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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红芳(清纯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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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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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氏酸菜

当年路遥创作《平凡的世界》时,他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室内是呛死人的烟味,他就坐在烟雾缭绕中,夜以继日地写。他对烟的要求很高,喜欢抽雪茄,又贫困潦倒,常常是捉襟见肘,食不果腹,却爱面子。为了让他安心创作,他弟弟王天乐四处奔走,才能给他弄来好烟。

2007年10月,我着手写《母亲的红嫁衣》时,是为了赌一口气,也是为争一口气,因为家庭矛盾,我借住在大哥家里。有一天,大哥拿着米面油,还有两条黑兰州烟。他说:“你写累,就冒根烟,解乏。”当时,我笑得差点将嘴里的饭喷出来了,赶紧说:“你拿走,你拿走,让我抽上瘾了,万一作家没当成,倒成了女光棍轱辘了,以后又给我贫穷的日子,增添一抹愁云。”在我老家,把街皮二流子,或者不务正业或者赌鬼叫光棍轱辘。我的话,把大哥惹笑了,他说:“没事没事,你好好写,一定能成为作家,而不是女光棍的。别害怕,以后你的烟我包了。”“我可不敢抽,不管成功失败,我都抽不起,不能惯这坏毛病。不当作家都足够穷的,当了作家更穷,还是不抽的好。”大哥不再劝,收起他的烟。

有人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其实写作比高考还残忍,高考时一百个人中,至少还有四十个能上大学,而作家一百个人里,到最后可能成名成家的就那几个。我之所以一如既往走在写作这条路,从一个文学青年,到了文学老青年,再后来成了一名省作协会员,写作并没有在物质上改变我的生活,但在精神场面上丰盈了我的世界。在外行人眼里,写作并不能改变我的生活,反而让我更不识人间烟火,更穷酸了,还不如不写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好过日子比啥都强。类似于这样的风凉话,我听得太多了,不提也罢!

我之所以没有放弃写作,一直坚持不懈,并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精神去写,是因为我太爱创作,把它视为本命。爱好是最好的老师。能让一个人一辈子去做一件事情,而且还是孜孜不倦,虽然看不到前途和光明,或者是希望渺茫,但还一如既往地去做,去为此付出代价,只有爱此事,才能做到无怨无悔的付出。

诗歌,散文,短篇小说,都不是很累人,但写长篇,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了缓解疲劳,我就吃酸菜。酸菜酸酸爽爽,特别能提神醒脑抗疲劳。有了酸菜,写起来就能轻松点,最起码能提个神,起到抽烟喝酒的作用。知道这个妙处之后,我每次在长篇小说创作时,都会弄一坛酸菜。

开坛之时,就是动笔之日。这是个神圣的时刻,将晶莹剔透,酸酸爽爽,清香宜人的酸菜,盛在青花瓷的小碗里,恭恭敬敬地摆在电脑桌子,洗净双手,打开电脑,坐下来将腹稿已久的开场白,用舞动的指尖,敲入电脑里。一部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就开始了,众多的人物就诞生了,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就展开了……贾平凹老师说写作是与神交往,所以他每天写作之前,都要洗手敬三炷香,用高级的笔和笔记本开始创作。我俩虽然在心里的神圣对象不同,但对文学的虔诚和敬仰是相同的。创作过程是痛苦而快乐的,也是用尽脑仁的,非常辛苦。但我有一坛酸菜做后盾,就一门心思地写,管它三七二十一,先写出来再说。每个作家都是运动员,只是负责去参赛,去创作,而评判裁判的活,就交给读者和时间,好的作品,是要经得起时间考验,更要经得起读者的评判。《母亲的红嫁衣》用了两年时间完成,酸菜陪伴了我两年,就给我养成这个坏习惯,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变了。

《母亲的红嫁衣》被甘肃省“农家书屋”出版发行之后,又荣获兰州市第二届文艺创作兰山奖铜奖。我也顺利加入甘肃省作协,这点点小成就,给我足够信心和动力,促使我不断地去写。后来我将所有作品放到网站,收到很多关注和影响,来自读者的认可,是我受到极大鼓舞,对写作到了狂热的地步。从文学爱好者往作家发展,从业余往专业过度,是需要更多的作品出炉,我因此辞去工作,回家一边照顾孩子们,一边搞创作。从20万字的长篇小说《哭了,苦了》到50万字的长篇小说《母亲的红嫁衣》(因当时出版需要,将近二十万字被删减了),再到40万的煤矿题材《升井》,再到我现在正在创作的六十万字的长篇励志小说《起家》,都是靠一坛坛酸菜支撑写完的,这还不算80多万字的散文集和20多万字的短篇小说集。

二十年来,我孤军奋战,却从不言放弃,我知道淘汰多一半是自弃。大多数人写着写着,因为看不到光明或者被生活所迫,不得不放弃爱好,以“识时务者为俊杰”为理由,另辟途径,为生活而奔波忙碌着。

写作是淡泊名利,自寻寂寞,还要耐得住寂寞,深居简出,粗茶淡饭,不以名利为目的,厚积薄发,更重要的是贵在坚持。我之所以能坚持下来,就是我不用为生计奔波,可以安安心心地写。只是我写作时,靠吃酸菜来支撑,从而导致“人贩子”(我对亡夫的爱称)病逝之前,一看见我窝酸菜,就心里发毛,但他不敢直面反对,只能在心里或者背着我,数落我一下,他还是很支持我的写作。我是除了写作,再无别的爱好的人,不八卦,不打麻将,不闲逛,不乱钱,而且对他来说是三心牌的妻子。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剥夺我唯一的爱好。他心里发毛,也是害怕我一旦写起长篇小说来,他的两个宝贝女儿就要遭殃一段时间,多则半年,少则也有一两个月。现在想想,这不能怪他,我有时写着写着,就忘记时间了,眼看孩子放学回家要吃饭,可家里还是冰锅冷灶的,为了赶时间,我就脚忙手乱的,不是把饭做坏了,就是手被刀切了,因为手在做饭,脑子还没从小说情节里走出来,饭都下肚了,脑子还在情节里。每顿都是胡乱做熟饭,压根没保质保量过,时常不是饭焦了,就糊了,要不就是盐放多发苦了,要不就半生不熟。遇到这个样不靠谱的妈,孩子跟着受罪。大女儿常常说,她和妹妹能长大成人,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没被她妈妈毒死,都是她们命大。孩子都这么说。他的心更毛了,又害怕我无意中把孩子毒死了。于是就悄悄告诉孩子们,如果那顿饭不能吃,就去吃牛肉面。在那段贫穷的时光里,孩子们吃一顿牛肉面都是奢侈。所以孩子在心里是期盼我窝酸菜,她们就有理由去吃牛肉面,因为我把饭做坏了,也就不能制止孩子们,只能在抽屉里给孩子放些零钱。后来,女儿们大一些,一见饭不能吃了,大女默默地取出两碗牛肉面的钱,就带着小女儿去吃饭,也不用和我说话。孩子很懂事,一般都会凑合吃我做的饭,实在是难以下咽时,才出去吃外面的饭。

     酸菜被我在写作时,当成零食吃了。每天写作之前,我都会捞出一些酸菜放到青花瓷小碗或者小碟子里,也不用调任何调料,就原汁原味地被摆在电脑桌子上,陪伴的是一双筷子。嗅着酸菜的清香味,有时会文思泉涌,有时也会卡壳。卡壳时,就夹一筷头酸菜,放在嘴里,妈呀!冰冰凉凉酸酸爽爽。一个激灵,灵感被激活了。写,写不死,就往死的写。偶然被“人贩子”看见我往死写的劲头,就告诉女儿们:“你妈还没写疯呢,那天你妈疯了,就成名了。”我听见了,也不生气,只是甜甜一笑,管他的这句话是褒义还是贬义。写,才是一个作者要干的事情。

       后来,我还没被写作累死,也没写疯,也没一鸣惊人,更没功成名就。可“人贩子”却病逝了。我陷入到剔骨挖心的痛苦中,我才明白这么多年写作,不是为了名利双收,而是为了自救,读书写书是最好的创伤药,书籍能治愈一切伤口。知书达理。许多事情和道理,别人想不明白,可读书人能想明白,更能放得下。书读得多,人就活得通透。遇到这天塌地陷的事故时,能很快在知识的支撑作用下,内心就能迅速强大起来。

      让我从失夫之痛中坚强地走出来,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之所以能放心地走,就是因为他知道我能把两个孩子照顾好,为了孩子,我都不能倒下。第二,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和文字为伍,它是最好的创伤药。写作本身就是发泄口,我把所有的痛苦,都用写作发泄出来,写了许多祭文。无形中将我的痛苦转换成动力,这样就减轻了很多痛苦。尤其是懂得死亡是另一种重生,时间长了,慢慢地从痛苦中走了出来。“人贩子”去重生了,孩子都住校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没有太多的外界干扰,就只有文字陪伴,过着一贫如洗的日子。我静下心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长篇小说的创作中,也忘记了痛苦,依旧是一坛酸菜在作陪。

    杨绛先生说: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这两句道尽人世间沧桑,也说到我的心里。人情淡薄世态炎凉,在经历生死离别之后,这个世界再喧闹,都与自己无关了。淡然了心境,依旧我行我素地写,文学并没改变我的生活,反而让我越来越贫困潦倒,但我除了写写画画的,再也没有别的特长,更何况到了一把年纪,打工都没人要,只能写了。

一部部长篇小说,在酸菜的陪伴下诞生了,每一部都是呕心沥血,精疲力尽却没能力让它们面世,对于这些情况,我并不沮丧,我是个很佛系的人,觉得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定数,不去强求,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偶然想起大哥让我抽烟的事情,觉得心里酸楚,这么多年一事无成,有失大哥的厚望。也为自己的明智感到傲娇,如果当年因写作成了烟民,现在有可能更是寸步难行了,还好早有先见之明,把烟瘾变成了酸菜瘾,这是最值得庆幸的。

网上流传一句话:哥抽的不是烟,而是寂寞。我想说,姐泡的,不仅仅只是段氏酸菜,更是一种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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