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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啸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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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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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老屋

老屋,还能看到你,早已是在梦中。

生活过的老屋,一生都会对它有抹之不去的念想。尤其是到了晚年,不经意在梦里见到,更会勾起几多的怀想。因为那里有童年太多的记忆,太多极易触爆的柔软部位……

老屋又小又简陋,在当时的营建路上,即现在的南蚌路,占居三百米一段长的路边集中了几十户居民家,像我家一样还是铁皮房或是草房的也还有三分之一,其余的就是那些漂亮的土抬梁瓦房。在幼小的心里也曾希望有一天我家也能盖上瓦房。如今我住的是自建的庭院式房子,有时就会联想到,要是母亲还活着,和我住在一起,她该多高兴呵,不像当年住在铁皮房下,特别是夏天,晴天被烈日照晒得比在露天下还热,简直就是被闷在蒸笼里的感觉。一下大雨,雨点击打铁皮像击打一面巨大的钵,说话声都听不清楚。即使如此,也没影响我回想在这里度过的童年时光。

老屋前有院场,后有菜园,院场原是个大坑,父亲说是抗战时留下的炮弹坑,有五六户邻居也都是这样,有的人家全部填平,我家只填了一半,然后母亲在坑里种了香蕉,我有记忆香蕉已经长成一大篷了,一年总要收成两三串香蕉,除了留下几台给我,母亲会摆在门前销售,那怕只有一两元的收入,包括在园里种的包谷、水果甘蔗母亲也会摆在门前售卖。母亲是养家畜的能手,过年都要杀年猪,尽管杀一头要交国家一头,从我记事起,我家杀年猪就没断过,真的很佩服半失明的母亲,从未放弃,而且常年养着二十几只鸡,七、八只鸭,每天早上我最积极的就是打开鸭圈捡一地白花花的鸭蛋。家里的罐里随时都有几十个淹鸭蛋。杀了年猪,淹火腿,灌腊肠,大土罐装满白花花的猪油……这些肉呵蛋呵是不能出售的,不然全部没收是小,投机倒把之罪是大。所以母亲只有偷偷的与找上门来的人换一点粮票和布票,为的是接济她在山区的兄弟一家。记得有一次,一头半大猪生病了,该想的办法想了,该喂的药喂了,但没一点好转,只剩下奄奄一息。看着省钱买来的小猪养了几个月却要猪财两空了,心里的焦虑只有母亲知道,于是她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反正已经不行了,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母亲先是拿来锥子在猪的四脚上各扎了一锥,说给猪放放血,可是猪脚上没一点血;于是母亲又用铲子铲来滚烫的火碳灰,在猪的腰上盖一层蒿子,然后把滚烫的子母灰敷上去,顿时蒿子和猪毛被烤得吱吱爆响,焦糊味顿时飘散开来,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可是那猪一点反应都没有。母亲说,只能这样了,等会儿断气了再埋。母亲心里七上八下的,过一会又去看,过一会又去看,那猪就是不断气。直到晚饭前,母亲忽然叫起来,快快,拿米汤来,小猪抬头了。母亲经常说,一个人一生要经历无数的坎坷,最要害的是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放弃。这一次母亲用她的实际行动再一次诠释了坚持的可贵之处。

母亲不识字,可母亲有着过耳不忘的记忆,她出生在一个世代有着书香味道的赵姓人家,从小就耳濡目染着书香味,我的中国古典名著和伦理便是从母亲那儿听来的。读书的重要性,做个有志气而善良的人,中国传统的教育深入到了我的骨髓之中。恢复高考,我一个初中生通过自己的自学考上大学;在领导岗位上二十年,经受各种各样的坎坷始终坦荡如砥……我有今天的人生,真的离不开母亲对我的呵护与教育,感谢母亲给我施了足够的底肥。

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我们家的生活,按现在的说法完全可以过上小康生活。我们一家三口,父亲有固定的工资,从七八岁开始,母亲就带着我四处打工:削菠萝、脱土基、拉河沙……算一算比父亲的工资还高。可是日子却过得不如人。比我家困难的邻居,孩子六七个,劳动力与我家差不多,可是人家一样盖起了土抬梁的瓦房,可我家依然还是简陋的铁皮房。多年以前,我到过挂钩扶贫点的芒市的三台山乡、梁河的小厂乡、盈江的苏典乡,走进有吸毒人员的家庭,看着破破烂烂的简易房,屋里没一件像样的家什,我就想起我童年的老屋。没错,当年我家父母亲都吸食鸦片。家里除了吃饭,所有的钱都用到了购买鸦片上。

无意上高中了,就是出于家庭现实所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参加工作,改变家庭困难带来的困窘。初中三年,我申请助学救济,心里特别自卑。特别是班主任在班上宣布助学名单时,羞愧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其实那时我的成绩慢慢好起来了,不像小学六年,我什么都没学到。如今回想起来,小学成绩之所以一塌糊涂,根源在于,我五岁时做了一次全麻手术,上了小学,脑子总是懵懵懂懂,记性差得要命,四句古诗背几天都记不住,听老师讲课,更是云里雾里,所以成绩可想而知;更遭的是,常常被同学取笑欺凌:大烟鬼家的独儿子,动不动就被同学追着喊大烟鬼,大烟鬼……有时甚至被几个同学围着打。因此,我特别怕去上课,不病也装病的请假,所以班主任在班上把我当典型:真是独儿子,成了稀奇宝,从此,被同学当作外号来叫,宝气、稀奇宝。因着父母亲的劣迹给孩子带来的伤害真是太大了,以致多少年阴影在心里都挥之不去。

父母亲吸食鸦片是从旧社会带来的,在缺医少药的年代,有病大多用鸦片来解决。可是新中国都成立这么多年了,政府也几次三番的帮助戒烟,可父母还是屡教不改。这也是父母亲的悲剧所在,也是我的委屈所在。本来父亲手上是有过好牌的,结果竟被他不珍惜而打成一手烂牌,把一个家打得一贫如洗。父亲的童年也是很凄苦的,五岁时在成都丝绸厂当管家的父亲病逝,母亲带着他改嫁。12岁母亲也去世了,只得独自流浪。在岷江边一位老船工收留了他。16岁被国民党抓壮丁,编入第二军炮兵班,直赴滇西抗战。芒友会师,滇西抗战胜利。在驻守芒市飞机场期间部队准备调兵东北与解放军作战,父亲提前当了逃兵,在龙陵象达加入边纵七支队,多次参加了腾冲、梁河、芒市的剿匪战斗,负过伤。然而,就因为自己的恶习不改,几经周折,最后还算保住了饭碗,做了一名饮事员。

而对母亲,我除了内疚和感激,却无法对她产生丝毫的怨气。从小我就跟着母亲,而很少见到父亲。母亲带我劳动,母亲为我纳鞋底;饭熟了,从路头到路脚找我,喊我吃饭;我生病了,凌晨鸡叫头遍,为我叫魂,一声声呼叫她的乳儿魂魄归来……小时候,看着多病的母亲,我最恐怖的就是怕母亲没了,那将是天塌下来的感觉。慢慢我长大了,开始步入自立时,母亲却真的走了,可我还来不及回报她的呀。母亲走得很平静。当然,我知道母亲对我的牵挂是没完没了的。小时候,母亲最担心的就是怕自己等不到我成年她就走了,所以她希望我快快长大;我长大了,母亲又希望能看到我正式参加工作,她闭眼也心落了;当我参加了工作并考上大学,又希望能看到我成家,有子女就好了……这些是母亲平时跟我说的话,我一直没在意,只是她的最后一个愿望没能实现。如今,她若在天有灵,一定看到他的孙子,还有两个重孙呢,一定是最最开心的事了。

至于母亲吸食鸦片一事,我似乎另有一种情感,因为她还是有别于父亲的。记得小时候,母亲与父亲吵架,就是因为劝父亲跟她一起下决心不再吸毒,当然都是在我睡着以后发生的。而每一次我都装着,紧张而又安静的偷听着:母亲说我们大人吸毒,对孩子影响不好,有一次我打孩子问他为什么不想上学,他告诉我在学校同学骂他是大烟鬼,还打他。可是父亲根本不当回事,依然我行我素。1975年我参加工作,招入粮油机械厂当工人,报到的第二天,我就收拾东西准备搬进工厂的职工宿舍。母亲依依不舍,眼圈都红了,我也挺矛盾,其实从我家到工厂也不过两公里路程,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然而这个家我感觉再也无法呆下去了。幼年时,晚上我依偎在他们身后,听着他们吸食鸦片的吱吱声入睡,少年时我闻着鸦片烟云遮雾罩的味道入睡,青年时我翻来覆云睡不着,想到我成长的经历何等的憋屈和不幸,可是纵是如此,我只有强忍着,我怕说了他们受不了,我怕这是对他们的大不敬。眼下,面对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心里也陡生愁绪,有一种离别的感觉。母亲终于含着泪对我说:你现在生嫌妈妈了,我知道是我们不争气,让你从小就受欺负……母亲说不下去了,我终于说出了蓄存多年的心里话,对母亲说:我不是嫌这个家简陋,更不是嫌弃妈妈(当说出妈妈时,我知道自己只说对了一半,是的,自从上了初中以后,我再不愿跟妈妈上街了,我怕路人的眼光,我不止一次听人当面问母亲:这是你儿子吗?不像你呀,长得又白又胖。我受不了类似的鄙视。只要不在公众之下露面,我对母亲没有一点嫌弃。)而此时,我只能把问题全归在她们的恶习上:我受不了你们吞云吐雾的恶习,我再不搬走,会被你们逼疯的。我当时就感觉到,我的话说得太重了,我看到母亲的眼泪涮的就下来了。母亲揩了一把眼泪,强颜含笑的说,好吧,妈支持你搬过去,这事我再劝劝你爸,我们一定断掉,不能再影响儿子的前途了。母亲真的说到做到,这是儿子第一次向他提出的要求,她要兑现对儿子的承诺,即使之后她得了偏瘫,直到五年后去世。父亲可就不同了,依然如故,特别是我走上领导岗位,多次规劝也无济于事,而且更是肆无忌惮。他的最大目标就是在死之前把钱用完。他做到了,在母亲去世二十年后他也走到人生的尽头,在整理遗物时,他没一分钱留下来。我成家了,媳妇也很通情达理,有好吃的我们给他送去,床上用品和衣裤大部分是我们买的;他要买房,媳妇反过来劝我,由我们出钱,多次劝他来和我们一起住,他拒绝,他怕我们监督他。有了孙子,他没正眼看过一次,更没抱过一次,好像是别人家的,与他无关。这些,我从不计较,气愤的还是他毫无收敛的恶习。我真的一直很担心,他的恶名传到单位上,那才是莫大的打击,直到他走了,我一颗悬了几十年的心才算安定下来。对父亲,说不上有多大的仇恨,毕竟我的生命是他给的,我是恨他的恶习,正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我写下了:

父亲,我想对你说

父亲,你走了十年了

很长很长了

又觉得很短

今夜我想对你说

那是个需要把裤带勒紧的岁月

如果正常的生活

我们家应该是个小康的家庭

可是因为你

让我们三口之家

过成衣食窘迫

你从不亏待自己

前途那是个遥远的东西

你只在乎眼下的

好酒好烟好玩好的享受

甚至不惜把老宅当萝卜白菜卖掉

也不愿让荤菜断炊

父亲,我从未因此埋怨过你

滇西抗日远征

边纵喋血剿匪负伤

你本可以有名有望

可你一转身

甘愿渗出大坝

混成大坝外的一汪锈水

让人鄙视和讥笑

自己的前途都弃之如敝履

哪管家人的感受和酸楚

母亲一直教导我孝不如顺

父亲,我从未因此责怪你

顺我逆来顺受

父亲,你可知道小学我为何逃课

因为我成了你五毒俱全的符号

受不了同学们的耻笑和戏谑

我想过拼命 想过自杀

可是唯独没有想过要责怪你

你依然是我心中亲亲的爸爸

父亲,我从未用脏话辱骂过你

你应该自豪才是

你的儿子也真的算争气了

你退休那天是你的孙子出生

我回来报喜

你没一点反映

只在叹息你的退休

我劝你和我们一起住

你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后来我终于明白

你是怕我监督你

你更热衷躲着我

把你见不得人的嗜好进行到底

父亲,我一次次地劝说

你都默不作声

神情刚毅 誓死不改

是的,你全然不顾你的儿子

这颗小小的芝麻官人前怎么为官

你全然不顾孙子怎么面对老师同学……

你宁可不要亲人

也不能不要你的恶习

你也有想起我的时候

那是因为你住院了

需要为你守护为你送饭为你洗涤

当你想起我的时候

那是因为房改要我去交钱

你的积蓄都撒入那些脏水里

你每天操心的是一旦自己死了

还剩下一分钱那就亏大了

父亲,尽管如此我依然无法恨你

2019年4月11日星期四

现实的结局已经摆在这里。每逢我路过老屋时都会不自觉的望一眼,似乎不会忘记。其实那是人家盖的别墅,听说也是几经换主。当年,也就是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二年,父亲在单位分到了公租房,随即就以180元把占地400多平方米的老屋卖了,当然人家看中的是那块大路边的地,现在别墅上面住人,下面做了铺面。我之所以过必注目,是因为那里有我的童年印记,虽有不堪回首的伤心事,毕竟也充斥着与亲人温馨而氤氲的日子。在那屋里维系着牢不可破的亲情,是不会被龌龊所替代的。如今回想老屋,它就想一个展览馆,里面展示着正面与反面的展品,当年生活在这里的人,如同今天参观的人一样,你汲取或效仿的是那些亲情、艰苦、清贫、节俭,还是浸染那些恶习?如果你有着端正而清醒的认识,反面教材也能使你得到警示,亦如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梨花开。这真的是一种古怪的悖论,家庭的优劣,并不能决定子女的优劣。靠的是自我的救赎,靠的是意识的指针拨向何方。如果,对曾经生活过的老屋都没一点留恋,只能说自己在人格方面有着太多的缺失。

曾经的老屋,我常常梦见你,我又回到了当年,见到我的母亲和父亲。

2022年8月3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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