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的芒市只有一条街。从芒市客运站至三棵树不足两公里,属于滇缅路的一段土石路,叫芒市街(现在叫团结大街)。居民和机关单位散落在路的两边。几十户居民屋集中在客运站到芒市百货大楼五六百米的路两边,大多是铁皮房和草房,少数为土木瓦房; 之所以会有许多铁皮房是因为抗战结束后,许多空的汽油桶和铁皮散落在附近的荒坝上。居民屋背靠的西面是菜地和农田,而东面背靠的则是傣族村寨,芒市和平解放(1950年8月)前是土司的府衙所在地,也是当时芒市的中心。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居民,缘于滇缅路的开通,开始在路两边盖房,特别是抗战胜利后,一大批国民党老兵留下定居,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芒市街上数得出来的单位也就五六家,主要集中在百货大楼至白水井之间,它们的后面大多是农田或甘蔗地。两层楼的百货大楼,算是芒市标志性的建筑。
听母亲说,我就出生在某居民的出租房里。一年的租金是一个银元,可在当时父母亲也觉得难于承受,于是在路的南段靠近民干校(现在的客运南站)的对面找了一块空地,盖了一间竹芭铁皮房,算有了自己的家。门前就是马路,后面还开出一块菜地。紧接着县粮食局在我家后面建成,大门开在我家北屋山头。
对我而言五天一街像过年一样高兴。与路为市,从百货大楼到我家门前路两边摆满了农付产品,出门就跟着母亲去买菜。有佛手瓜、青菜、苤菜根、香菜、空心菜……也有卖鸡鱼鸭猪肉的,猪肉虽然五角一斤,普通百姓也拿不出多余的钱来买肉,要买也只喜欢买点肋条,肥多瘦肉少,用于缓解日常生活用油。母亲每一街只敢买一斤,我就很高兴,因为有肉吃了,觉得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了。后来兴起割资本主义尾巴才被禁止,靠票证人均每月一斤,断了市场的调济,生活就更艰难了。地摊上的农产品大都来自附近的傣族群众,他们的生活优于山区的群众,至少是不缺粮,房前屋后还能盘出些蔬菜水果。可是山区最要命的是缺粮,能拿到市场上来的只有青菜、佛手瓜,断粮的季节自给充饥都不够。傣族是一个极温柔又和气的民族。其男子只负责耕田盖房等重体力活,而妇女更辛苦,农活要干,家务活全部承担,还要外出买卖,所以街天来摆地摊的大都是咩巴、比朗(大妈、大嫂),她们很少使用杆称,无论是蔬菜还是水果,都是以堆论价,三分五分一堆,成交后还会抓一把添给客人,笑眯眯的说:添一点笑脸。有时问了左边又问右边,就在右边买,左边的也不生气,还高兴的称赞右边的物品好,甚至还会帮右边的忙。此情此景,今天依然可见。有时,看到水果,母亲问了价嫌贵不买了,或许是看到我渴望的样子,咩巴比朗就会抓一把递给我,笑嘻嘻的说:给布宰矣(布宰:小男孩)。有一次,突的听到一声吼:抓小偷!一看有个人往前面跑,顿时街上的傣族群众蜂拥而起,瞬间就将小偷按在了地上。那时生活很困难,可街上却鲜有小偷,怕的不是民警,而是满街的傣族群众,他们素不相识,遇险一声吼,就突现出正义的力量。而另一种惊心的画面却常在街天发生:一人往前飞奔,后面有人边喊边追:站住!站住。而满街的人无动于衷,只投射出观望的目光。原来是市管会的人在追走私分子。此时,在我的心里,只希望被追的人顺利逃脱。其实,每一次缴获的物品也不多,也就是两三个五星打火机,一两节尼龙布,都是从缅甸带进来。直到改革开放初期,缅甸的生活都比我方好,缅甸不仅有丰富的农产品,而且有日本、泰国的手表、尼龙布、蚊帐、化妆品大量进到缅甸,走私有利可图。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德宏继深圳之后实现内陆开放,走私才被边民互市替代。
芒市街,芒市的街天,六十余年过去,却常常想起它;想起我的童年,想起我的家,我的母亲。
2024年6月27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