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
网站用户
（一）求你送我一把伞
如果没有那句话，人生会是什么际遇呢？夜深人静时，陈小若常常在想。
那句话源自一部爱情剧，一个女生500里外逢雨，一个男生连夜驱车送伞。剧中台词遂成女生们传诵的经典：500里送伞算什么？爱一个人不是说多少，而是做多少！为这句话感动的陈小若还在武汉读大三，正被两个男生追求。两个男生，一个叫贺小涵，武汉人；一个叫陈大力，长沙人。陈小若家在长沙，父母不希望她在远方恋爱，因为终究要回家乡。
陈小若偶然一次记起那句话，正值暑假居家的某天，长沙阴雨连绵。陈小若很想学剧中女主人翁试探人心，就给两个男生发了相同的短信：我被大雨困住回不了家，能送伞来吗？
陈大力正在长沙某个商场做暑期工，匆匆回了短信：雨停再走！陈小若心里说，老实的人真无趣，哄人都不会！想到陈大力家境一般，人又憨厚无趣，收到短信的陈小若更加失望。
贺小涵却从武汉打来电话：马上送伞！贺小涵家境好，父母有小车，他考了驾照，平常对陈小若也嘴甜。万万没想到，贺小涵真从武汉驾车过来，横跨360公里，历时5个小时！手持碎花雨伞的贺小涵如同《大话西游》里的至尊宝从天而降，陈小若想都没想就钻进伞下。陈小若跟父母说要去同学家，当夜不归。人家700里送伞，有什么理由拒绝？点点殷红洒在宾馆的白床单上，幸福的甜蜜代替初次的疼痛，陈小若哭着抱紧贺小涵，像抱着棵可以倚靠的大树。
其间，陈小若几次掐断陈大力来电，还将他的信息直接删除。
大四实习时，陈小若留在武汉与贺小涵同居。毕业后，陈小若拒绝父母为自己安排的家乡公家单位，进了武汉的民营机构。考入机关的贺小涵搂着陈小若承诺：“别担心，有我呢！”
遗憾的是，本就帅气的贺小涵有了好职位，受到更多漂亮女孩的关注。一个条件不错的本地女孩与贺小涵屡次偷欢后，和陈小若同时提出与贺小涵结婚的要求。身处官场的贺小涵父母对陈小若摊了牌：“年轻人的爱情不成熟，如果可以，送你回去吧！”陈小若颤抖着给贺小涵打电话，质问他当年700里送伞的勇气去了哪儿？贺小涵吞吞吐吐地说：“长沙挺不错，你父母也一直希望你回去……”陈小若声嘶力竭地骂了句：“混蛋！”趴在出租屋里哭了一夜。
回到长沙的陈小若，删除了贺小涵的电话，烧掉了存留在家的雨伞。与负心汉在一起的五年岁月像把利锯，想起来痛恨，放下去痛心。陈小若用了半年时间才调整过来。当长沙的一切重新变得亲切时，陈小若决定留在家乡陪伴逐渐年迈的父母。她去了当地一家大商场应聘，并在那里遇见陈大力。彼时的陈大力已是副总经理，他在审查应聘资料时已经看到陈小若发来的履历。
面试时，陈大力问：“你在武汉工作，怎么来长沙了？”陈小若犹豫一下，坚定地说：“和过去的感情诀别！”陈大力又问：“有信心做好这份工作吗？”陈小若点点头。陈大力淡淡地说：“那就好！”
结束面试，向晚的天空下起小雨，敲得人心疼痛。在街上独行的陈小若突然后悔，尤其后悔说了真话。谁让自己当年冷漠地拒绝人家？即便应聘成功，在他手下工作也难受。
这当口，一辆小车停在陈小若身边。车窗滑下，陈大力从驾驶座上探过头来：“上车吧，送你！”陈小若犹豫着上了车，试探地问：“不去接你家那位？”陈大力苦笑：“这么多年都在拼命工作，哪有时间恋爱？”陈小若的心跳了一下，说：“请你吃个饭吧？”陈大力说：“好，你请客我买单。”
两人去了一家餐馆。落了座，陈小若问：“还记得当年给你发的短信吗，我被大雨困住要你送伞。”陈大力说：“记得。”吃完饭，雨停，陈小若怯怯地问：“求你件事好吗？”陈大力一怔。陈小若说：“求你送我一把伞！”陈大力起身从车里拿出一把伞，递过来：“都怪我当年太单纯，收到短信时又在忙，就让你等雨停再走；等我忙完才觉得自己不够意思，赶紧买了商场最好的雨伞送来，可你电话不接信息不回……”陈小若颤颤地问：“后来呢？”陈大力说：“后来我就带着这把伞上下班，五年来坏过一次，修修还能用。”
陈小若接过伞，打开，撑起，一片碎花笼罩在头上，遮住闪烁的霓虹。陈小若心里说：“如果没有那句话。”眼泪悄悄地流下来。
（原载2018年9月9日《番禺日报》）
（二）求你背我一次
许溱撒着娇要老公方曙光背她时，方曙光正在偷偷地吃药。药是胃康宁冲剂，开水泡散，颜色浓黑，仿佛陈年的普洱茶。下午落班后，方曙光的老毛病突然犯了，胃胀得厉害，还隐隐地疼。许溱是嘟着嘴说的，松松垮垮地吊着粉色睡衣，学着电视上的小女孩，双手张开，粉脸萌呆，说：“光，背我一次好吗？求你！”
许溱眼里闪烁着光芒。那是火，烧得正旺。方曙光懂。四十四岁的女人，儿子上了大学，不用照顾老人，家里又没烦心事，身体棒，花一样渴望雨露滋润呢！但是，懂又如何？一来自己真的胃不舒服，带病温情没那心情；二来自己已经六十，一个星期浇一次花都嫌多，何况身体一直不好。方曙光故意呵呵笑，说，都快当爷爷的人了，留着力气背孙子吧！方曙光这么想时，却是放心的。女人嘛，老夫少妻都二十多年了。方曙光知道许溱没有那花花肠子。
窗外灯火通明。离休息还早。许溱脸上没有写着不快，心里却有了一些压抑，一个人去客厅看电视，一边杂乱地换台，一边乱七八糟地想往事。许溱常常想起当海军的父亲以及他那张背，宽宽的，壮壮的，厚实，温暖。自己的名字就是父亲取的，原来叫“许正”，母亲觉得太男性，强行改为“许溱”。父亲服役的地方在山东，每年回来探亲，为了弥补陪伴女儿的缺失，只要一出门，必将许溱甩在背上背着，还时不时突然加速奔跑。孔武有力的父亲即使背着人奔跑，速度也飞快。许溱一颠一颠地趴在父亲背上，觉得安全又开心，咯咯地笑个不停。令许溱心痛的是，自己六岁那年，父亲出海牺牲，山一样的背影自此永远留在记忆深处，像用锋利的凿刀，一刀一刀刻在石头上，无论岁月变迁，始终无法磨灭父亲的印象。母亲改嫁后，许溱面对继父刻板的脸，愈加怀念父亲的背，甚至疯狂幻想嫁个能够背自己的男人。
真的有个背了许溱的男人，叫方曙光，大许溱十六岁，憨厚得像头绵羊。当时，两人的单位搞联谊，其中有猪八戒背媳妇的游戏，方曙光和许溱分在一组。两人背出火花，方曙光说要娶许溱。许溱跟母亲说了。母亲说，你有恋父情结吧，跟这么老的男人？欲言又止地劝，说结了婚日子长着呢，会有很多不合拍的地方。方曙光给许溱打气，说，我会照顾你。许溱想到方曙光背自己马上想到父亲的背，想到父亲的背立刻觉得温暖，就坚决嫁给了方曙光。
遗憾的是，母亲的担忧成真了。不是说方曙光不好，只是人太老实，不管许溱说什么他都乐呵呵说是。很多男人懂得讨好女人，但不是他这种没有原则的顺从。更令许溱苦恼的，方曙光也就那一次背过她，他的身体其实并不健康，长期有胃病，还经常感冒，什么时候开始连夫妻生活都少了，一个星期难得一次。和一个绵羊似的老男人生活二十年，确实乏味。但许溱没有花花心思，也没有花的机会，下班就待在家陪着丈夫孩子。等到孩子上了大学，自己也过了四十，闲下来的许溱就有了隐隐的想法，渴望有个男人再次背起自己。最好粗野点，像孔武有力的父亲那样背着自己狂奔。许溱也曾想过这个男人是方曙光，但他没力气！
还让许溱难言的是，嫁个大自己那么多的人，不仅得不到父爱，反而成了隐性的累赘。方曙光的肾也有问题，一到阴雨天就腰痛。许溱知道方曙光在偷偷吃药，他还呵呵笑着说是喝茶。为了避免尴尬，也为了给老夫少妻家庭保留一份尊严，许溱跟着装傻。这种不咸不淡的生活，终于在许溱四十五岁那年，觉得生命的鲜花行将枯萎时，有了久旱逢甘露的转机。
洒下甘露的是肖五四。肖五四是许溱在美容美体会所学习时的瑜伽老师。方曙光担心许溱在家闷，主动帮她交了钱去学习瑜伽。扎着长长的马尾巴、有着魁梧身材的肖五四，虽然分不清是文艺男还是健美男，总之看着舒服。比许溱小十岁的肖五四每次给许溱纠正动作时，手上力道舒缓有力，嘴里言语温和好听，比方曙光确实多了不少男人魅力。肖五四说：“你的皮肤、体态，白皙丰韵、光滑紧致。”又说：“名字叫许溱太生硬，应该叫许媛，温婉有女人味。”还说：“你一看我的名字就知我是个五四青年，多有活力。”许溱听得心花怒放，心也青春萌动。有天晚上，瑜伽课程结束，肖五四悄悄地对许溱说：“单独给你纠正下动作。”许溱忐忑地留了下来。肖五四真的是在纠正，只是手在许溱的胸间臀部有意无意地游抚。许溱突然大胆起来，说：“你背我走下吧！”肖五四嘿了一声，背起许溱大踏步地在排练厅走动。许溱恍然觉得像趴在父亲山一样厚实温暖的背上，手自然地揽紧了肖五四的脖子。早有预谋的肖五四趁机将燥热的许溱放在地板上，轻车熟路地给她宽衣解带时，许溱的手机短信声音响了。
手机刚好在旁边，顺手按了阅读键，信息是方曙光的。没问许溱在干吗，只是问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接？许溱看着排练镜里的自己，心里发虚。肖五四从背后拥了许溱，咬着耳朵说晚些走。许溱突然想起，两年来，即将退休的方曙光，不像那些临近退休的人闲得发慌，而是每天下班及时回家煮饭做菜。吃完晚饭，又叫自己休息一下去练瑜伽，他则在家洗碗扫地；等自己练完瑜伽回来，他又帮着洗衣服，刚开始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他说老夫老妻的，什么好不好意思，只要你开心就好……许溱想到这里，仿佛看见方曙光穿着那件破了洞的背心在家等着自己，心猛地痛了一下。许溱使劲推开肖五四，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溱回到家，已经深夜十一点。方曙光什么也没问，一边招呼她洗澡，一边拿了她的换洗衣服放去洗衣机。方曙光走来走去的背影明显不同往昔，有了些许迟缓的意味。许溱突然想到父亲。父亲当年在家也是这样忙忙碌碌。许溱从背后抱了方曙光，问为什么要对自己好。方曙光反手抱了许溱，说：“溱啊，我心里一直有杆秤，秤的那头装着愧疚呢；你从小没有父亲，毫无怨言地跟了我这个大你那么多的人……我也好想背着你浪漫一下，可惜我不中用，背不动了呢；现在我退休有空，你上班还要忙活，我就多做些家务来弥补一下吧！”
许溱想到方曙光当年背着自己参加游戏的情景，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他的背上。
（原载2017年1期《宝安群文》、2017年1期《潖江文艺》；入选《2017中国精短小说年选》）
（三）寻找六楼的男人
一眨眼，女孩就过了三十。女人不同男人，青春资本很重要，大一岁花儿凋谢一分。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训女孩：不想嫁人啦？女孩说，不嫁你养我？女孩嘴上这么说，行动上却仍然慢慢悠悠。心急的母亲，遂发动三姑六婆寻找女婿人选。推来荐去，张三，李四，王五，刘七，成了女孩眼里的走马灯。女孩三十岁的上半年，相亲相了一个加强排，最后还是没有一个男人被相中。母亲又训女孩：大人吃的盐比你喝的油还多，我们说可以，怎么到了你那一个都不行呢？都三十岁的人，以为你是仙女？女孩不屑一顾，说，三十怎么了？李嘉欣三十六岁嫁，刘嘉玲四十四岁嫁，哪个嫁得不好？女孩不想和母亲解释。母亲她们的婚姻没有爱情，有个差不多的男人就OK。女孩告诫自己：宁缺毋滥！
女孩长得漂亮，皮肤白皙身材修长，像根莲藕，亭亭玉立。由于家境好，父亲送女孩从小参加艺术培训，女孩出落成大姑娘时，能歌善舞。这样精致完美的女孩，肯定追者求者众。女孩从大一便开始恋爱了，和一个帅小伙谈得热火朝天。小伙家境一般，女孩父母反对交往，女孩不听。大学毕业，女孩在父亲帮助下进了公家单位，有了体面工作和稳定收入。女孩和窝在这个城市打工的男孩，断断续续拖了几年，终于在现实面前分手。哪知三年过去，被女孩抛弃的小伙成了一家集团公司经理，买了楼，购了车，娶了另一个漂亮女孩。后悔莫及的女孩，三年来寻寻觅觅，次次不合心意。虽然如此，女孩还是超级自信，总觉得前面有个翩翩白马王子在等待。女孩年入七八万，有一套单身公寓和一台本田飞度车。女孩总在想，我的王子除了入眼入心，收入也得比我多点，房子也得比我大点，车子也得比我好点。用流行的话说，得高富帅才行。
时间像条毛毛虫，爬一爬，又过了一年。三十一岁生日不久，女孩参看着许多同学有家有丁，心里颇多感触，发誓今年把自己嫁出去。女孩甚至接受他人建议，尝试接触一些离异男人。遗憾的是，这些男人虽然沉稳体贴，要不小孩随身，要不与前妻牵牵连连。女孩在几个离异男人身边转了个圈回到起点，决定还是找个单纯关系的未婚男孩。更为遗憾的是，这些男孩要则条件不行，要则长相难以入眼。偶尔有个不错的，也名草有主。
三十二岁那年，女孩遭遇一个感觉还行的同龄男孩。男孩原在另一个城市工作，与前女友分手后来到这里。初来乍到的男孩工作一般，更别说有房有车，并且常常到女孩家蹭饭，出行也蹭女孩的车。如此半年，女孩突然觉得累，要是结婚还这样有什么意思？父母开始改变主意，父亲对女孩说，两个人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母亲也劝：那山看着永远比这山高，你能看一辈子？父母的话没想到起了反作用，女孩一气之下提出分手，第二天就在一家大型交友网站注册成为会员。有房有车有姿色、有知有识有资历的女孩，加入交友网半年，海选似的见了二十多个男会员，参加了十场相亲会。每见一个人，每参加一次活动，女孩就看见一线希望。虽然希望次次沉入黑暗，但女孩总觉得就是黎明前的曙光。
绝望的女孩，在三十三岁来临时，读到一篇名为《男女找对象的区别》的文章。文章说：有家专营女性婚姻服务店开张，女人可以直接进去挑选配偶。规则是：服务店有六层楼，随着高度上升，男人质量也越高，不过一个顾客只能进去一次，要不在任一层楼选个丈夫，要不继续上楼，但不准回到看过的楼层。许多女人来店里寻找老公，看见一楼说明书写着：这一层的男人有工作。她们看也不看，上了二层。二楼写着：有工作且热爱小孩的男人。她们一般会停下，然后又上三楼。三楼写着：有工作且热爱小孩还好看的男人。哇！她们感叹不错，仍然强迫自己往上爬。四楼写着：有工作且热爱小孩且好看还会做家务的男人。饶了我吧，女人们叫道，仍然爬上五楼。五楼写着：有工作且热爱且好看且会做家务还懂浪漫的男人。女人们很想留下，却满腹期待走向六层。等到了六楼，只有一面巨大的电子告示板，上面写着：你是这层楼的第31456021位访客，这里根本没有男人！
一丝浅浅的伤感，悄悄爬上女孩那张曾经俏丽的脸，将带有鱼尾纹的眼角扯皱。女孩心颤颤的，手一松，报纸像只受伤的蝴蝶，翩然垂落。
女孩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寻找六楼男人的人。
（原载2010年2月21日《中山日报》，2010年3月21日《文学报·手机小说选报》选载）
（四）爬楼梯的女孩
不老也不算小的男人，在南方一家很大的集团公司文化宣传部当主管，做一份老板认为是意识形态的企业文化工作，还要弄份按月出版的内部刊物。男人除了宏观管理部门事务和兼顾内刊编辑，具体到手头的工作，就是帮老板写写讲话稿，然后在内刊扉页和副刊上各开一个专栏，写些笔锋犀利的时评稿，偶尔还有一些温情浪漫的文学稿。男人原来是一家市报副刊部的副主任，因为老扶不了正，所以下海到了南方。男人拿着比在报社高一倍的薪酬，也勤勤恳恳地付出汗水，尤其是专栏稿写得出神入化，让公司千百个员工读者大加赞赏。这之中，就有女孩崇敬的目光。
女孩在公司人力资源部上班，是个从小喜欢诗歌的文学女孩，二十五岁，清清纯纯的，有次去内刊编辑部投稿时，见到了三十五岁的男人。男人长得五官端正，脸上又带点沧桑，举手投足之间，沉稳而又不失儒雅。女孩一看见男人，就动心了。人力资源部在六楼，文化宣传部在二楼，二楼的人上下班一般不坐电梯。动心了的女孩就多了个心眼，每天不坐电梯，而是去走楼梯。女孩摸准男人的上下班时间，只要一到那个时段，女孩必定匆匆走进楼梯间。女孩碰见男人，不管走在他前面还是后面，抑或偶尔与他并肩上下楼梯，闻着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体味，女孩的心就发热。
女孩高一米六，重一百一十斤，本来不算太胖，但女孩对自己的身材非常不满，却苦于没有办法减少体重。男人钻进了女孩的心里，女孩也找到了很好的借口。女孩常常主动对同事们说：“你们看你们看，我这身材，老不运动怎么行呢？”有些中年男同事眨巴着眼睛说：“你现在这身材，那叫成熟丰韵，运动个啥啊，太瘦了没人喜欢呢！”女孩不理这些言语，努力坚持自己的信念。
像平静溪水样的日子，缓缓淌过岁月之河，淌过女孩的青春年华。在这一年里，每天坚持爬楼梯的女孩，像只兔子在楼梯间上蹿下跳。不知不觉，女孩的小腿瘦了，腰也纤细下来，体重降到九十六斤。女孩获得了理想的身材，但女孩的芳心却时时刻刻要跳出来。女孩觉得，她不能再等待了。有一次，女孩借男人帮她改诗歌表示谢意的机会，请男人出来吃饭。男人没有多想，爽快地答应了。女孩将饭局定在一家颇具浪漫情趣的西餐厅，和男人开开心心地共进了富有特色的烛光晚餐。
买单时，女孩掏出钱，男人伸手挡了：“你请客我买单，大家扯平。”女孩心存感激，就细细地问：“你结婚了吧？”男人狡黠地笑了：“今年没呢！”女孩心里颤抖了一下，男人的话像挂在天上的星星，摸不着，却看得见。似懂非懂的女孩，涌出一层浅浅的希望，很甜蜜。
这期间，女孩遇见好几个对自己有意思的男孩。女孩尝试去接纳他们，但只要想到男人的沉稳儒雅，就对这些毛头男孩没了兴趣。有一天，一直关心女儿终身大事的母亲，又开始催问女孩有没有合适的对象。女孩娇羞地说：“我有心上人了！”母亲先是一阵惊喜，接下来就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女孩双手抱着，眨巴着眼睛，将男人的情况说了。母亲犹豫着问：“这个男人应该不小了，你在人事部门工作，应该知道他多大吧？”女孩子说：“当然知道，他三十五岁。”母亲皱了皱眉：“比你大了整整十岁呢！”作为过来人的母亲，刚想嘱咐当心交往的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他都三十五了不会没家吧？”
女孩一怔，第二天一回到公司，赶紧查了男人的档案。一看之下，女孩如释重负。心怦怦地跳了整天的女孩，下班前打电话给男人，说：“晚上你请我吃饭吧，我有好消息告诉你。”男人问：“什么好事？”女孩诡谲地笑而不答。
又在那家烛光餐厅里，女孩和男人坐到一起。男人笑：“什么好事不能电话里说，非要宰我一顿饭？”女人没有回答，而是重复上次的问题：“你没结婚吧？”男人一怔。女孩一脸真诚地说：“如果你愿意娶我的话，我就嫁给你，真的！”女孩说完，胸有成竹地笑：“我查过你的资料，婚姻关系栏里是‘无’！”
“查过我的资料？”男人先是一愣，继而也笑起来，“我来公司多长时间你知道吗？那是五年前我刚来时填的。五年前我确实没结婚，当然只能写个‘无’字，但是，这不等于我四年前、三年前没结婚啊！”男人笑完，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继而又认真地说，“通过这件事，我郑重向你们人力资源部提个建议，把老员工的资料重新登记下……”
女孩的心，猛地痛了一下。
（原载2009年第2期《小小说出版》、2010年2月21日《中山日报》）
（五）五分钟的爱
火车在凌晨五点二十分整，停靠在家乡小城的站台上。五点钟的小站，清冷如午夜的卧室，影影绰绰看见一个戴帽的车站工作人员，像根粗棍似的立在站台上。
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刚刚睁开的眼睛，慵懒地望向这个熟悉的站台。火车到达这个小站之前，他昏昏沉沉地坐了一夜。
……两年以前，为了刻骨铭心的初恋，刚刚大学毕业的他，放弃了家乡一份不错的工作，从这个小站挤上一列火车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在他看来，家乡也是可以成为故乡的，他之所以甘心舍弃原来的一切，是因为她的山盟海誓，在另一个地方一直呼唤，紧紧揪着他的心。那两年里，他没有踏回家门一步。不回家不是因为他跟父母关系不好，而是在两种感情的天平前，他的砝码倒向了她那边。他舍不得放弃与她相处的每一分钟，哪怕他们的临时小巢只是一间租来的四十平方米的小屋，只要有她在，他就觉得甜蜜无比。但就在第二年的尾期，并且是他和她即将走向婚姻殿堂时，她却执意要去南方发展。他曾苦劝她不要走，因为当初因她而来，他不想又一次因她奔波，何况他们在这个城市的日子，已打理得相当不错，甚至想要供一套房屋。但她不听，连招呼都不打就如闪电般倏忽飘走。
他在她走后的半年里，一直没等到她的消息。萦绕耳边的，只有昔日她蜜糖样的话语，和偶尔浮现在眼前的白花花的肉体。但昔日缠绵的肉体欢愉记忆，已彻底被心里的思念与牵挂完全代替了。从南方回来的朋友说，看见她在一个成功中年男人的公司里做事，和那个男人关系特亲密，男人甚至给她买了代步的小汽车。他先是愤怒，几年的感情积累怎能说断就断了呢？然后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中，包含着对她的强烈眷恋。
他再一次辞了工作。他要去南方找她！
临上火车时，他给父母挂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去南方出趟差，火车明早将经过家乡小站。父亲与母亲苍老而兴奋的声音，同时在电话里响起：有空回家看看吗？他淡淡地说，只停靠五分钟。文化水平不高的父母，听后没有再问，他们总是相信，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并且儿子要做的绝不会错。但他还是感觉得到，父母非常非常想念他……
小站曙色初现。他睡意蒙眬。突然，他听到了几声呼唤他名字的熟悉声音。他一惊，将头伸出窗外，看见站台上多了两个蹒跚的影子。那分明是父亲和母亲。他们是在寻找他。
他大声叫他们，使劲地向他们挥手。
听到他的呼喊，父亲拉着母亲，朝着他的窗口小跑着过来了。当他们的面孔清楚地出现在窗口时，两只手也同时举到了他眼前。他拉开窗，父亲递过来一块毛巾，母亲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父亲说：“擦擦脸先。”母亲呵呵地笑，说：“黄豆煲猪脚汤……你最爱吃的呢！”他看得真切，两位老人的脸上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接过毛巾刚擦了下脸，母亲便将香喷喷的猪脚汤递到他嘴边。
他刚开始有一点儿羞涩，但只是刹那的犹豫，他便接过陶罐咕咚咕咚地喝起来。父亲仿若看着正在成长的幼儿，在他喝汤的间隙也傻傻地笑，说：“喝呀喝呀。”
他知道黄豆煲猪脚汤是自己从小的至爱，每次母亲煲汤时从不用高压锅，而是用陶罐慢煲几个小时，因为那样煲出来的汤特别香。他也知道从家里到火车站有一个小时车程，而从家出门乘车并不方便。但在这五分钟的停车间隙里，他来不及想象，父母是怎样赶在五点二十分前来到小站；他来不及想象，父母仅仅接他一个电话，就怎样在晚上弄好一切。当列车咣当咣当远去，将两位老人的身影无情抛弃在苍茫晨色中时，他才发觉自己满脸是泪。
五分钟如白驹过隙。但也就是这五分钟的瞬间，让他豁然明白什么是爱——那是不问任何理由，只知道默默地、无私地，将十个钟头压缩在五分钟里的爱。这是真正纯情的爱！
他牢记着这份五分钟之爱抵达南方城市。他没有找她。他觉得，为一个连招呼都不肯打就毅然而去的女人，不值得。即便她对他说过千遍万遍山盟海誓；即便她的身体，是那样令他缠绵和无尽怀念。
他在南方找了一份差事，辛勤地工作，也努力给自己充电，几年之后便谋得了一个不错的职位，也拥有了一份不菲的薪水。这期间，他的第二份爱情如期而至，并且有了结果。一如家乡小站上的五分钟之爱，第二个女人没有甜言蜜语，只知将对他的心化作默默行动。
新婚那天，他对妻子说，有时五分钟的爱，足以让人铭记和珍藏一生。妻子像小鸟一样蜷缩在他怀里，尽管似懂非懂，但没有追问。他也没有过多地解释，只是轻轻地搂着这个用真心待他，却不善表达的女人。
如果彼此都为对方付出了五分钟之爱，哪怕一生平淡无奇，幸福也够了。他常常这样想。
（原载2005年9月26日《中山日报》）
（六）短信上的情
他在卫生间冲凉时，听到放在卧室里的手机发出“嘀嘀”两声短信声。两年了，他一直孤独地住在那套公寓里，只要回到住处，便将衣服脱个精光。从小卧室到兼餐厅的小客厅，再从小客厅或小餐厅到兼洗漱的卫生间，他赤条条地进，赤条条地出，不用避讳任何人。事实上，只要将窗帘拉严，任何人的目光都不会在这套不到五十平方米的小房里停留，除非房东来收房租。当然，这两年里，他的手机也很少收到短信，除非移动公司发出的。在他看来，短信是恋人之间的产物。自从两年前她从这个合住两年的小套房里坚定不移地走了之后，他没有了恋人，当然也很少收到短信。
一定是移动公司发来的广告信息，他想，仍然不紧不慢地冲凉，不紧不慢地洗换下来的衣服，再不紧不慢地打扫室内卫生。做完这一切，当他准备休息时，手机响了，在寂静的房里回荡着，显得格外刺耳。他看了眼墙上悬挂的钟表，已是晚上十一点半了。谁这么晚来电话呀？他咕哝了一句，抓起手机。“睡了吗？”一个曾经熟悉的声音响雷般突然在耳边炸响。他一惊，是她！是那久违了却仍然熟悉的声音！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自从她走后——当然他知道，她是与公司的副总双双辞职去了另外一个城市的，他曾苦苦向她哀求，请她留下。但她终究还是走了，在数十次摁断他的电话之后，她只留下一条短信：经过两年了解，我发觉我们在一起生活根本不合适，各人有各人的理想，以后不要联系我！
在这条短信里，连“请原谅”三个字都没有。那之后，她换了手机号码。他先是愤怒，继而明白，也许这就是生活吧！就将他们热恋时她发给他的短信统统删掉。他和她之间的缠绵故事终在这条短信之后寿终正寝……
“睡了吗？”她在电话里重复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显得有些慌乱，曾经的伤痛忽然涌上心头。他强捺痛楚淡淡地“嗯”了声。她说：“看了我刚才的信息吗？”他才知道刚才的短信是她发的。他没吭声，像分手后她挂他的电话一样，摁断了通话。这之后，他开始睡觉。他不想理那条短信。因为短信的主人曾经给予他的伤害太深了。
不久，短信声又响了。这回肯定是她发来的。他尽管不想记起这个性格倔强给予他深深伤害的女人，但却没有十足的理由不看这条不知就里的短信。他摁了下收信键，一行字跳入眼帘：我知道你恨我，其实我更恨自己，有些事情在一起也许永远不明白，但离开你让我真正地懂得你才是我此生唯一的依靠，我才发觉我是那么需要你，那么强烈地想你！
他打开了第一条信息，两个信息内容差不多。
这些短信，与她当初那么绝情地离开可是风马牛不相及呵！他在心里嘲笑她的虚伪。但仅仅是刹那间，他想起了他们在这套房间里残留的点滴记忆。他突然想哭。事实上，他早已泪如泉涌。但他终究没有回复信息。就像他删掉的那些动人短信一样，有些事情过去了也许就成了永远。何况是她伤他太深。确切来说，是再现了一颗见异思迁之心的本质。
接下来，每天他都收到她的信息。内容大多是说对他的怀念和请他原谅。她甚至将她在另一个城市的工作地址也告诉了他。他的心开始动摇。他想她也许彻底反省，会跟他永远在一起。他甚至在心底里开始原谅她，因为他觉得人可能有时都会犯一次错误吧。
终于，两个月之后，他去了她工作的那个城市。走之前，他没有告诉她。
抵达她上班的写字楼前，正值下班时间。他坐在写字楼对面的士多店里要了听可乐。不久，她的身影出现了，从写字楼里款款而出。还是两年前那样，身段仍然美好，只不过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他有些激动，想上去叫她，却悄悄地多了心眼儿，尾随她而行。
他是第一次尾随一个女人。他有些后悔两年前她要分手时没去尾随，那时的她，鬼鬼祟祟地将手机分秒不离地带在身上，有了电话和短信偷偷地接听和收看。他虽然觉得异常但终究怕侵犯她的隐私而放弃追问。要是两年前早点儿发现，或许可以挽回一些东西。他想。但这次真正地走在她的身后，他仍然觉得自己有点龌龊。
她拐了两个街口，在一个公用电话亭前停下来接手机。不久，一辆黑色奥迪A6缓缓停到她面前，一个球一样矮胖的秃顶中年男人捧着束鲜花钻了出来。球样男人将鲜花递给她，她搂住球样男人的脖子给了一个吻。之后，球样男人揽着她的腰，将她扶进驾驶室副座。车窗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他看见球样男人斜俯着身子将她按在座上猛啃，她的手也揽到球样男人的脖子上。两分钟后汽车绝尘而去，他才想起，球样男人并不是原先带她离开的那个副总。
五分钟后，他给她发了条短信：忙什么？对方在一个小时后回了信息：今晚加班，写字楼好多事情要做。他问：是吗？她说是的。他恶作剧地拨了下电话，她的手机却关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反而有了种预知似的快感，笑了，笑得一身轻松。他很庆幸自己没说已经来到她这里。
第二天，他仍然偷偷地来到那座写字楼前。如同昨日，她出了公司门，拐了两个街口，又一次接过鲜花钻进那辆奥迪A6里，又一次吊住球样男人的脖子亲了几口。他在奥迪A6绝尘而去后，将昨天的短信又发了过去。这一次，她是第二天早上才回的信息：昨晚加班，写字楼好多事情要做。不久，又一条信息追过来：经历过一些事情，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认识和了解。
他在收到她的短信之后，一点儿也不觉得莫名其妙。他甚至高兴地跑去餐厅吃了一顿自己平常舍不得吃的大餐。心满意足后，他来到一家移动通信点，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我很庆幸终于了解了你！
一脸轻松的他，将手机卡取出，使劲掰断，扔进垃圾桶。
（原载2005年9月26日《中山日报》）
（七）送你一条铂金链
男人那时是男孩，嘴唇上一圈绒毛，浅浅稀稀。女人那时还是女孩，娇娇羞羞，清清纯纯，如同将要绽放的花蕾。
男孩和女孩同在这个城市的大学上学，同一个系，一个级。花蕾一样的女孩，二十一岁生日快来时，男人决定送她一条铂金项链，也就是纯白金的。女孩皮肤白皙，男孩吻过她的脖子，白白嫩嫩，光光滑滑，口感很好。男孩想，戴上亮闪闪的铂金项链，更好看。
男孩和女孩相识于大一，是那种一见钟情的类型。不过，虽然确定了恋爱关系，但并没达到确定终生的境界。在大学，恋爱犹如专业课程，必修，绝大部分同学都有。第三学年上半期末，男孩认为时机差不多成熟，该向女孩表白决心了。男孩就在女孩二十一岁生日前夕，对女孩说，猜，我给你买了什么礼物？女孩笑，说，不会是铂金项链吧？男孩笑：是的，早准备好了。女孩的脸上滑过一丝惊喜，“真的吗”，人却低了头，妖嗔着在男孩肩上重重打了一下。男孩趁机抓住女孩的手，将她揽进怀里。
次日晚，在学校公园一角，男孩和女孩吃完生日蛋糕，男孩叫女孩闭上眼，掏出一条项链，小心翼翼戴到她那光洁的脖子上。男孩戴完，吻了下她的面颊，说，喜欢吗？女孩心情激动，轻轻地捏着项链，趴在男孩的肩上，说，你坏！女孩说完，心里涌上柔柔的甜意，面上却羞了，好久才说“喜欢”。
细细的铂金项链最多也就几千块，但之于彼此家境并不富裕的他们而言，这可是笔巨额花销啊。女孩心痛地问：花了多少钱？男孩说，三千块。女孩感动了，刹那间热泪盈眶。没有收入的他能为自己做出这么大的付出，难道不是真心吗？男孩趁机拥了女孩，吻重了，抚摸也快起来。女孩回应着，呼吸跟着急促起来。在如水的月色里，两个人的身子就都热了。男孩撩起女孩裙子，女孩象征地拒绝一会，接受了男孩身体的进入。初次的女孩，感觉有点疼痛，但能为心上人献身，痛并幸福着。那时的他们，很多人就这样蜻蜓点水似的完成人生第一次。
完事后，女孩依着男孩，流着泪说，我是你的人了。男孩拥着她，说，我也是你的人了。
两人相拥着朝宿舍走时，男孩突然说，你相信吗，这条金项链是假的？女孩一惊。男孩吞吞吐吐地说，我看过，这么大的铂金项链真的要三千多块……我哪来那么多钱！不等女孩回过神来，男孩将女孩拥得更紧，说，等我手头宽裕了，下次给你买条真的！女孩瞪圆眼睛，流下了泪。泪水像透明珍珠，闪着金光掉到项链上，女孩豁地推开男孩。女孩不再说话，盯着男孩，不认识似的，一步一步地后退，每退一步，胸脯就急促地起伏一次。骤地，女孩一把扯了项链，将它扔在黑幕里。男孩傻了，说，你？女孩捂着脸，哭着骂“骗子”，呜咽着跑了。
谁都知道大学生清贫，但这条项链确实是条铂金项链，纯白金的，是我上个寒假打了好久的工，外加500元卖血钱，才换来的啊！男孩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直到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男孩才找回失落的项链。男孩想去找女孩解释，几次见了女孩，女孩都扭头扬长而去。并且以后，只要一见他，女孩必定调头而行。男孩碰了几次壁，一气之下，将项链扔进学校的湖里，决定不再找女孩。这么势利的人，分开也好。男孩觉得。
直到毕业，各奔东西，男孩也没再联系女孩。
男孩觉得，即便是假的，你也不能这样啊，那可是我的一片心意！男孩明白，有些女孩既然暴露现实本性，我也没必要解释！男孩把“项链事件”当成自己的教训，处处避开着生活中像女孩这样的人，直到后五年快要结婚时。这时的男孩成了男人，要和他结婚的，则是另一个女人。
结婚前夕，男人拥着女人，将一条亮灿灿的白金色项链戴在女人脖子上，说，这条项链是假的，等我有钱了，一定给你买条真的，纯金的白金项链！女人什么也没说，顺从地将脖子伸过来。女人不如以前的女孩那么漂亮，肤色一般，脖子也不太漂亮。但男人觉得女人很美，并且在刹那间坚定地想，今生都要牵着这个女人的手！
这一次，男人没有开玩笑，男人的事业没有太多起色。男人买一条白金项链虽然买得起，但男人那时特别需要钱用。男人思考再三，买了这条“白金项链”，实际上是表面镀金的纯银，只花了八百块。男人在给女人戴项链时，女孩影子在他眼里晃了晃，倏地灭了。女人拥了男人笑，说，只要你有心就行，假的也挺好看。男人记了女人的话，心里藏了感动，将一门心思凝聚，晚上拼命耕耘着女人。男人和女人都哭了。
女人戴着这条镀金假铂金项链，和男人拍了结婚照，办了大红结婚证。婚后，男人只要想到妻子脖子上的假铂金项链，就有了精神动力，觉得自己要勤奋。两年以后，男人的事业有了起色。男人兑现承诺，第一时间给女人买了条纯白金项链，铂金48粒石的，价15000元。女人犹如第一次被男人戴项链，顺从地低了头。男人在外面做事业，女人在家上照顾老人，下照顾小孩，开着一台摩托车，风里来雨里往，皮肤比两年前似乎更差了。男人颤动着手给女人戴项链时，泪水掉在女人并不漂亮的脖子上。
数年后，男人和过去的女孩邂逅。过去的女孩，如今已是有夫之妇的她，这一次来男人生活的城市出差。不知为什么她找到了男人。男人尽地主之谊，请过去的女孩在当地最好的饭店吃饭。过去的女孩见男人气宇轩昂，举手投足尽显成熟男人魅力，就有些恍惚。男人是想证明，自己过得很好。
过去的女孩突然说，你知道吗，那一次你送我假铂金项链，我扔了……其实只是在赌气，因为后来我一直在等，等你再来找我，但你感觉我在拒绝，你就退了！过去的女孩声音有些伤感，说，我当时作为姑娘家是任性了点，其实即便是假的，我也觉得幸福会要啊，可是你……哎！过去的女孩说完，悠悠地叹了口气。男人一惊，突然傻了，依稀回到以前的时光。
过去的女孩已经成了优雅少妇，仍然白皙细嫩的脖子上，光溜溜的什么饰品也没戴。男人突然有些恍惚，朦胧看见女人的脖子上戴着当年自己买的白金项链，在灯光映照下，亮晶晶地闪烁。
有一刹那的想法，男人想潇洒地给过去的女孩再送条铂金项链，不再开那种玩笑。但是，仅仅是刹那间。男人想到了家里的妻子，心里浅浅地痛了一下。
那之后，男人再看过去的女孩，眼里有了泪。
（原载2000年5月9日《中山日报》、2009年9月14日《羊城晚报·花地》）
（八）铁轨上的爱情
男孩居住的城市，有座以工业题材为主的市政公园叫岐江公园。当年，市政府投资9000万元，将粤中船厂旧址改建成占地面积11公顷的岐江公园。公园保留旧址上的许多旧物，包括古树，部分水体和驳岸；两个不同时代的船坞，两个水塔，废弃的轮船和烟囱等物；还有一些如龙门吊、变压器、机床等废旧机器。除了旧物改造，还加入很多和主题有关的创新设计。公园还保留了原有植被，并增加大量野生乡土植物，在其他公园里常见的园艺花木在这里则很少。2002年10月，该园设计获得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2002年度荣誉设计奖。2001年10月公园主体建成并对公众开放，今已成为市民休闲娱乐的好场所，外地游客也纷至沓来。每到晚上，夜色衬托下，公园幽静而恬美。从公园入口往南延伸，有一条铺在白色鹅卵石上、两边长满杂草的铁轨，千来米长。这段不短的“火车道”，让这个不通火车的城市的人们找到怀想火车的感觉。在这里，你总能看到一些人——大都是年轻情侣，张开两臂，一左一右，在铁轨上小心翼翼地行走，期望能走到尽头。
窄窄的铁轨面宽不过几寸，不及人的脚板宽。在男孩眼里，那么多的情侣，无论怎样小心，愣是没有一对能够走完短短的铁轨之路。有一前一后行走，顾得了前顾不了后的；也有行走过程中携手共进，但在一段距离后，都因携握的两臂发酸而双双跌下铁轨的。上去了，跌下来。跌下来，又上去。许多行走铁轨的情侣们，在无数次失败之后作罢。男孩和女孩，也曾试着走过几次，但都以失败而告终。
杂技演员们可以走更细的钢丝，我们不是杂技演员，技不如人哪。每次，男孩只能发出如此苦笑。后来一次，男孩和女孩再次漫步岐江公园，男孩突然灵机一动，说：“我有办法可以让我们轻松走过去。”女孩不解。男孩将手中的报纸卷成纸棍，与女孩各握一头，分别踏上两条铁轨。纸棍在手里有一定硬度，男孩和女孩执着它分别行走在铁轨上。他或她的身体往一边倾了，彼此便将纸棍轻轻一拉、一送，立即平衡对方的身体。如此下去，脚下的轨道变得平坦而宽阔，男孩和女孩一路平安到达终点，在终点的湖边尽情拥吻。“我们成功了！”女孩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倚在男孩结实的胸脯上笑，“谢谢这张报纸。”男孩吻了下女孩，说：“不要感谢报纸，应该感谢自己！”女孩说：“为什么？”男孩没有解释。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男孩和女孩，彼此用心地对待对方，不久结了婚，也有了爱的结晶。男孩成了男人，女孩成了女人。按理说，男人和女人都有份不错的稳定工作，一家三口应该其乐融融才是，但女人却有女人的想法，常常有一些小矛盾，男人觉得结婚了有了孩子，夫妻偶尔小吵没什么大不了。女人是个要强的知识女性，觉得非常不舒服，就想到离婚。一个偶然的机会，当一个成熟宽厚的中年男人闯入，女人觉得真命天子来了，便要解体自己的婚姻。女人离婚的要求，突然而又坚决，男人痛苦万分却万般无奈，只得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人生就像天上的云朵变幻无常，女人和中年男人的爱情昙花一现。有思想的女人觉得他不过如此，中年男人也觉得她过于复杂，两人的风花雪月遂烟消云散。女人突然想到男人的种种好，心就很痛。女人打电话给男人，怯怯地说：“来岐江公园走走吧！”男人开始想拒绝，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一个暮色苍茫的傍晚，男人和女人在岐江公园相见。女人小声地说：“你还好吗？”略为沧桑的男人点点头。女人主动说：“我们再走一次铁轨吧。”男人轻轻地“嗯”了一声。于是，像多年前，他们一左一右踏上两条铁轨，只是没有说话。默默前行一段，女人站立不稳，摇摇欲坠。男人犹豫着伸手去扶，手却没伸直。得不到扶助的女人跌下铁轨，尴尬地说：“如果像以前一样用报纸卷成棍就好了。”男人苦笑一下，说：“还记得当年我说不要谢报纸谢自己吗？”女人说：“记得。”男人说：“知道为什么吗？”女人摇摇头。男人缓缓地说：“生活犹如这样的轨道，爱情就行走在这铁轨上，坎坷在所难免；许多朝夕相处、同甘共苦的情侣之所以走不到尽头，就是因为在铁轨上行走时，没有给爱人伸出一只手。”
男人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说：“人生路上，夫妻不是龟兔赛跑，只有彼此真诚相扶相携，那才是真正的爱……”
余晖染红岐江公园。男人话音未落，女人说：“你怎么不早解释啊！”已经哭成了泪人。
（原载2002年7期《广西文学·小品》、2009年8月4日《中山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