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牛

我的胆子很小，不敢走夜路，不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总感觉四周遍布鬼魅，有时候夜里睡觉的时候甚至会担心明天醒不来，我的这些担心好像是多余的，因为二三十年来，我一直活的好好的。

我的家在农村，父亲和母亲都是勤劳的农民，家里面六畜皆有，它们曾伴随着我成长，小鸡长成大鸡，小狗长成老狗，一头头猪和一条条狗在我的生命历程之中不断的替换着，以至于我已经不记得我到底见过多少猪和狗，至于鸡鸭之类的家禽，每年都有数十只不断替换，数是数不过来的。

在我的印象里，牛是我记忆最深的家畜了，在农村牛算是大型的牲口，不可能每年都替换的，我家喂过不少牛，有老牛也有小牛，加起来怎么也有十来个吧！

记忆最深的是我家喂的最后一头牛，那头牛的性子非常烈，虽然是母牛，但是脾气可大可大了，我从小什么牲口都不怕，唯独怕牛，因为我太小，它们太大，我总是担心它们会用犄角敌我。

我们家那边喂的牛基本上都是青牛，浑身黑色，两个犄角弯弯的，看起来力量感十足，平常的时候我虽然也会放牛，但基本上都是母亲将牛缰绳递到我的手中，放完牛之后，我再将牛缰绳还给母亲，我自己是不敢解牛缰绳和系牛缰绳的。

说来也怪，我家的牛谁也不吓，总是喜欢吓我，每当我走到它身边的时候，它就会晃动它的犄角或是对着我打喷嚏，吓得我立马躲远。

我家的最后一头牛，在我家养了将近十年之久，为我贫穷的家庭立下了汗马功劳，每年都会生下一个小牛犊，为我并不富裕的家平添些许钱财，所以我对这头牛是又爱又恨，爱的是它的任劳任怨，恨的是它总喜欢吓唬我。

它很凶，脾气也很大，在我家的十年里，跑了好几次，有时候会带着它的孩子一起跑，但是每次母亲都能将它找回来，找回来之后是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的，多数时候，它是从野地里跑出去的，少数时候它直接从家里面跑出去，不知道会跑到哪里，饿了就在田边吃一口青草，累了倒头就睡，没有人敢近它的身，尤其是它将缰绳丢掉的时候，更是跑的肆无忌惮，马路上，田野里，到处都有它的脚印，我家的牛是梅花脚印，非常特别，每次它逃跑之所以能被找回，就是因为它独特的脚印。

有一年夏天，天气闷热闷热的，母亲将牛拴在屋后面，刚打完晌午觉，出门准备放牛，发现牛不见了，母亲急了，四处寻找，我记得很清楚，那天还下着小雨，稀稀拉拉的，牛没跑多远，在我家不远处的一个池塘里打腻，或许是热的，又或许是牛脾气又上来了。

等我和母亲找到它的时候，它好像知道自己犯错了，就在池塘里面四处跑，那池塘本就不深，它跑来跑去也跑不出池塘，不知道它是怎么搞得，竟然将鼻子上的缰绳弄丢了，活脱脱的一头脱缰野牛，在不深的池塘里奔跑，带起偌大的水花，哗啦哗啦的，非常响亮。

那时候我已经二十余岁了，而且在部队深造了几年，胆小的性子也有所改变，但是让我独自面对从小就畏惧的牛，我还是有点打怵。

母亲向来胆大，而且我家的牛也怕她，见到母亲到来，那牛也害怕，不往母亲那里跑，专门往我在的地方蹿。

母亲鼓励我，教我怎么降服牛，告诉我用手抓住它的鼻子，牛虽然不害怕我，但是也担心我会抓住它的鼻子，所以即便到了我面前，它还是不敢冲撞，调转头颅，对着另一个方向奔跑。

跑了将近十多分钟，整个池塘的水都被它搅浑了，而那时，天上的雨也逐渐的变得大了起来，原本身上干爽的我，自然不喜欢这种感觉，再加上那牛不听话，我也生了气，趟着水我就下了池塘，悄然游到了牛的身边，它似乎发现了我的意图，带着戏谑的眼神跑向了远处。

母亲也来了气，拿着一根棍子将牛逼到了池塘的一角，那牛天生就对母亲畏惧，等到它跑到了池塘的一角，我和母亲呈掎角之势将牛包围，牛就是想跑也不敢跑，而恰好此时我正在牛的头颅附近，来不及多想，内心的急切压过了畏惧，手指头一把勾住了牛的鼻孔，原本还扑腾不停的牛这会终于消停了，看向我的眼神也多了一丝畏惧。

它心里清楚，等待它的将会是怎样的下场，少不得一顿皮肉之苦，拉回了牛，我气得让母亲将它卖了，母亲还是舍不得，毕竟喂养了将近十年，人和牛之间已经积攒了很深厚的感情，它虽然有些小脾气，但是并没有什么坏毛病。

在它逃跑的十余次里，它从没有祸害过别人的庄稼，田里的秧苗再香，它都不曾吃过一口，也不曾跑到人家的田地里四处践踏，也许这就是母亲一直容忍着它的原因吧！

牛老了，将近十年的牛，已经有了年月，干活虽然也利索，但是田里的活随着农业的发展，几乎已经用不到它了。

在牛最后一次逃跑不久，母亲将牛卖了，卖牛的时候我不在家，听说母亲哭了好几场，我知道，长久以来，这头牛为我们家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和母亲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只是牛的年纪也大了，母亲的年纪也大了，平日里农活忙，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喂养，而遍地农药的农村，牛已经吃不到安全的食物，而且它喜欢在田埂上吃青草，虽然没有吃到别人家的农作物，但也让人讨厌。

鉴于很多种因素的组合，母亲最终决定将牛卖掉，母亲并不知道，早些年我曾偷偷的为牛拍过照片，这些照片我从来不敢拿出来，就是害怕母亲想起那头老牛。

我不知道那头老牛最终的归宿如何，想来应该不会太好，我们人类的最终命运是死亡，家禽牲畜最终的命运则是成为我们口中的食物。

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个下午捉牛的经历，那一段经历带给我无穷的力量，我总是会暗自鼓励自己，我连牛都能降服，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如今，老牛离开我家已经将近十年，我不知道老牛是否还在，但是在我和我家人的记忆里，这头老牛始终存在着。