股长肩膀,说廖彬是独生子,父亲得了癌症,也没提过要离开部队;出了这档子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宣传股长嘴上消了声,心里始终不痛快。

因为廖彬,向来视荣誉为生命的特务连有了不光彩的历史,而且还是难以启齿的丑事。就当官兵们努力想消除记忆中的狗剩或者刁兵时,宣传股长却因为廖彬而有了惴惴不安。

有一天起风,宣传股长因为自己宿舍卫生间的玻璃破碎,就向营房股提出安装新的。

营房股战士来到机关干部宿舍楼察看现场后,对宣传股长说,你的卫生间玻璃是另外一种,外面看不到里面但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等我们从外面订购回来,重新安装吧!

宣传股长一怔,颤着声音问:你是说,这种玻璃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到里面?宣传股长说话时,声音很小,底气明显不足。因为不久前,宣传股长才从一营副教导员任上调到团政治处宣传股。也就是说,搬到机关干部宿舍几个月,对宿舍的细微事情不是太清楚。

营房股战士肯定地说,是啊,当初装修时,我们考虑到机关宿舍常有家属来访,就将所有卫生间装成这种玻璃!营房股战士说完,又解释:这都是为了让家属们方便。

宣传股长看着窗外与卫生间几乎平行的的攀登训练架,突然狠狠地骂自己:我真他妈愚蠢,当初怎么就没想到找个侦察战士爬上攀登训练架,来实地查证下真伪呢?

听得一脸蒙查查的营房股战士,问是什么意思?

宣传股长没有回答。悬在攀登训练架上的绳子,在微风吹拂下晃晃悠悠。像挠痒的扒子,一阵一阵地挠着宣传股长的心。宣传股长想着刁兵誓不屈服的样子,眼里已然有了泪。

(本文篇章分别载于《黄河文学》《北方文学》《羊城晚报》《中山日报》《梅州日报》《坦州文艺》《当代文学(海外版)》《剧小说》;部分篇章被2017年6期《小小说选刊》、2017年9期《喜剧世界》、2018年20期《微型小说选刊》转载,并入选《2017中国小小说精选》《青年作家年鉴(2017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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