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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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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军旅情感小小说五题:白萝卜|红房子|红领花|蓝玫瑰|白手帕

(一)白萝卜

马骏在小镇农贸市场认识了香琴。香琴像根白萝卜,塞满了马骏的心。

今年夏秋,轮到三连驻守弹药库。弹药库建在小镇边上,离团部五十公里。除了主食粮油,三连的日常蔬菜就地采购。马骏是三连炊事班班长,买菜做饭,是他的主业。

香琴父母在农贸市场经营一个菜档,平常交给香琴打理。二十出头的香琴坐在瓜果蔬菜中间,水灵水灵的样子,特别好看。尤其是皮肤,白白嫩嫩的,如同刚刚洗净的新鲜萝卜。

马骏已经当了四年兵。其间,只出过四次团部大院。部队有个凶狠的绰号——猛虎团。猛虎团是作战部队,没有女兵编制。守备森严的团部大院,偶尔来个漂亮女家属,士兵们疯了一样兴奋。之于圈养的虎狼,驻守弹药库是件幸福的事。尽管弹药库围墙不比团部围墙低,至少有人间烟火气。马骏去镇上买菜,三连战士羡慕地说真幸福。马骏没觉得有啥子幸福。每天骑着三轮车从农贸市场来回;为了不影响军容,还要换上便装,像个民工。

香琴家的菜好,价格合适,马骏喜欢在那里买。香琴父母知道马骏是个炊事兵,每次都亲切地叫他“小骏”。只有香琴每次都叫“骏哥”。马骏听到香琴甜甜的叫唤,心就怦怦跳。

一个周末,马骏外出办事,在镇上邂逅香琴。香琴猛然看到一身戎装的马骏,脱口就说好帅。马骏第一次看见香琴穿裙子,露出白嫩的胳膊腿,红着脸说你也漂亮。香琴看着马骏的肩章,问什么衔?马骏说上士。马骏本想告诉她,还有些懂技术的战士是专业军士,就是老百姓说的“志愿兵”;在部队拿工资吃饭,转业回到地方要安排工作。想一想,又算了。

马骏嘴上没说出来,心里自豪。等到弹药库换防,自己就要调到团司令部管理股,去机关食堂当师傅。伯乐是管理股长。一年前发现马骏是匹千里马,炒得一手好菜。机关食堂每有接待,都要抽调马骏过去。几个团首长都对马骏满意,说部队要留下打仗的人才,炒菜的人才也要。三年义务兵役期满时,管理股长和三连连长希望马骏留下超期服役一年,调去管理股机关食堂,团里帮他申报转志愿兵。农家孩子当兵图出息,当不了军官转个志愿兵,也是吃国家粮的人。山里穷苦人家出身的马骏对转志愿兵的愿望,比其他战士更为强烈,因此非常珍惜。

再去买菜时,香琴问马骏怎么当炊事兵?马骏说为啥子不能?香琴指着扒皮的玉米芯说,玉米棒子样的帅气男人当伙夫可惜!又问马骏女朋友也很漂亮吧?马骏说没有。两朵红云烧上脸,香琴说:“我也没有。”马骏的心动了下,拿着一根长萝卜,说:“你像白萝卜一样好看。”

选菜付款时,两人聊了下各自家里的情况。香琴说有个姐姐去年嫁到外市。马骏说老家有个弟弟刚结婚。香琴咯咯地笑,说:“你要是做了上门女婿,父母不担心。”马骏也笑,说:“你岂不是不能远嫁?”香琴忧伤地说:“爸妈身体不好,我得留在老人身边。”又娇羞地说,“爸妈好几次在我面前夸你,说要是有个骏哥这样的儿子多好。”

高高大大的马骏,突然有了心慌意乱。

去团部拉主食粮油时,马骏问一个熟悉的老志愿兵,志愿兵与普通战士婚恋有啥子区别?老志愿兵说,战士不得在部队内部和驻地找对象,志愿兵原则不行,特殊情况也要经军以上机关审查批准。老志愿兵就在老家结的婚。返回弹药库时,马骏的心突然沉甸甸的。

之后,团里通知三连准备换防,战士们开始收拾行囊。马骏最后一次去买菜,对香琴说:“我们要走了。”香琴问:“还会来吗?”马骏说:“不会。”香琴撕了张纸条,写上地址电话,说:“玉米要是有心就写信给萝卜吧!”马骏鼓足勇气问:“萝卜喜欢玉米吗?”香琴使劲点头。马骏说:“玉米拿过枪,真要下了决心没有退路。”香琴哭了,说:“等你。”马骏敬了个军礼,带走了萝卜的心。

回到团部大院,管理股长来三连要人。马骏突然一改过去的态度,说:“多谢首长关心,我已经想好了要退伍。”在场的连长和指导员都懵了。连长直言不讳地说:“你家世代农民,这是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啊!”指导员说:“你不是有个弟弟在老家吗,难道出了什么情况?”马骏淡淡地说:“没有。”后来,管理股长虽好言相劝,也只能遗憾而去。

马骏知道,玉米的心丢在了萝卜那里。

白雪飘飘时,猛虎团迎来退伍季。

摘了领花军衔的马骏像根硕大的绿玉米,突然伫立在香琴面前,说:“不写信了,人直接过来。”这当口,一个送货主将两筐萝卜卸在档口。香琴过去拿货,被马骏挡住。马骏像拎小鸡一样,伸手将两筐萝卜拎进档口。香琴看着一身旧军装的马骏,颤颤地问:“想好了?”马骏说:“有啥子好想,等我给你做道白萝卜炒玉米,保证好吃。”

香琴说“讨厌”,去拉马骏放在门外的行李。再转身时,眼角湿湿的有了泪。

(原载2017年1期《诗意人生》、2017年4月2日《惠州日报》、2017年4月3日《羊城晚报·花地》;2018年第1期《微选小说选刊》、2018年7月上期《小小说月刊》选载)

(二)红房子

犹如老虎圈在笼子里,住在一楼的兵们绝对看不见外面,高高的外墙把营院与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

列兵河子有幸住在四楼,可以大饱眼福,临窗俯瞰或远眺,许许多多在部队大院里看不到的精彩,都收在眼底。晚饭后,带着训练的疲劳倚在窗口小憩,看看外面鳞次栉比的楼群,听听车辆奔流不息的低鸣,河子忘却了军旅的枯燥与孤闷。

河子是十九岁那年进入这个部队,来到部队所驻的这个小城的。河子住的那幢楼靠近营院外墙,外墙傍着一条小街,街对面有一座涂成红颜色的小房子,是家小百货店。河子偶然一次鸟瞰时,发现红房子里坐着一个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清清秀秀,很可爱。这也许是墙外最绚丽的风景了,河子想,心也偷偷地为这道风景所牵动。女孩有时也到屋外走走,杨柳样的身段,黑缎子般的秀发,在河子的眼里晃呀晃,晃得河子的心荡起春风。

红房子与河子近在咫尺,并且靠近营院大门,河子要是星期天请假外出上街,都要经过红房子前。河子很想走到红房子里面去看看,可每次临近时,又打消了念头。士兵不准在驻地谈恋爱,这是部队铁的纪律!尽管河子完全有理由,比如买些日用品或者其他东西啦,就可以走进去了。但河子觉得仅仅走进红房子,去看看那个女孩,其实也是不对的。单纯的河子,只是在心里刮刮春风。

就这样一来二去,当河子由列兵变成中士,由新兵变成老兵,也没涉足红房子半步。老兵河子,已经成为成熟的男子汉。

第三个夏日的某天傍晚,走出红房子的女孩,披一身夕阳破天荒地坐在门前看书。河子是看着女孩长大的,两年多后的女孩出落得更加水灵,还多了些成熟的韵味,像秋天里熟透了的红苹果。柔柔的腰肢在变宽了的臂部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纤细。女孩无论是站是坐,都宛若带着巨大磁场的诱人雕塑,紧紧地吸引着河子。河子的心开始变得颤颤的。

班里墙上挂着一杆笛子,是去年复员的老兵留下的,因为没人会吹,一直孤寂地悬着。河子一把抓了笛子,倚窗猛吹起来。不会吹笛的河子,弄出刺耳难听的噪声。女孩听见这破丝瓜般的声音,也许对河子脸熟,抬头冲河子笑了笑。那明的眸,皓的齿,河子在楼上看得真真切切,心立时热乎乎的。后来,如果班里没人注意,河子甚至会大胆地冲女孩扬扬手。女孩或许真看见了河子的手势,有时会笑得更加灿烂。河子的心里就像装了蜜一样甜。

这一笑,让整天面对清一色同性脸的河子,变得神采奕奕起来。那之后,每日早早吃完晚饭,只要没事,河子便倚窗吹笛。河子在心底期待着,女孩何时能再来一笑?

静静的岁月像平缓的河水,轻轻地流啊流,当河子的笛声由噪声变得悠扬动听时,河子祈望的微笑却再没重现过。笛声洗去了训练的劳累,洗去了军旅的艰辛。直到小城的树木不再蓊郁青翠,河子的名字也上了退伍名册。

临走前一天,团里组织退伍老兵上街,为驻地做最后贡献——义务扫雪,河子又萌生到红房子那边看看的念头。扫完雪后,已经摘了军衔、领章、帽徽的河子,匆匆跑到连长跟前,说:“我想请一个小时的假。”连长没有多问,大手一挥,说:“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河子快速走开,如同一匹马,朝着红房子驰骋而去。但是,这匹热血沸腾的马,只在红房子外面止步。河子曾经给自己找了好多借口,买一包烟啦,买一只火机啦,买一瓶水啦,买一点儿零食啦。每个想法完全可以付诸实施,只需要踏进去一步。河子大胆地设想,如果女孩问他姓甚名谁,就告诉她。河子甚至想告诉女孩:你笑起来真好看。

犹豫了十几个回合之后,河子终究没有到三年里最想去的地方看一看。

飘零的落叶带着悲怆裹着阵阵寒意,一辆接一辆满载着退伍老兵的军用卡车,在寒风中驶出大门。河子在乘坐的那辆车经过红房子边上时,奋力地掀开车上的篷布往外张望。只一刹那间,河子便发现——女孩正趴在柜台上,望着过往的军车甜甜地微笑。

但也只是刹那间,女孩的身影连同她的微笑,像电影胶卷一样,快速往后闪退。河子的脑海倏地浮现出夏日里那个难忘的微笑,企盼已久的他,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顷刻沉默之后,河子从怀里掏出那杆笛子,倚着车厢,轻轻地吹了起来。

悠扬的笛声钻进每一个老兵的耳朵。刚刚在营院里经历分别之痛的老兵们,纷纷觉得奇怪。一个精瘦的老兵踢了河子一脚,骂:“大家哭还来不及,你哪来的心思吹什么破笛子?”河子没回答,将嘴唇贴在笛眼上,按在笛身上的手指摸索出一个个音符。

幽怨的笛声响彻整个车厢,昭告着战士们对第二故乡的永别。慢慢地,河子的眼角渗出晶莹的泪珠。不知何时,精瘦的老兵哇地哭了起来,满车的退伍老兵也泪光闪闪。

(原载1997年6月24日《安阳法制报》、2008年4月11日《中山商报》、2008年11期《小说月刊》)

(三)红领花

从没谈过恋爱的黑皮突然有了恋爱的感觉。

不过,那只是一种自我感觉。部队对义务兵谈婚论嫁有限制:不准在部队内部或驻地找对象,服役期内不得结婚。而所谓的“驻地”,通常指所在行政区域边缘100公里以内。

让黑皮一厢情愿的女孩叫丁娜。黑皮被派到驻地市的共建单位开展纪律培训后认识的。丁娜就在黑皮带的班里,瓜子脸,杨柳腰,武装带捆在身上松松垮垮。黑皮近距离提醒丁娜扎紧腰带时,闻到她身上的体香立马心惊肉跳。在部队闻到的,除了同性的汗臭,还有自己的汗臭。同性的汗臭,是让人排斥的恶心。

休息的时候,丁娜靠近黑皮,说班长啊,您身材挺拔,好有男人味!伸出白白的胳膊,丁娜又说,我特别羡慕你的古铜色肌肤,好健康啊!

从未被漂亮异性赞过的黑皮,心更加怦怦跳。黑皮没觉得身材挺拔有男人味,训练场上摸爬滚打的战友们个个身材如此。倒是自己天生皮肤粗黑,在当兵以前就抬不起头,“黑皮”的绰号就是村里乡亲们取的。农村出身的黑皮觉得奇怪,越是农村女孩越喜欢细皮嫩肉的白肤男孩。黑皮甚至悲哀地认为没有女孩会喜欢自己,像丁娜这样的漂亮城里女孩更不可能。

但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有可能。只要空闲,丁娜总是主动问黑皮的个人事。还说她是独生女,父母希望找个上门女婿。黑皮说,你这么漂亮,会有大把优秀的城里男孩追你。丁娜说,瘦弱的城里男孩不好,我要自己找,最好是你这样健健康康的兵哥哥。

丁娜说话时盯着黑皮。黑皮不敢回望丁娜,心里却燃起了火。

培训结束时,丁娜塞来一张写有地址和电话的纸条。黑皮攥紧纸条,像握着沉甸甸的机枪,结结巴巴地问为什么?丁娜一脸娇羞,“不为什么,喜欢你黑呗”,转身低头跑了。

黑皮内心藏了热乎乎惊喜,回到戒备森严的部队营区后才慢慢冷静。一想到义务兵不准在驻地谈恋爱的规定,黑皮觉得自己揣上一颗拉了弦的手榴弹。每次看见团司令部军务股的军务参谋,黑皮都想象事情败露,军务参谋带着高大的纠察队员来抓自己关禁闭。黑皮其实非常勇敢,觉得被关禁闭是小事,名誉扫地和家人蒙羞才是大事。高中没毕业的黑皮从没想过当军官,能成为士官都是农村孩子的理想。实际上,黑皮服役到第三年只是个下士。即便如此,能够在部队受到锻炼,平平安安退伍,也是值得骄傲的光荣资历。

拉了弦的手榴弹揣在身上让人欲想不能,有种巨大的力量却在时刻地支使黑皮。黑皮将纸条塞进日记本夹层,偶尔偷看纤细娟秀的字体,马上想到丁娜的瓜子脸杨柳腰,尤其是人家那白得看见蓝色毛细血管的手背。好几次,憋足了能量的黑皮,梦遗的对象成了丁娜。黑皮甚至梦见自己和丁娜结婚,生了个半黑半白的孩子。醒来之后,就愈加想念丁娜。

经过半年的剧烈思想斗争,黑皮终于在一个周末请假外出,循着纸上的地址电话悄悄约了丁娜。只不过,这时的黑皮已经上了《退伍花名册》,褪去了帽徽、军衔、领花。

再次相见,两人都有久别重逢的亲切感。黑皮鼓起勇气想说什么,话到嘴边闭了口。

丁娜的瓜子脸上堆了幸福的惊喜,说,你退伍了吗?

黑皮点点头,内心却很想告诉她:部队的领导说过,士兵退役了也不能在驻地谈恋爱,否则那么多退役战友留下来找女朋友,肯会影响当地军民关系。

自我感觉有了答案的丁娜,张开双臂,娇羞地说,终于等到了,来,拥抱一下!

黑皮凑身上前却没有拥抱,而是将一副领花塞在丁娜手里,说这是我用过的,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丁娜将领花放在左掌心,右手摩挲着领花中间的黄色八一。她的皮肤白皙细腻,手背上的蓝色血管让黑皮看得心疼。一分钟后,似有所悟的丁娜颤颤地问:什……么意思?

冬日阳光照在红红的领花上,发出耀眼的光芒,刺得黑皮眼睛老疼。黑皮挤出一丝笑:你是个好女孩,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城里男孩!转身大踏步走时,背后的丁娜轻轻地哭了。

没有回头的黑皮边走边揉眼,“红领花咋这么刺眼呢”,揉得满手潮湿,胸口生疼。

(原载2018年2月1日《咸宁周刊》、2018年2期《泸州文艺》,2018年11期《微型小说选刊》选载)

(四)蓝玫瑰

当兵以前,海生没有谈过恋爱。班里共有八人,来自天南海北的八个战友,除了海生,个个都有女朋友。部队每天的军事训练非常辛苦,只有上午10点钟时最为激动人心。因为这个时候,连部通信员从团部收发室取完报纸经过训练场,会就地分发各班的信件。

海生每次看到战友读信时面上开花,猜想他们肯定收到女友来信。落寞的海生就给父母写信,说部队是应急机动作战部队,天晴军事训练,下雨政治学习,非常辛苦非常枯燥。父亲也是军人出身,用教训的口吻回信:部队是个大熔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海生不喜欢俗气老道的说教,我们是当代青年呢!部队没有女兵编制,营院封闭,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即便周末请假外出,一个月也只能一次。海生一个月津贴只有二十几块,老往千里外的家乡打电话也不现实。寂寞的海生很想有个女友,不要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只要互相写信就好。

新兵训练结束,海生意外地收到一封陌生来信。没有工作的海生父母,在家乡镇上开了家百货店,来信者说在海生父母店里买袜子时聊到他,顺便要了地址。信的地址来自家乡小镇某条街道的某个门号,字体纤细娟秀,但来信者没有署名,只在落款处画了朵蓝色玫瑰。海生猜想可能是家乡的哪个女同学。就有些激动,当天晚上回了封信,还夹寄一张剃了光头的军装照。

两个星期后,“蓝玫瑰”回信,也夹寄她的相片。海生看着照片上白肤黑发的女孩,心怦怦跳。“蓝玫瑰”就是高中同学玫玫,她家与自己家只隔一条街。只不过,玫玫父亲是镇委书记,母亲是镇初中老师。家乡小镇有着明显的社会阶层区别,领导的孩子与平民的孩子除了共同学习,生活上没有交集。何况玫玫已经考上市属师专,虽然不是名牌大学,总要好过海生高考落榜。

激动又好奇的海生去信说,怎么会想到我呢?玫玫回信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当兵有志气啊!窃喜的海生去信说,以前觉得你高不可攀,尤其在长发飘飘时。玫瑰回信时又夹了张相片,说是刚做的头发。海生去信时就有了大胆,说晚上梦到你,还闻到你头发上的香味。玫玫回信说,“当兵的人也贫嘴,真讨厌”,落款的蓝玫瑰旁边还加了个拥抱。

海生的信件多起来。回信时,在信封上也用蓝色圆珠笔画了小玫瑰。通讯员每次分信时刻意拉长声调:蓝玫瑰又来信喽!其他战友听了,脸上挂满羡慕嫉妒恨表情,只有海生一脸甜蜜。

海生所在的单位是步兵团的营连,每个周末要去驻地的飞机训练场进行武装越野训练,跑半圈5公里,跑大圈10公里。一次跑10公里前,海生收到玫玫来信,顺手揣着迷彩服兜里。筋疲力尽的海生临到终点摔了一跤,跌落了信件。海生看见信封上的蓝玫瑰马上想到玫玫,突然有了力量。就爬起来拼命冲刺,竟然取得了全连中上的好成绩。海生后来每次越野训练都揣上玫玫的信,当体能耗到极致快要坚持不住,边跑边掏出信来看一眼蓝玫瑰,立马觉得玫玫在前方等待。海生觉得玫玫就是女朋友,只有爱情才会让人力量涌现。有了爱情滋润的海生每次训练都非常刻苦,每年都是优秀士兵,第三年还晋升中士当了班长。

再多荣誉只是一时的光环,玫玫鼓励海生努力考军校。可惜,海生没有考上军校就要退役了。海生知道,安置政策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自己不是城镇户口没有工作安排。名单上了退伍花名册后,海生最后写给玫玫的信上加了句“我爱你”。可惜没有收到回信。

脱下军装的海生回到家乡,满怀期待地找到玫玫。已是镇属小学老师的玫玫仍然黑发白肤,体态更为丰腴性感。海生问:我最后写给你的信收到没?玫玫点点头,将一个信封递给海生,“给你的回信没寄,我有事先走,对不起”,摇摇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海生颤颤地拆开信封。信里只有一朵硕大的蓝玫瑰和一句话:每个战士都会成为男子汉,祝你收获美丽的爱情、拥有灿烂的前景!

海生骂了句“狗日的”,将信纸揉成团要扔掉时,眼泪流了下来。海生边哭边想,要骂就骂自己吧,谁让自己没出息呢?骂过气过之后,海生的心突然开朗,军人连死都不怕,好意思为一个女人哭泣吗?再说,毕竟人家给了自己三年的温暖和力量。

(原载2018年1月21日《中山日报》、2018年2期《泸州文艺》,2018年6期《微型小说选刊》选载,入选《2018年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

(五)白手帕

桂花在18岁那年秋,喜欢上村里的贵生。那一年,两人都高考落榜。桂花问贵生复读不?鬼神说我想去当兵。桂花说当兵很苦哦!桂生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为了理想就得吃苦。

树了理想的贵生开始为入伍做准备,每天一大早就在村里跑步。从自家门前跑向田野,再从田野跑向山林。贵生跑步时赤膊短裤汗流浃背,桂花看见了偷偷笑,内心却怦怦跳,觉得贵生很有男子汉味道。冬季征兵开始后,报名应征的贵生经过初审、体检、考核等系列程序,顺利拿到了《入伍通知书》。

桂花想送件礼物给桂生,又不好意思问父母要钱。那个时候不流行纸巾擦面,手巧的妇女会将棉布绣成手帕出售。棉质手帕比丝娟好,吸汗易洗又不容易破。桂花家存有白布面料和彩色丝线,妈妈农闲时用来刺绣手帕和枕头。桂花曾在放假时跟妈妈学过。就偷偷拿出布和线,有心给贵生绣块手帕。情窦初开的桂花没有送人礼物的经验,想到贵生和自己都属虎,就照着书上的图案,绣了一大一小两只彩色老虎。

贵生入伍前夕,桂花约他去村后的树林散步,娇羞地送上老虎作品,并告知刺绣时扎破手指,自己干脆将血抹在老虎脸上。贵生将手帕收进内衣口袋,抓起桂花受伤的手指吮吸。一吮一抱一吻,两具年轻的肉体有了热烈的反应。贵生解开上衣铺在地上,将同样滚烫的桂花压在身子底下。桂花说现在不行!贵生问什么时候行?桂花说等你当兵回来。

这一等就是三年。桂花也不是在村里干等,而是去了深圳边打工边等。桂花给桂生写信,问手帕用了没有?贵生回信说舍不得用,上面有你的血;又说要是处女红会更珍贵。桂花去信说,好战士不许乱说话,争取长点出息回来。三年过去,普通打工妹桂花出落得丰乳肥臀,还成为大型台资企业的课长,管理着一帮打工仔打工妹。一个台籍副总经理频频约会桂花,每次都大胆表白:我好喜欢你的优雅美韵啊!桂花担心顶不住诱惑,就给贵生写信,说你快退伍来和我打工吧!贵生回信说,营连的领导找我谈了,军事训练离不开老兵,希望超期服役一年。桂花收信后很难受。偷偷观察的台籍副总经理趁机安慰,用中年男人的温情在私家轿车上把桂花变成女人。桂花痛痛哭一场后给贵生写了分手信。桂生也不再回信。

那之后没有后来。桂花后几年里回老家也不见贵生身影,只是听说他转为专业军士。

成为总经理夫人的桂花本以为慢慢忘掉贵生,人生会有另外的知足,没想到愈来愈老的丈夫越来越花心,还跟同事说,成功的男人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更让桂花生气的,丈夫竟然在自己30岁生日那天出轨。桂花突然有种强烈愿望,想去看看12年未见的贵生。桂花想,要是贵生是自己丈夫,他肯定不是这样。

桂花找出保存的旧信,坐了三个小时飞机、搭乘两个小时出租车,一脸疲惫地抵达贵生所在部队。戎装在身的贵生见到从天而降的桂花,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桂花见到精干黝黑的贵生,心马上热了,撒谎说,我到你们这里出差顺便看看你,欢迎吗?慌乱的贵生摇摇头,又点点头。桂花说既然欢迎,那就一起吃个饭吧!贵生想了想,说我回换下衣服请个假!

当晚,在驻地不远的一家酒店餐馆,桂花说了许多话,喝了很多酒。一身便装的贵生很少说话,只吃菜,不喝酒。吃完,桂花请结账的服务员帮自己开了房;踉踉跄跄地站起,又叫贵生扶自己去房间。贵生伸长胳膊搀扶自己时,酒醉心明的桂花突然有了当年的感觉,进入客房后转身拥住贵生。桂花吊住贵生脖子,说当年送你的手帕没了吧?贵生轻轻推开桂花,竟然掏出那块手帕,只是染血的虎面不再鲜红。桂花突然哭了,说对不起,我当年不该拒绝,你今晚留下吧!贵生将桂花安放床上,倒了杯开水在床头,说你没有对不起我,可能一山容不得二虎,手帕上的两只老虎早就有预兆。转身又说,我会一直珍藏你亲手做的手帕!

贵生说完掩门离开时,桂花听见了他轻轻的哭声。

(原载2018年2期《泸州文艺》、2018年1月17日《梅州日报》、2018年1月21日《中山日报》、2018年2月1日《咸宁周刊》,2018年13期《微型小说选刊》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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