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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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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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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雨淋湿的陌生城市(外一篇)

(一)被雨淋湿的陌生城市

陌生的城市如同女人的脸,突然下起密密的细雨。

早上从酒店出门,下午结束会议从大学出来,天一直是好的。

大学建在山丘上,围墙之外是条孤独的坡路。她先用右手将包顶在头上挡雨,左手拎着开会时发的资料袋。很快又变换姿势,左手将资料袋顶在头上,右手将包夹在腋下。

包是新买的,不算昂贵,但花了她三分之一的月工资。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拿得出手的真皮提包,她惜之如金,担心被雨淋坏。资料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何况她本就不想参加这个会议。自己只是讲师,哪怕参加这种小型学术会议,也少有发言的机会。再说会议只开一天,她匆匆赶来这座城市,来不及观光一下,又要匆匆赶回工作、生活的城市。

细雨飘在脸上,迫使她加快脚步。无奈职业裙装配上高跟鞋,无法疾步。她骂:“鬼地方!”数次前后张望,没见出租车的影子。很多城市的大学路段出租车不多,可能是因为学生消费能力不强吧。她上班那座城市的学院,周边也是这样,出租车不常去。骂完之后,一辆摩托擦肩而过,她下意识地想,在陌生的城市遇到下雨,哪怕坐上摩的(拉客的摩托),也是一种幸福。

她见惯了父母的清贫拮据,长大之后,非常渴望过得从容。她婚后出行,是老公开车相送。后来她自己攒钱买了辆小车。老公是市直机关公务员,和她一样矜持。家里没添小车之前,他们宁肯坐公交,也不愿搭乘摩的,甚至连同事的摩托也不愿坐……

雨,淋湿了裸露的胳膊和双腿,也淋湿了她的回忆。坡路拐弯处,一棵榕树从墙内伸出茂密的身姿。她小跑冲到树底下,掏出纸巾擦拭脸上的雨水。有风刮过,榕树抖动,雨水从树叶缝隙滴答掉落。她打了个冷战,挪动身子躲避。

终于有辆出租车驶过,呼啸卷起的树叶已失去灰尘的味道。地面彻底湿了。她伸手拦截,车已远去。她沮丧地张望,前方500米是红绿灯,再往前1000米就是下榻的商务酒店。这次会议的主办方也小气,只在饭堂安排午餐,不提供早晚餐和住宿。她也舍不得住星级酒店。

她用纸巾轻轻擦拭包上的雨水。包的外皮质地柔软,手感非常舒适。她已经39岁,中年知识女性,正当优雅从容。但此时此地,优雅算什么?水滴越来越密,雨再下得大些,肯定会被淋成落汤鸡。她甚至想脱鞋飞奔,但套裙又箍住双腿,总不能把裙子卷到腰狂奔吧?

细雨迷蒙,织成一张巨网。她优雅的内心开始烦躁。

又一台摩托开过时,她果断伸手拦截。她心里清楚,有些不是摩的。摩的佬会在车把挂个头盔,那是全国通行的揽客标志。她已无心分辨,拦住一台,就能避开这该死的雨。

遗憾的是,连续四台过去,没有一台停留。就在她想放弃时,一台蓝色女式摩托停到她身边。城市的家用摩托多半是女式的,只有拉客摩的佬才买男式的。穿着雨衣的摩托司机单脚支地,右手掀开头盔面罩,冲她惊喜地喊:“嗨……是你啊!”

久远而熟悉的声音让她一下怔住。她的心跳起来:是他!尽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眼前的人确实是他。声音没变,神态没变,只有长相变老。她有些眩晕,他们已经分开好多年了!

好多年前,他和她是情侣,从同一所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她成了那座城市学院的教师,他进了外地的事业单位。后来,他为她放弃单位编制,去了那座城市的企业。再后来,她认识一个家境尚可的本地公务员,坚决向他提出分手。他泪流满面地问原因。她说为了各自过得幸福。最后他发来短信祝她幸福,并离开了那座城市。她常常在想,他走时有多么伤心欲绝……

此刻的他递来头盔:“雨好大,去哪儿?送你。”声音已经淡然。

她清醒过来,觉得没有理由拒绝和怀疑。接过头盔戴上,扶着他的肩膀,坐到他身后。他将雨衣往后撩了撩,盖住她的身体前部。往前开时,他转头问她去哪里,她竟然想不起来。

她的脑子里全是往事,他们失去联系整整10年了!10年里,她为人妻,为人母,工作安稳,生活安逸,达到了她要的从容。头几年,她曾经想去找他解释:我们都出身农村,又是外来者,结婚如果房子都买不起,苦了大人也苦孩子。她想告诉他:你可以找个更好的女人结婚,大家都好才是真好!后几年,她与丈夫吵架受委屈时,也曾想过要去找他……

有些心思,她自己也弄不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经常梦见他,问他过得是否幸福!每次醒来她都泪流满面,以为今生陌路。万没想到,竟然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与他再见!

车驶到红绿灯,他转头又问:“你要去哪儿?”她反问:“你要去哪儿?”他说:“先送你,再回家吃饭。”她脱口而出:“老婆在家等?”他笑了笑,说:“是啊!”她突然若有所失,说:“过了红绿灯就是。”

雨下大了些。他伸手后撩,将雨衣往她身上遮盖。她闻到他的体味,心刺痛一下。多么熟悉的味道,曾经无数次让她身心摇曳。刹那间,她甚至很想抱住他的腰身。

他将她送到酒店门口,轻轻问:“来出差?”她点点头:“你……好吗?”他的鼻音突然变重:“还好……多保重!”她看得真切,他加大油门转身离去时,头盔面罩里的眼圈已经发红。

她开始恍然,没走进酒店,而是冒雨前行。她边走边想,这座被雨淋湿的陌生城市,怎么有了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里既有疼痛,又有温暖,既有愧疚,又有希望……她越想越乱,雨越下越大,淋湿了她的头发,淋湿了她的身体,淋得她泪如雨下。

(原载2018年12期《作品》;2019年5月上期《小小说月刊》选载)

(二)送你一束玫瑰花

日子如同草上的蚂蚱,蹦蹦跳跳几下,就过了三年。前妻早已嫁人,余德北的心彻头彻尾平静下来,断了与过去重合的念想。四十岁的余德北重新收拾自己,想找个女人成家。

余德北在市局下属一家事业单位上班,不紧不慢地过着,熬成单位主任,也只是个科级干部。偶然一次,余德北在局属科级以上干部培训班里结识同来学习的吴君君。吴君君新调来局机关,年纪与余德北相仿,白白净净,饱饱满满,看了养眼。二十岁看脸,三十岁看身,四十岁看屁股。吴君君的臀部宽宽翘翘,中年不惑的余德北总有轻轻触碰的想法。

离过婚的人对有感觉的异性特别在意。余德北喜欢吴君君,常常找借口和她说话,还想着法子套听对方的隐私。余德北套出吴君君也是离了婚的,马上说,同病相怜啊!吴君君一脸淡定地笑,说离婚的人多呢,没什么大不了!余德北跟着笑,却偷偷下了决心。

局机关在市的东区,余德北上班在南区,平常去局机关的机会不多。培训结束后,余德北装作无意地向局机关朋友打听吴君君。朋友只告诉他:吴君君在局研究室上班,其他的不知道。余德北只好自己寻找机会,不停地给吴君君发短信。吴君君每次都及时回复。余德北觉得有戏。有天晚上,他故意在23时打电话给吴君君。吴君君接了电话,一聊半小时没有挂的意思,余德北心中更加有数。后来连续几次深夜煲电话粥,余德北确信吴君君身边没有其他男人,并且感觉吴君君和自己也聊得来,就进一步行动,隔三岔五请吴君君吃饭。余德北之所以这么做,是怕像吴君君这样好看的女人,离婚不等于身边没男人。余德北一直认为,漂亮女人永远是男人眼中的猎物。前妻就是太漂亮了,赌气和她离婚,三个月便被一个开奔驰的老板追走。不堪回首的过去,成了余德北心中永远的痛。

有了上次婚姻失败的教训,余德北变得特别会做人,请吴君君吃饭时,打一枪换个地方,专挑有情调的田园式食庄,也不嫌远。说是吃农家菜健康有营养,还常常顺带送些绿色果蔬和精美饰品给吴君君。几次饭局下来,吴君君掏了心窝,把离婚前后的事全告诉余德北,原来是前夫另有新欢,跟一个小姑娘好去了。余德北故意说:“你这么好看又贤惠,他舍得放弃?”吴君君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许我不是他的菜吧!”余德北很想说“你就是我的菜”,忍住没说,而是把自己的情况掏肠掏肚地说了。说完,问吴君君:“如果我追你,答应吗?”吴君君反问:“我看过你的简历,你本科,我硕士研究生,敢接受吗?”余德北想了想,问:“那你介意吗?”吴君君叹了口气,说:“只要对我好,学历、职位比我低也没关系啊!”

余德北很是感动,将吴君君的话记在心里。又有一次,去吃饭时经过花圃,余德北突然问:“要是我送束玫瑰花去你办公室,敢收吗?”吴君君犹豫一下,说:“你敢送,我就敢收!”余德北心一热,偷偷吻了下吴君君,还顺势碰了她的臀部。吴君君羞红了脸,没有躲避。

当晚,余德北在家里收邮件,偶然浏览了局网站,发现机关人事介绍栏有了更改,新增了吴君君的简介:研究室副主任,工学硕士。因为忙,余德北好久没有上局网站。局研究室是正处级设置,副主任就是副处级。余德北一屁股跌坐下来,热乎乎的心突然凉了。那之后,余德北不敢联系吴君君。倒是吴君君经常主动发短信给余德北,余德北只是应付式回复。余德北其实想打吴君君的电话,却莫名其妙地心怯。过了一个冷场的星期,吴君君又主动发来短信:花呢?余德北想了好久,答非所问地回了个“忙”字。吴君君似有所悟地回了个“哦”字,不再联系。其后半年,余德北陆续见了好几个女人,总觉得这样那样不合适。

失望的余德北静下心来常常想到吴君君。想起她饱满的身材和宽宽翘翘的臀部,以及自己说过要送花。但一想到她的副处级身份,心有谦卑的余德北刚刚复燃的热情又熄灭了。

不久,余德北因业绩突出,被提拔为副调研员(非领导职务的副处级)。任职公示完毕,余德北去局机关办事,见到吴君君。近一年不见的吴君君变得更加丰韵迷人,余德北也变得理直气壮,大胆邀请吴君君吃饭。当晚,副处级干部余德北在一家颇有情调的西餐厅定了个包间,对如约而至的吴君君说了许多心里话,喝了许多红酒。

酒足饭饱,余德北掏心掏肺地说:“君君啊,以前我说要送束花到你办公室,怪我没胆量,现在大家职级持平,明天我就送花,一定!”余德北说这话时,吴君君一直微笑不语。余德北说完,大声呼唤服务员“买单”。君君说:“我先生已经买了,今天我们为你祝贺呢!”余德北的酒豁然醒了,说:“什么什么……你先生?”吴君君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外面轻轻说:“进来吧!”一个沉稳儒雅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进来了,对余德北恭敬地说:“祝贺余处!”余德北看着中年男人,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不是局机关服务中心的潘副主任吗?

吴君君挽了潘副主任的手,侧头依在潘副主任肩上,笑着对余德北说:“我们上个月结的婚,本来要请您的,您刚好出差了。”余德北脑袋晕乎乎的,吴君君竟然嫁他……这算怎么回事啊?他虽然离过婚,却不过是个副科级,而且还不是公务员,是事业编制干部。

(原载2017年4月30日《中山日报·文化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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