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到一碗红烧肉
总有一些难忘的记忆,如一坛陈酿,年份越久远就越是可口醇香。而有些记忆,哪怕是些小得稗子芝麻样无足挂齿。然而,只因它在某个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时间段,附着在我们身上时,就必然定格在我们的脑子里,无论岁月如何蹉跎,也无法轻易地把它从记忆中抹去,反而随着岁月日益的浓艳清晰。五十多年前的那碗红烧肉,余香弥漫四周,味道美极了,仿佛就在眼前。
6毛钱一大碗红烧肉,那是当时一斤猪肉的价格,缺钱更缺肉食的日子,母亲还是兴奋地向邻居推荐,只要拿得出6毛钱,谁都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不过,第二天,邻居不无几分遗憾地告诉母亲“昨天的红烧肉是马肉!”母亲“阿”了一声,表现出自己的“惊愕”。 只有我余味无穷地想着昨天狼呑虎咽的享受。借着此事,母亲对我说,世间有数不清的“当”,而且是一当不同另一当。后来我才明白母亲说“当”是怎么回事,要少上当,就得有智慧,就要积累知识,判断力提高了,上当就会少而又少。
童年的我们,处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一块蛋糕、一个苹果……都有可能让我们兴奋不已,成为记忆犹新的印记。
拉车
童年深深的记忆,都与两个字无法割舍,那就是“吃”和“穿”,为吃穿而辛苦奔波的路是那样的长,长得让我无法看到它的尽头到底在哪儿,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矮小残疾的母亲带着我艰辛的走在这条崎岖坎坷的路上。
父亲是个不大顾家的人,他常年在外,也只能顾及他自己。从有记忆开始,我总是跟母亲形影相随。母亲四处打临工,我总在一旁用心用力的帮下手,母亲不停的夸我。回想起来,母亲真够辛苦的。母亲有眼疾,右眼早已失明,左眼看人两米外就模糊一片,而双脚又是裹小脚,虽然解放后就放开了,但变形的脚走起路来还是一扭一扭的,像是一个瘸子。可母亲在人前从不甘落后,别人做多少,她同样做得一样好。用手推车拉沙石对正常人来说都是个重体力活,可是母亲一样身背绳子、手握车把,像牛拉犁一样,弓着腰往前拉,而我则在后面拼将全力往前推。遇到上坡,我们得蚯蚓一样一步一步Z字形的往前挪,不然根本拉不上去。每拉一车,我都是大汗淋漓,嗓子有如火烧,四肢无力,好像马上就要死了一样。其实母亲更累,可她从不叫苦,总是笑着安慰我,有时坐下来休息,还会给我讲个故事,于是,我又干劲倍增。
一直以来,我都非常佩服母亲的记性(庆幸他唯一的孙子继承了她的这一优点),一个不识字的人,竟然记下如此之多的书籍,古典名著,四书五经,民间传说。从小,母亲的家人都是有文化的,是龙陵大姓赵家,从小母亲都是生活在亲人传播知识环境里,耳濡目染,便一一记下来了。我今天能有这点文化知识和造诣,不得不感谢母亲从小喂养我那么多的中华文化经典。
脱土基
土基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前盖房砌墙用的主要建筑材料,因为用砖太奢侈。于是托土基就成了最容易找到的临工。12元一千个土基,和泥、脱模、晒干、削整齐、码起来点数,就可以兑现了。看似简单,做起来可是一个耗时的力气活。一个全劳力一天能脱出两百个土基,那已是精疲力竭了。这给我的童年留下刻骨难忘的印记。
边地小城,一年的雨季几乎占去三分之二的时间,而旱季的冬天成了脱土基最好的日子。走出家门,跟在母亲身后,一头扎进深冬的雾里,仿佛一头扎进冰水之中。来到工地,已经有几家人已在自己划定的地块上劳作了。一般都是头天下午收工前挖土堆积起来,浇上水泡着,第二天早上,就可以边用脚踩边用锄头收拢稀泥,反复踹拌,撒上事先铡成寸长的稻草,再踹拌,直到有黏性可塑成形,便可用土基模开始脱土基了。冬天赤着脚,几分钟就冻得发红了,再踹进冰冷刺骨的稀泥里,就像是针扎一般疼。而母亲则表现得大大方方,就好像走进热水塘里一样,一边告诉我,你看着,只要你心里不畏惧,感觉就好多了,而且多踹一下稀泥,活动开了就不冷了。我试着按母亲说的勇敢地跳进泥里,果然凑效了。拌好泥上岸开始脱土基时,才感到被冻得发木生痛的双脚才有了几分的缓解。
随着岁月的流失,后来,我已经成了母亲的重要帮手,我脱土基的动作已经超过了母亲。然而,最痛苦的还是觉得腰痛得受不了,我一叫苦,母亲就笑着说,小孩子哪有腰,睡一觉起来就不疼了。嗨,母亲还真说对了,第二天早上起来,腰真的不痛了。清晨,我又跟在母亲身后湮没在浓浓的雾里,又要去经历一整天的煎熬了。
削菠萝
文革期间,芒市食品厂的菠萝干和罐头是该厂的主要产品,在市场上销路很好,不过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什么都是紧俏货。由于菠萝干和罐头畅销州内外,所以每当菠萝成熟上市的时候,食品厂都会招集临时工来削菠萝,而且是来者不拒。工具也很简单,削菠萝的刀和竹叉,还有凳子,都是自带的。一间宽敞的大厂房,各家占一小块地方。那时多数人家还是很讲谦让的,也比较守秩序,整个大厂房人挤得满满的,当中却留有进出的通道。
早上是统一交削好的菠萝,然后到了下午五六点钟大货车就一车车拉菠萝进厂了,然后大伙争先恐后的拿着大竹篮去挑菠萝了,因为菠萝个头大,削起来省时省力,过秤时也多几斤。其他家人多势重,少则三四人,多则六七人,我和母亲自然是力小势弱,根本抢不过那些个人家。不过母亲从来如此,她总是说,不要去跟人家争,我们慢慢拣,大不了多削几个而已。而我呢,心里总有些不服气,也不甘示弱,还是使出全身力气,瞄着挑个头大的菠萝。
各家把菠萝一篮篮抬到各自的位置上,然后回去吃晚饭,然后陆陆续续回来就位开始削菠萝。大厂房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人头黑压压,菠萝堆满地,塞得整个厂房大厅似乎水泄不通。那些年,芒市城里的居民区,有的还未通电,我所在的新村,有的人家通电了,有的人家还未通,因为拼钱架线才能用电,有的家庭生活十分困难,拼不出钱,我家就是这样,所以还在点煤油灯。我第一次参与到削菠萝的行当中来,看到厂房里亮如白昼的场景,心情格外的舒畅。小学生,一般都是由家长带着来,或由大哥大姐带着来。那时,有很长的时间学校都在放假,开始停课闹革命,对我们而言,是最高兴不过的事情了。即使后来复课(那时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停课、复课后面都要加一句“闹革命”),削菠萝的季节,中小学生一样参加到削菠萝的大军中,一般都是到了十一、二点就回家睡觉,不影响第二天的正常上课,剩下的工序由留下来的家人完成。削菠萝也算是个小小的技术活。先用菜刀将菠萝的两头切掉,然后用竹叉插进一头,开始削皮。削皮时刀子的走势是成孤形的,因为菠萝是鼓形的,这样可以保住中间的“肉”。削完皮然后换成尖刀,看一看菠萝麻子眼的走向,顺势左一刀,右一刀的旋去麻子眼。刚开始学习的时候,自然是一刀一刀的削,熟能生巧后,就是连贯的动作,随着刀子与菠萝接触发出的沙沙声,灯光下只见那刀子上下左右像一股闪电在菠萝上游走,不到半分钟就“雕刻”出一个完整漂亮的成品菠萝了。一个人,辛辛苦苦熬一个通宵,也就是几角到一、二元,但在那样的贫苦年代,这样的收入已经是“可观”的收入了,对补贴家用起到很大的作用,所以这辛苦的临时工才这般的有吸引力,这样的热门场面一直到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初期才算归寂冷清。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削菠萝是我们最乐于去参与的,因为在那里,有很多小朋友都在那里,有的是邻居家的,有的是同学,一般好位置的时候,都是相互认识的才挨在一起,既可以边削菠萝边聊天,又可以相互有个照应,领菠萝、交菠萝时可以互相帮帮忙。还有一个小秘密,就是削菠萝可以解馋。每当削到那种在地上就熟透的菠萝,孩子们都不会放过,那甜如蜜的味道,至今难忘。不过这也只是开头几天的饥渴而已,之后,每天都与菠萝打交道,别说是吃了,就是闻着那菠萝的味道都会时不时的反胃。好在孩子们总有说不完的“新鲜”话,讲不完的笑话,我们乐此不疲,快乐无限……
2017年4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